《凤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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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血-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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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妃佯作气闷,轻摇团扇至廊下小憩,凭栏眺望远处宫苑。毓嫔随之跟来身后,悄声道,“适才有人探听说,今日中宫闭门,倒不是自个儿的主意。”见她蹙眉回眸,有些不明所以,毓嫔惴惴压低了语声,“听说是,皇上将人禁足了。”
  “皇后遭禁足?”裴妃大惊,待要细问,只听两廊下韶乐起奏,内眷臣工尽皆俯跪下来,以额触地,列跪两侧。二人慌忙归席跪下,还未听得黄门宣驾,已有隐约笑声传来。
  华盖庄重,宝扇雍容,煌煌天家仪仗簇拥着圣驾到来。
  人未至,笑先闻,却是一个朗朗如银铃的女子笑声,欢跃里透出爽朗。裴妃惊愕抬眸,一时顾不得礼数,只见一个金红耀眼的身影撞入眼中,带着夏日骄阳似的生气,烈泼泼的,直撞得人眼睛作痛。看这装束莫约已猜到,此番北齐亲王出使南秦,一并携来了国主掌珠,骆皇后所出的云湖公主。原来这北齐公主是这般绝色,裴妃细看她一身织金红锦宫装,桃形金凤冠四面垂下花簪,一袭明媚金红伴在耀眼的明黄之侧,映得皇上坚玉似的面容也有了几分暖色,风仪秀彻,更见温润。
  这一对本已夺目之极,随在其后的二人,却叫众人神为之夺。
  同是红衣,长公主的百尺深红连烟锦,裁作广袖长裾流云裳,璎珞牡丹,斜插步摇,铮铮环佩,淡淡匀妆。一点笑意绽在唇上,横春水,泛秋波,竟是在笑。
  谁也未曾见过长公主这般笑容,似晨间第一缕风,吹散缈缈层云,湛明天际一碧如洗,自那云淡风轻里,透出丝丝沁凉——而这笑容,却只绽向她身侧那一人。那便是传闻中,文藻与沈相齐名,风流共昌王齐肩,常言平生惟好赏美,自号“食色无倦之徒”的北齐晋王了。
  四人年貌相当,不似帝子帝姬,倒似神仙人物。皇上携了云湖公主,晋王伴着宁国长公主,宾主翩翩相携,行过琼台珠帘,直入座中。殿下有老臣已看得暗自皱眉,这男女主人分别迎客,是北齐故老沿袭的礼俗。皇上如此待客,以示亲善倒也罢了,却如何能让长公主僭越这国母之尊。
  裴妃自愕然里回过神来,见皇上已至御座跟前,含笑回身将云湖公主交予晋王。两位贵客由内侍引入麒麟案与百鸟案后入座。长公主缓缓步上玉阶,铺绣鸾凤金枝的长裾徐徐曳地,皇上朝她伸出手来,亲自引她至凤藻玉案,并肩就座主位。
  

昆山玉碎引潜龙
更新时间2007…6…15 5:30:00  字数:0

 即便侧了脸,垂了眸,仍觉察到那目光的暖意,似羽毛酥酥拂在脸上。昀凰起初漫不经心,渐渐被这目光瞧得不自在,却也无可奈何,索性回眸相迎。那人好整以暇地斜倚着席上织金锦靠,像是等她这一眼已许久了,又像是全然不曾在意,只有挑在唇角的一丝笑容愈发加深。
  上苑初见,这位北齐晋王竟肆无忌惮地凝视她许久,直言赞叹长公主之绝色,更当着少桓、沈觉与一众内臣面前,自请为她引辔扶缰。
  虽说北齐不重礼教,男女之防甚轻,也多有听闻过晋王风流浪荡之名,然而君前唐突,仍是令南秦众臣怫然。反观皇上却是不以为意,只同云湖公主笑语晏晏。昀凰原本不擅骑术,对名马良驹也无意趣,今日被少桓强携了来,慵然随在一侧,也懒理会云湖公主的笑语如铃。倒是晋王倜傥风趣,引得昀凰不时莞尔。此时见着众臣尴尬神色,却令她十分快意,既已被人非议惯了,不如再慷慨些,多添几许谈资也好。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宁国长公主欣然与北齐晋王并缰而驰,一骑紫骝,一乘乌云,在上苑绿茵间相逐而去,恰似一双云中龙凤。
