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伤(长篇)- 第21部分

　
“伊…啊……”龙王忽然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单音，高温灼伤了他的声带，他竭力想呼唤一个人的名字，却只能听见浑浊的声音。他唯一能动的那只手挥舞着，仿佛还想紧紧抓住什么，不让他从自己身边离开。　
“龙宝宝的眼睛看不见了，听力也受到严重损害，还有，他的左手和左脚都已经……”梅菲斯特痛惜说，“我试过用回复魔法进行治疗，不过无济于事。他伤得太重了。”　
“雷狄，雷狄。”伊卡反握住龙王的手，泪水滚滚而下，不断滴到那伤痕累累的手上。　
“如果真没办法，就只有用死灵魔法。”　
“不可以！”伊卡猛地抬起头，透亮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梅菲斯特，“他是龙王啊，那么高傲，那么自由自在的龙族，你要他象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活着？不，不，绝对不可以用这种魔法。”　
仿佛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伊卡缓缓直起身，松开手，他温柔地凝视着濒死的龙王，“我想用神圣魔法中最强的治愈咒文。但是，这是个危险的魔法，而且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　
“什么？”　
“如同生命不能毫无理由延长一样，要赋予一个人新的生命，必然会夺去其他的生命。这是个公平的交易。”伊卡平静地望着他说，“你愿意牺牲虚夜之城里其他的生命来换取雷狄的生命吗？”　
“当然。”梅菲斯特不以为意地点头。　
伊卡笑了，乍现的笑容如同融化积雪的阳光，清澈地投射进别人心里。“为了雷狄，我想赌一把。”　

他把双手平放在龙王胸前，缓缓阖上眼睛，然后开始诵唱咒文。一开始，他的声音是低抑而柔和的，仿佛微风吹过森林，在枝叶间发出温柔的呢喃，慢慢地，那清亮的音色高亢起来，复杂的单音不断从他唇际吐出，愈念愈急，象一串断了线的珠子急促地在地上跳动，又象原本涓涓流淌的小溪忽然变成奔涌的江河。　
随着咒文唱出，伊卡身上的白衣被无形的气流鼓动起来，宽大衣袖中手腕轻抬，和着咒语变换着各种繁复而优美的手势，与此同时，银白色的咒文也渐渐从他的手臂上浮现，慢慢延伸上他的颈项，而后他的脸颊以及前额也出现了复杂古老的纹章。　
从吸血王的角度看去，伊卡的全身都被一层层神圣美丽的光芒所包围，他双目微阖，银色的长发在强大的魔法波动中飞扬，双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地面，整个人漂浮在空中。他颤动的眼睫上凝聚着美丽的银色光华，双手前伸，一个晶莹透明的圆形结界倏地从他手中浮现，一转眼扩大到整个房间。　
然而，这个结界依然在扩大，它的直径不断延伸，无声吞食着周围的空间。结界所及之处，花草树木全部凋零，飞鸟走兽也在一瞬间消失了踪影。　
不一会，结界笼罩住整个虚夜之城，城内顿时一片死寂。　
“还不够，还不够……”伊卡仰起头，双臂划了大大的圆弧转向身侧。只听嗡地一声细响，一股无形的魔力迅速渗透出去，霎时间，城外的结界又以惊人的速度再度向外扩张。　
随着城里城外无数生命的凋零，吸血王看见龙王焦黑的四肢渐渐回复光洁平滑的肤色，健康连同旺盛的生命力又回到他的身体中，就连脸上严重的烧伤都开始慢慢淡去。　
“好了，龙宝宝好了。”梅菲斯特不禁喜形于色。　
伊卡深深呼出一口气，慢慢收回自身的力量，双足刚一着地，他就疲累不堪地向前倾倒。幸好吸血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雷狄怎样了？”伊卡抓住吸血王的手臂，紧张地问。　
“放心，龙宝宝死不了的。”梅菲斯特呵呵笑着。　
伊卡露出一个疲倦又欣慰的微笑，下一秒，筋疲力尽的他晕倒在吸血王怀里。　

不知睡了多久，伊卡一度以为自己醒不过来了，灵魂似乎迫切地想要脱离这个时日不多的身躯，而他异常疲倦，不止是身体上，还有心灵上的。从五百年前背负着那个罪直到今天，他已经很累很累，不止一次，他想过就这样睡下去，让心埋葬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然而，他放心不下龙王，放心不下路法，他们的影子交替着在他梦中出现，催促他尽快醒过来。　
他终于艰难地睁开眼睛，虚夜之城迷离妖艳的红月映入眼帘，又是一个漫漫长夜。　

