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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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雪海-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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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个小人,〃他微笑,〃你以为我会受你激将之威胁?〃
  我摊摊手,〃帮个忙。〃
  〃大雄,那女人隐隐透出无限诡秘,我老觉得接近她便浑身不舒服,你收一收你那好奇心,不去也罢。〃
  〃不,我一定要看清楚她的相貌。〃我非常固执。
  赵三说:〃那么下星期三,我在这里等你,你权充我的私人秘书。〃
  〃荣幸之至。〃
  我目的已达,起身道别。
  叮噹,叮噹去观卡通片了。
  赵三会容忍他的女人去看动画片与学蜡染吗?叮噹并不适合他,享受是有尽头的,我一样有能力使叮唱的生活舒服,她既然没有更严重的虚荣心,何必跟赵三?
  叮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郎。
  我们约好在大酒店咖啡店等。
  伊准时晃动着风姿的〃马尾巴〃来了,穿沙龙布的裤子,腰系印第安银束带,摩登如一幅新派画。
  我替她叫一杯矿泉水。
  〃如何?戏可精彩?〃
  〃太精彩了,〃她拍拍胸口压惊,〃我从没看过那么好的戏。〃
  我扬起一道眉,〃卡通片?〃
  〃叫《银河铁道九九九》,这部戏足可看三次。其中有一段叙说未来世界的人已炼得金刚不坏之身,突破死亡之门,但是却活在无情无欲、冰冷的世界里,他们反而向往过去脆弱的躯体,留恋不已。大雄,真令人震惊,你想想,这暗示些什么?〃
  我微笑,〃一一人们付出昂贵的代价,换取他们的理想,成功以后,随着而来的是失去自我,无限的寂寞。〃
  〃呵,太棒了。〃叮噹睁大眼睛。
  〃老天真,为这么肤浅的信息而兴奋。〃
  〃肤浅?嘿。〃她很气。
  我拉拉她的马尾巴,〃这种似是而非的哲理,这么容易便欺骗了你那敏感的心。〃
  她一怔,〃咬文嚼字。〃
  〃我刚见过赵三,同他学的。〃我凝视她。
  叮噹果然马上护着赵三,〃他是好人。〃
  我点点头,〃所以才怕他构成威胁,如果他是坏人,我怕什么?〃
  〃关大雄,你也懂得怕?〃叮噹哈哈大笑。
  我瞪她,真乐,女人最高兴的时候,恐怕就是知道男人怕失去她的时候。
  〃你去找赵三干什么?〃
  〃跟他去见香雪海。〃
  〃呵,原来如此。〃她点点头,〃黑衣女叫香雪海。〃
  〃纯粹好奇心。〃
  〃省省吧,越描越黑。〃
  我说:〃你也知道得很清楚,我不可能再爱第二个女人。〃
  〃你这么说,大雄,我很感动,可是你知道我这个人,我绝不会为感情要死要活,你是自由的。〃
  〃他妈的。〃我骂,〃我同你交心,你却嫌腥气。〃
  她仰起脸笑。
  我们结帐,在街上散步,叮噹忽然说——
  〃香雪海这个女儿,是香企国跟一个女人在外国所生。那年香企国已经五十岁。〃
  我怔住,〃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她耸耸肩膀,〃为满足男友的好奇心,四处打听。〃
  我喜悦,〃再说下去。〃
  〃香雪海一直住在苏黎世,不与他们本家的人来往。〃
  我说:〃赵世伯也这么说。〃
  〃她三十二岁那年,香企国去世,将香港给她。〃
  〃一一香港?〃
  〃也不算夸张了,此地有什么事业背后没有香氏?人家一向处在幕后,不喜出风头而已。〃
  〃那么说,她今年约三十三四岁。〃我顿一顿,〃结过婚没有?〃
  〃没有,查不到资料。〃
  真没想到叮噹知道得比赵世伯还多。
  〃如今香氏可以改变作风,耀武扬威了。〃我说。
  叮噹摇摇头,〃不,香雪海回来已有一两年,她并不喜招摇,你连碰她三次钉于,纯属巧合。〃