  云湖公主拍手笑着,直惋惜长公主骑术不佳,不然便可和五哥赛马了。少桓闻言,但笑不语,眸色却冷淡下来。沈觉随侍在旁,瞧见皇上神色,心下也僵了一僵——他早年随父出使北齐,熟知彼邦风物,近年与北齐邦交时好时恶,多有他在其间周旋。看皇上神色,显然也知这“赛马”一语,不是随便说的。北齐至今留有先祖骑射之风,青年男女常在春秋赛马会上定情,若一个男子邀约女子赛马,往往是有求婚之意。
  却听皇上温言笑问,“听闻晋王妃贤淑,不知可曾在马背上赢过晋王?”沈觉顿时松了口气,既然皇上委婉提起晋王妃,截住了后话,显然是有意回绝了。云湖公主却转眸一笑,“所以才可惜呀,五哥一定老后悔,娶妻太早可不是好事。”少桓淡淡瞧她一眼,看似天真烂漫的少女,言语间试探分寸却是拿捏极好,不愧为北齐国主掌珠。这里不过几句戏言的工夫,再回望远处,那二人已驰得远了。
  绿树浓荫夏日长,不觉已驰入杏子林间,五月青杏坠在枝头碧悠悠打着秋千,已能嗅到丝丝清香。昀凰平日极少骑马,这乌桓名驹又十分高大,一时令她局促迟疑,不知如何下马。晋王却已纵身跃下,笑着朝她伸出手。阳光透给层叠杏树叶子,洒落金色光斑在他脸上,有些细碎光影跳跃在他眼底,那比中原人略浅一分的苍褐色瞳仁,越发晶璀好看。
  昀凰微笑,将玉柄绞乌金鞭子的一头斜递给他——公主万金之躯,旁人不可冒犯,近侍宫人若要搀扶,也不能直接以手触碰,更遑论男子。晋王却笑了,看也不看那马鞭,仍稳稳伸出手来,等她将手交到他掌心。昀凰迟疑间,腕上蓦的一热,身子竟悬空,被他不由分说拽了下来。他掌心温暖,双手修长有力,待她站稳了便放开,静静笑看她惊愕的样子。
  腕上被他握过的地方竟麻酥酥的,有生以来尚无第二个男子触碰过她肌肤。昀凰恼他唐突,冷冷蹙了眉,却迎上一双灿然生辉的眼睛,有些促狭,有些深邃,底下咄咄的却是直截了当的欣赏,如同他毫不掩饰的钦慕。他看她,只是男子看一个女子,这样一双眼里仿佛什么都有了,却又什么都没有。
  “你们南朝女子总是麻烦。”他笑,睇一眼那无用的鞭子,“真是多此一物。”
  昀凰啼笑皆非,纠正他胡乱用词,“是多此一举。”
  “可见你有自知。”他笑得好似真诚无比,“又何必多此一举。”
  原来是存心捉弄她呢,昀凰明白过来,却也不恼,素日里没人敢同她戏谑说笑,偶然被他捉弄,倒觉得有趣。这人身为亲王,却全无皇家的庄重,举手投足总透着些漫不经心,妙在不见轻浮,只觉倜傥,也恰好衬得他这般容貌。南朝多有翩翩男子,少桓清贵高华,沈觉秀仪文雅,而这位名冠北齐的美男子,却不似昀凰见惯的温润之美。
  他毫无礼数地瞧着她,她便也细细打量他,两人终是相视而笑。
  杏子树下清香沁人,昀凰蓦然觉得周身轻巧,远离了人前人后无数目光,在一个全不知她底细的异邦男子面前,她仿佛又是一个新的昀凰,学着北朝爽朗的女子,欣然接纳倾慕者的目光——只因,他是绝无机会得到她,这倾慕便显出别样纯粹来。
  他仰头看那累累的青杏,欣然笑道,“杏子向来生于北方,这一片杏林移来南方也能存活结果,可见南北之分,未必不可逾越。”昀凰抬眸微怔,听出他言下深意,借杏喻指南北和睦,便也莞尔,“或许北人吃惯金杏,也该尝尝南边青杏,更觉别有风味,反之亦然。”晋王深深看她一眼,伸手摘了一枚低枝上的杏子,在鼻端一嗅,“很香。”
  说着,他将杏子递到昀凰面前,让她也闻闻看。昀凰一怔,俯身靠近他的手,未辨出杏子香气,却闻到他指尖有男子独特的气息,似香非香,似暖非暖。昀凰一笑,装作仰首去看杏子,只恐被他看见自己颊上已微微飞红。“北方这个时节,杏子已满树金黄。”晋王微笑道,“长公主何时也来北地看看,尝一尝同青杏不一样的风味?”