“雷狄呢？”他看见吸血王坐在他身侧凝视着他。　
“呵呵，龙宝宝在呼呼大睡呢，他的体力还没恢复，不用担心，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生龙活虎地醒过来。倒是你……”梅菲斯特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伊林卡尔，你看起来脸色很差，你足足昏睡了三天三夜。”　
“有这么久了吗？”伊卡竭力撑起身体，散乱的银发垂落在肩上，恰好掩住了他憔悴的容颜。他发现自己好像耗尽了生命一样虚弱不堪。也许是当时施法的时候，把自己一部分力量也注入龙王的身体了吧。　
“对了，伊林卡尔，有一件事我要跟你提一下。下仆传来的消息，离那个家伙似乎在大陆边境集结了大量的军队。听说你弟弟要帮他打开光暗大陆的结界。”　
“什么？”伊卡倏地坐起来，“路法要打开光暗结界？天……他怎么会作这样的事。”上一次光暗结界被破坏是五百年前，路法率领黄金骑士团席卷了整个暗大陆，点燃了长达一百年的战火，而这一次结界如果被破坏，又将带来多大的战乱呢？　
“离一直野心勃勃想要吐并我族和龙族的土地，这次借此机会挑起战火，也不是不可能的。”　
揪紧了衣襟，伊卡双唇发白：“你究竟想要什么，路法，五百年过去了，难道还无法让你的不甘沉淀下来？你究竟想把我逼到什么样的境地？”他把脸埋进自己的手掌里，声音颤抖得不能言语。　
良久，他才抬起头，水青色的眸子静寂得如同一潭死水：“我想去看看雷狄。”　
“嗯。”吸血王向他投去同情的一瞥，点点头。　

龙王躺在洁白的被单下，发出均匀的呼吸。蓬松的头发红的如同脉动的血，那么温暖，富有生命力，沉睡的他有着一张单纯天真的睡脸，和之前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样子判若两人。　
伊卡深深凝视着，仿佛要把他现在安静祥和的样子铭刻进自己心里。他轻轻碰触他，一寸寸，从他的眉毛，眼睛到他的嘴唇，温柔的动作如同一片羽毛轻盈掠过，似乎害怕一个不小心惊醒了他。　
“雷狄……”他柔声唤着，“我想我也是喜欢你的，虽然没有你喜欢我那么强烈，但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留在你的身边……”　
手指在他唇上温柔留连，而后，他缓缓俯下身，阖上眼睛，在龙王的唇上印下他唯一一个满怀爱意的吻。　
“再见，雷狄。”　

*********　
离开虚夜之城，伊卡在城外的旷野上徘徊，一时间找不到归去的地方。　
夜那么深，暗之大陆又这么宽广，他要回到哪里去呢？他能回到哪里去呢？　
一阵寒风袭过，他倏地一个激灵，双腿发软，整个人再也无法站立。　
跌坐在草地上，伊卡骇然地发现自己的双腿和左手失去了知觉。仿佛完全不存在似的，麻痹的感觉从四肢缓慢地延伸到身体内部，进而深入到心脏。整个人好像浸透在冰水里，一阵又一阵地打着寒战。　

望着自己唯一能动的手也在惨白的月光下颤抖，伊卡唇际划过一丝苦笑。　
没有时间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死神的脚步如此逼近，近得可以听见它沉重的呼吸，看见他刀上闪耀的寒光。　
一瞬间，他感到从所未有的惘然。　
如果自己走了，路法怎么办？如果他真的毁掉光暗结界，光之大陆怎么办？　
然而，自己还有能力阻止他么？更重要的是，还有时间么？　

半人高的衰草被夜风吹得飒飒作响，仿佛化成一波一波的怒涛要把他淹没。而灰黑色的浮云，则低低地从身边一卷一卷流过。　
伊卡看着身边的一切都在风流云散，如同他所剩无几的时间。他一直静静地看着，看着，直到遥远的，天的尽头被一线曙光所染亮。　

“冰澈，在么？”伊卡望着远方，忽然唤了一个尘封了几百年的名字，那个名讳是烙印在他血与魂深处的契约，那是他的同伴，他的朋友，他最强的……兵器！　
“在，你知道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注视着你，我的陛下。”清澈无机的音色，带着点金属的锋利，仿佛可以隔开空气。　
“无论我作出什么样的决定，你都愿意帮我吗？即使对手是你双生的兄弟？”　
“当然，我的陛下。”那个声音里有着理解的笑意，“亲吻我吧，陛下，我将成为你最强的兵器，让你无往不利……”　