  〃真的?〃我不置信。
  〃有时候是你自己送上门去的,〃叮噹呼出一口气,〃像硬让赵三带你出席会议——祸福无门,唯人自招。〃
  〃没有这样严重吧。〃
  叮噹不语。
  〃她是否非常非常有钱?〃我问。
  〃那是不用说了,赵三以前说过一句话,那是:要上班工作的人,全部不算得有钱。还在挣,当然是不够,到够了,自然不再赚。〃
  〃也许有人像你,叮噹,少少也认为足够?〃
  叮噹微笑,〃我是一个难能可贵的例外。〃
  〃咄!从没有听过一个人如此赞美自己,文人的通病。〃
  叮噹说:〃你应该知道我从不与其他文人来往。〃
  〃文人相轻。〃
  我同她抬杠是抬定了。
  有福气便抬一辈子。
  见香雪海的日子愈近,我便愈兴奋,明知她也不过是一个女人,两只眼睛,一管鼻子,一张嘴巴,但是却还是止不住地投入。
  会议时间九点半。
  这说明她是一个能够早起的女人。
  赵三说这例会三个月一次,商讨些行政策略,有关航业统战行动必须一致,是以行家与行家事前必须有默契。
  我是他的秘书,并无发言机会。
  到达会议室,我立即明白赵世伯的意思。
  屋子全部窗都被封密,以人造光线代替。
  现在一般的办公室流行以盆栽花卉装饰,这里却什么都没有,只备一张宽大的桃木桌子与相配的十二张椅子,除此之外,只余必须的纸笔烟灰缸等杂物。
  一件装饰品都无。
  墙壁上连画都没有。
  多么诡异的办公室。有人把写字楼装修得似温室,也有人全套粉红,看上去像厕所洁具,口味各有不同,无可厚非。但这一间,坐久了就浑身不舒服,说简陋呢,家私明明名贵非凡,但却像处处告诉人:此非久留之地,故此一切从简。
  不到十分钟,各路大亨纷纷驾到,分头坐下,留下首席,看来香雪海是今天的主角。
  九时三十五分,全体人马到齐,独欠这个神秘的女子。
  我很替在座诸君叫屈,全部年近古稀、身家过亿,有福不享,早早跑来巴巴地等待一个刁钻古怪的女人向他们发言。
  我把脑袋晃了两晃。正在这个时候,大门一响,一个女子踏步进来。
  我立时提起精神,发动眼部全体神经细胞,尽情吸收。
  她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中等均匀的身材,颇见苗条,一身黑衣,不戴首饰,赵世伯可说得对,她长得并不漂亮,平凡的典型的东方面孔,平扁的五官,但是……。
  但是赵世伯忘记提及她的眼睛,她的一双妙目不但晶光四射,而且蕴含着说不清的复杂感情,在短短数十秒内便看出阴晴不定。这样的眼睛衬在一张普通的面孔上、更显得突出。
  我呆视她。
  她的目光一扫会场,在主席位上坐下来。
  不知为什么,她的黑发是湿的,更衬得皮肤有一种阴沉沉的白腻。她没有化妆,面孔与嘴唇都没有血色。
  香雪海开口:〃会议宣告开始,有话请说。〃
  声音也并不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几乎每个发音正常的女人都有这样的声音一一甚至不是难听,沙哑喉咙有时候更见性格。
  我大大的失望。
  几次三番刁难我的女人,竟如此不起眼。
  蛮以为她长得不美不打紧,至少要野性难驯,穿着皮衣皮裤进会场来,随时取出长鞭,响亮地在我们头顶〃啪〃的一声掠过。
  我舒一口气,反高兴。
  在座的大亨老翁们纷纷发言,我打算再坐十分钟便借故告退,刚预备打呵欠,忽然见到大门推开,进来一个年轻小伙子,他对在座诸人视若无睹,提着工具箱走到主席位旁,打开工具箱,取出一方白布,围在主席身上,大伙愕然而视,不知发生什么事,而那小子提起梳子与剪刀,竟然全神贯注地替香雪海修起头发来。
  众哗然。
  在开大会当儿修头发!
  侮辱过于侮辱。
  赵三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只听得黑衣女说:〃请继续发表意见。〃若无其事的声调。
  我想在她双眼中寻找蛛丝马迹,但什么也找不到。
  房内刹那间肃静,只听得新潮少年运剪的声音。
  怪异透顶。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有什么益处?