  昀凰一时触动心弦,淡然笑笑,将话转开,“往常倒不曾在意这杏子,不知有南北青黄之分,今日承蒙晋王赐教了。”见她恢复了淡漠神气,晋王也敛去倜傥笑容,静了片刻,昀凰望一眼来处,便要上马返回。
  却听晋王缓缓开口,“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昀凰回眸看他。
  他的目光幽深,“南国虽有梧桐,北方亦有佳木。”
  “偏偏,凤凰只栖在南国梧桐。”昀凰一笑转身,心下怅惘却越是浓了。晋王不再多言,默然执缰在前,伴她徐行。
  昀凰侧眸,不经意迎上他似笑非笑目光,便回之以落落疏朗的一笑。
  此刻宴前,侧身又迎上他目光。
  他饶有兴味地瞧着她与少桓,看她泰然就座凤藻玉案,那目光是越发变得幽深了。
  主位一坐,风波自起,只是真正的浪头却还在后边。
  昀凰含笑起身,敛襟垂眸,双掌交叠,朝少桓深深下拜。内殿诸妃嫔来不及迟疑,也只随她跪下,向皇上正式参拜。妃嫔参拜完毕,外殿臣工与诸命妇再行参拜——然而外边首座几位老臣,却是僵在那里,不甘拜,又不敢不拜,额头冷汗顺着帽缨滚落。
  如何能拜得,这一拜下去,身后群臣俯首,凤座上那女子便公然以母仪之尊,领受了万众朝觐;如何能不拜,圣驾在前,二人同尊,不拜她便是不拜君,面君不拜,是大不敬的死罪。
  内廷一早传出话来,称皇后凤体欠安,抱恙难起,原以为凤位空设,不料却是长公主出现在皇上身侧;照说北齐晋王携妹同来,皇上命长公主随同待客也无不可,然而谁也不曾料到,长公主会公然登上凤座,俨然母仪天下之姿!
  这一拜,便拜乱了纲纪,拜逆了伦常,拜坏了礼教体统。
  以大司农、廷尉、车骑将军、侍御史为首的四名老臣一向与陈国公亲厚,今日恰遇陈国公卧病未至,而皇后偏偏也巧在此时抱恙,怎不令人疑窦丛生。四位老臣互换了眼色,虽是短短刹那的犹疑,却已转过千百念头。圣驾在前,容不得他四人不跪,更何况首座重臣之中,已有三人越众而出,当先跪拜在地——为首一人是领着宗正卿闲职的昌王,皇族硕果仅存的尊长,名望无出其右者;随后是少相沈觉与刚拜为右卫将军的裴令显,恰是一文一武的少壮重臣,再加一位皇室尊长。
  这三人率众跪了,殿前立时俯跪一地,众人宽广袖袂带起齐整的悉簌声,伏下乌压压一片皂纱冠、绛朱缨、白玉簪。三呼万岁之声响彻九重天阙,直达云霄天听。
  却在此时,一声粗浊的咳嗽,似从旧风箱绽裂的缺口里发出。众人一惊,见年逾古稀的大司农大人以手抚胸,腰背弓曲,正呛咳地剧烈,像要将心肺都咳了出来。左右一边一个老臣将他搀扶住,满殿俯跪的人丛里,惟独他几人半倚半立着。
  御座上的少桓将一切看在眼里,也在意料之中,唇角冷笑隐现,搁在龙椅上的修长手指不动声色攥紧扶栏,指节越发显出苍白。
  “大司农大人病得这般厉害,原该告假休养才是,强撑而来叫人于心何忍。”这柔软的女子语声却是从凤座珠帘后传来,疏淡里透着懒懒的绵软,入耳酥酥然又寂寂然。长公主在皇上之前开口,这叫众臣又是一惊。紧跟着便听她柔声说道,“来人,将大司农抬下去,好生歇息着。”这一句,她说得关切温柔,似晚辈真正体谅老人。而抚胸喘息,佯装犯疾的大司农却以为自己听错,又或她是戏言,只将两道白眉狠狠拧了,恼怒长公主的张狂,一介女流竟敢在御前进言。然而四名内侍已到跟前,不由分说将他从左右老臣手里架下。大司农骇然失色,终于明白长公主是说真的,当真是要在君臣外邦跟前,将位列九卿之一的老臣,像抬废物一样抬出去!
  “你,你……”大司农浑身发抖,白须颤颤,一口气没喘上来,立时剧烈呛咳,这次却是真的咳了。四名内侍却不理会,只管抬手抬脚将他架了起来,直往殿外而去。
  这般直截了当,这般不留情面,将公卿老臣如此折辱——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余下三名老臣惊得呆了,连带殿上诸人一时也未回过神来,只听得大司农断续挣扎地咳喘……侍御史蓦的自惊骇里清醒,扑通一声跪下,重重叩头,“陛下开恩!”
  昀凰抬眸,似笑非笑直视少桓。
  却只见皇上神色平和,带着一向宽仁的笑意,“大司年事已高,朕当体恤老臣,准其告假三月。”大司农掌耕冶盐事,自古耕织便是国之根本,司农一职举足轻重,然而皇上只如春风絮语的一句话,便让大司农卸任归家,破例准其告假三月更显皇恩之浩荡。三名老臣汗流浃背,至此才回过味来,今日这番场面怕是早有谋划——陈国公卧病、皇后抱恙、长公主僭越礼制,触怒大司农,仿佛是一步步棋局,早已摆在那里。大司农自恃德高望重,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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