天倏地亮起来，云彩仿佛碰翻了染缸，霎时间被倾倒上五颜六色的色彩。一轮红日在云彩拥簇下冉冉升起。　
此时，掠过他身边的云也变得灿烂夺目，晨光映红了他苍白的双颊，再从那挺秀的鼻梁向上，很快光影爬上了他光洁饱满的额头。　
他虔诚地吻了吻自己右手背上浮现的银色纹章，然后朝着晨曦微微笑了。一刹那，在他脸上似乎浮现出几百年前，他作为光之大陆王者那种运筹帷幄、坦然自信的神情。　

他明白有很多时候不得不作出选择，他也明白他必须有所取舍，而现在，他已经作出抉择！　

第十四章　　风流云散　

光与暗的边界是一片寂寂的冰雪，巨大的山峰直插云天，在蓝天白云下显得冷峻孤傲，如同一头仰头长啸的银狼。　
十一道七彩光柱却高耸入云，仿佛穿破了苍穹。它们围成一道强大的魔法屏障，几百年来，一直静静守护着光与暗两个大陆。　

翻飞的衣袍如同一片白雪，路法迎着风矗立着，山峰上广阔的视野让他一度以为自己望见了光之大陆。　
本来想和他一起回去的，虽然怨恨，虽然不甘，但心灵深处的愿望依然如此简单。可是，伊卡的心接纳了另一个人，他痛恨得不能自己，那种感觉就仿佛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圣域被其他人侵占了。　
现在想想，其实伊卡心里从来就不只有他。他眼里只看到伊卡，伊卡眼里看的却是整个世界。　
路法唇际扯过一抹嘲弄的笑，风鼓动衣襟，魔法带着他如一片羽毛缓缓浮上半空。　
只要毁掉这十一道光柱，就可以破坏光暗结界。　
路法扬起手，却在远远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时停下了动作。　

“哥哥，我一直在等你。”他静静的笑，带着一丝了然和寂寥，“你是不可能放下光之大陆不管的。”　
伊卡的眸子仿佛带着这片晴朗天空的颜色，清澈而坚定：“路法，你听我说……”　
“够了！”路法使劲一摆手，“我不想再听你虚假的长篇大论，我现在要解开光暗结界，如果你要阻止我，就尽管出手吧。”　
伊卡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他阖上眼睛，等到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的眼神已经变了，仿佛出鞘的利剑，那洌洌的光芒在眸子中闪动，锐利而夺目。　
他缓缓抬起手，右手背上浮现一个银色的古老纹章，　
“冰澈，吾以真名伊林卡尔·兰帝斯·银沙与你立誓，今听从吾的召唤，从契约之血中醒来！”　
瞬时，一声剑啸划开冰冷的空气……　
路法倏地变了脸色，不禁更用力握紧双拳：你居然，居然……　
锋利的剑气如同银龙从纹章上飞腾而出，两道银光互相缠绕着，绞在一起，等光芒散去，一把有着冰一样透明剑刃的利剑浮现在两人面前。　
反手握住自己的剑，伊卡轻轻一晃，嗤——　
雪地上一道深深的剑痕。　
“好，好。”路法忽然大笑，“别忘了，你有冰澈，我有璃火。”　
同样图案的纹章，同样的契约咒文，出现在路法手上的是一把形状极为相似，却通体赤红的剑。　

光的漩涡急促地汇集在手心，很快形成一个刺眼的光球，路法一只手握剑，另一只手托高那流光的球体，“就让我来试试你的身手有无退步吧。”　
随着一声冷笑，光芒在伊卡身前忽然爆裂开来，强大的攻击性魔法卷起地上的积雪，漫天旋舞，光芒象天际的焰火，雪却如同人界的飞花，相映着，一瞬间花开花谢。　
如冰如雪的细瘦剑身，轻易劈开力量的波澜，斩开焰火，冻结了花。没有路法的魔法那样华丽耀眼，伊卡的剑法，简洁有力，并且有效，每一剑都恰好劈开了力量的中心。　

茫茫白雪上只见两道白影以无法形容的迅疾速度移动着，随着清澈的咒文咏唱声，一圈圈魔法光焱不断暴长又缩小，一路烧过雪原。　

伊卡用剑架住路法施的魔法火焰，顺势一挥，把强劲的气流荡开去。迎面，已经有一把带着灼热气息的剑劈到。　
伊卡没有躲开，反而忽然以更快的速度扑上去。　
路法吃了一惊，却看见原本要被利剑刺穿的人倏地不见了，一声动听的咒文在耳边响起，路法握剑的右手瞬时被一股寒冷刺骨的冻气冻麻了。　
不等他左手施展魔法，伊卡的剑从下面往上一撩，红滟滟的璃火剑飞上半空，远远插进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