  赵三第一个打破沉默。
  〃香女士,如果你没有空,会议可以改期。〃他的声音严峻。
  香雪海答:〃我不是没有空。〃
  〃那么请理发匠出去。〃赵三忍无可忍。
  〃他又不妨碍各位,何必出去。〃
  另一位会员说:〃香女士,这是一次严肃的会议。〃
  香雪海那宝石似的眼珠,流动一下,微微地笑,〃理发不是不正经的事,戚先生。〃
  又有一位中年人说:〃香女士,一心不能两用。〃
  香雪海有点不耐烦,〃各位何必固执,会议继续。〃
  赵三扬声说:〃香女士,我退,待香女士精神略佳的时候,我再应召前来。〃
  他不待香氏答复,向我使一个眼色,我俩一起站起来。
  这个叫香雪海的女人冷笑一声,〃赵氏不顾损失?〃
  我忍无可忍,觉得应助赵氏一臂之力,便回一声冷笑,〃赵氏损失得起!〃
  举座皆失色。
  我与赵三开了会议室的门,拂袖而去。
  我俩一直沉默,直到走在街上。
  可爱的阳光炽热地沐浴在我们身上。
  〃恐怖的女人,〃赵三喃喃曰,〃就差没在额上凿字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不是我看不起女人,〃我骂,〃女人实在不是东西,十个有九个患权力狂,一点点抬头,便欺压别人,图做慈禧太后,目中无人,丧心病狂,女强人大半不可理喻,通通应该打三十大板,〃补一句,〃打在屁股上。〃
  赵三说:〃真是心理变态,亏伊想得出,当众理发。〃他闷闷不乐。
  我也很挂心,〃刚才她说到损失,会有什么损失?〃
  〃失去一手资料的损失,你应知道现在做生意似打仗,情报准确,下手狠辣是八字真言,不过不怕,我们自然有办法应付。〃
  我摇头,〃那些德高望重的前辈,哪一个不在本家呼么喝六,巴巴地跑到金玻璃大厦去受她的气。〃
  赵三莞尔,〃活该是不是?有时也觉得很痛快。人到无求品自高,偏偏那些人那么有钱还那么贪,这么大的年纪还看不开。〃
  〃人为财死。〃我感叹。
  〃叮噹是正确的。〃赵三说,〃一个人穷其生,可以花得掉的钱是有限的。〃
  〃别老把我未婚妻的名字挂在嘴边。〃
  〃你们几时结婚?〃赵三问。
  〃婚后我们打算生五个孩子,所以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说,〃你可知道生育教养五个孩子的费用?天文数字。〃我补一句,〃钱还是有用的。〃
  〃替我问候她。〃
  〃省得。〃
  叮噹说得对,这次的侮辱由我自招。
  叮噹问我香雪海的真面目。
  〃除出一双眼睛,一无是处。〃我说,〃赵世伯是那种老式人,他看女人先要眉目姣好,样子甜,年纪轻,一团糯米似的,嘻嘻哈哈,毫无机心,所以他给香雪海零分。〃
  〃你呢?〃
  〃负六十。〃
  叮噹哈哈大笑起来。
  我一本正经地说:〃谁还见过沉鱼落雁的美人儿不成?心术不正,相由心生,就不好看。〃
  〃你看你,费那么多功夫。〃
  〃你最近在写什么?〃我想把香雪海事件撇在脑后。
  〃比较金庸武侠小说中女主角之形象。〃叮噹说,〃很吃力。〃
  〃真的?〃我说。
  〃我画了一个图表,先将金庸笔下所有女主角的外貌及性格都详细列出来,非常的费劲,但异常的有趣。〃
  〃是吗?反正你是天下第一闲人,几时做好给我瞧瞧。〃
  〃才做了一小半,就发觉金庸笔下的美女首先要有雪白的皮肤,白得透明白得吹弹得破。〃
  〃呵?新发现。〃我有兴趣。
  〃略黑就成为次货。〃
  我忽然想起香雪海的肤色,白中透青,像博物馆中陈列的宋瓷,白得透明,应该是那个意思。
  〃此外就是要有一头长发。〃叮噹笑,〃越长越好,最妙是碰到地。〃
  香雪海的一头黑发……我回忆着,心中不禁一阵凉。聊斋志异中的女鬼,香雪海浑身就是带着这种诡秘的神态。
  〃……所以现代的女性,蓄短发,晒成太阳棕,全不合规格,不入流。〃
  我心不在焉,〃你做妥这项研究,最要紧给我一份。〃
  〃一一你在想什么?〃叮噹问。
  〃没什么,我累了,一疲倦就心神不能集中,恍惚得很。〃
  〃公司很忙?〃
  〃公私两忙。〃我说,〃我想我们也该结婚了。〃
  〃结婚是件非常麻烦的事,要筹备良久,我懒得很,提不起那个劲,最近我找到上海申报的一叠合订本,正在细细查阅,没时间。〃
  〃三十年后,你是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叮噹问,〃余生晚也,只能在申报上看到阮玲玉出殡的情况?〃
  叮噹的嘴巴,谁够她来呢。
  当夜我送她回家,在长沙发上看杂志,忽然觉得客厅太大太静,如果有三五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奔来奔去,大呼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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