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聪明的人会很喜欢思考,透过现象看本质,猜测对方的原因和理由,吴哲不会相信袁朗对自己的辩护,但是他不会怀疑自己的推理。
当他看到袁朗眼神忽而一利,问道:“你认为昨天的演习谁最出色?”
他自然而然说出那个最正确的答案:“许三多,当然是他。”
“为什么?”
“因为他在最绝望的时刻,尽了最大的努力。”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袁朗忽然沉默,眼中焕然生光,嘴角却有笑意,像在说:你看,你就是明明是懂我的。
完了完了,吴哲听到心中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倒塌了。他有些心虚的别过脸,躲避袁朗的目光。
袁大人最擅长把握机会,什么时候应该趁火打劫,什么时候应该趁热打铁,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吴哲的目光已经开始游移,从原本无畏的对视到垂目不语,袁朗确定他可以开始总攻了。
“在最绝望的情况下,在完全失去理想和希望的情况下,吴哲,我不会践踏你们的理想和希望,我不能,因为那是我最珍惜的部分,也是我选择你们的第一要素,我只是想,你们在没有这些东西的情况下,也能生存,在更加真实和残酷的环境下,还能生存……他说,这是军人的人道……可我想,在你这一步之遥上,加一点沉重的东西。”
吴哲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抬起头,但是他的目光一触到袁朗的眼睛就被紧紧的束住,再也挣扎不开。
他以前一直看不清袁朗的眼神,那里面有些东西藏得很紧,飘忽不定。但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可以从这双眼睛里一路看下去,看到砰砰跳动的火热的心脏。
无论是恶是善,那个人,早已经在心里牢牢生根了,只是忽然间要换一个态度存在,吴哲有点无所适从。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说服了,只是他还需要一点理由来说服自己承认这个现实。
但是袁朗迎面冲他砸过来一串钥匙:这是我办公室的钥匙,你随时都可以去查。
吴哲还在惊疑中,又收到一个更加重磅的炸弹:这礼拜你查岗,什么地方都可以查。
如果之前所有的欺骗与侮辱,原来都只是伪装,那么现在呢?
人以国士之礼投之,当以国士之礼报之。
“一个月,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吴哲非常谨慎的说,我不想辜负你的信任,还有,我的信任。
“随时……”袁朗非常宽容的笑一笑,一个暴君的宽容总是会特别让人感动一点。
“干吗要给自己挑这么难管的兵啊。”铁路冷眼旁观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暗忖袁大队长果然是牙口好,偏爱硬骨头。
“我喜欢他!知道为什么吗?”袁朗眼中流露激赏:“坚持自己的原则,充满希望和乐观,重要的是,他能和许三多这样的兵交朋友,这样就不会毁于他很容易产生的优越感。”
兵?没人会给自己挑个这么难管的兵,齐恒是我的兵,许三多是我的兵,而吴哲,他不是我的兵。
吴哲对袁朗的办公室搜查的极为彻底,以至于袁大人削完了所有的新南瓜之后,吴哲还窝在他办公室里看文件。
“怎么,打算做我秘书了?”袁朗眯一下眼睛。
吴哲无奈的发现,刚刚他那副道貌岸然的诚恳样子,更有可能是个伪装。
“成才要走了,你不去送一下吗?”
“成才?”吴哲果然惊讶了:“为什么?他的初试成绩是最好的。”
“吴哲,如果在战场上,生死攸关之际,你敢不敢把你的命交给成才?”袁朗偏了偏头,还是那样有点懒散的神色,却真的有了一丝疲惫感。
吴哲愣了一下,很快就想明白了:“不敢!”他不由得感慨:“……眼睛真毒啊你!”
“不是你说的吗?我善于评价别人。”
“所以看不到自己!”吴小哲仍然坚守他的面子:“所以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我也不敢把我的命交给你。”
“为什么,因为我骗过你?”袁朗失笑。
“我无法信任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哦?袁朗挑了挑眉,眼睛慢慢的眯起来,吴哲不自觉全身僵硬,一级战备。
正常人都会有一个接触安全区,于是在日常的交往中,很少有人会突破这个范围过份的靠近他人,因为这是一种犯冒。但是袁朗喜欢,慢慢的靠近会带给人一种强大的侵略感,然后挟着这投尖锐的气势停在别人耳朵旁边说话。
“没关系,我能相信你,等到了战场上,我会把我的命交给你,帮我守好它。”声音很轻,但是清晰,一字一字。
吴哲已经不自觉保持了立正的姿势,全身的寒毛都乍了起来,目光平视前方。
威胁?
为什么一个人在说承诺的时候都会有这样大的胁迫感?吴哲听着那一个一个的字被吹进自己耳朵里,个个都像是有实体,四角方方的,刮得耳膜生疼。
“对不起。”袁朗轻轻拍一下吴哲的肩膀。
“哦?啊?”吴哲正忍的牙齿酸痛,冷不丁被拍这一下,差点两腿发软,却不得不把视线调了回来,在十厘米的距离与袁朗对视:“你对不起我什么?对不起骗了我?”
袁朗皱眉。
“要不然,难道竟是因为对不起没骗倒我?”
“对不起,”袁朗点点头:“这是我的失误。”
吴哲一时气结。
“很快你就会明白的,记得我已经道过歉了,”袁朗挑眉一笑:“相信自己是没错,但在A队,我希望你还能相信我。”
吴哲本欲反驳,但是张了嘴,到底还是没有能开口。
“出去吧,我要干点私活了。”袁朗笑着转身,退出吴哲的安全区。
“有些人,很习惯去评价别人,但是对着镜子又看不到自己。”
是的,所以,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兵,吴哲,你是我的镜子,让我能看到自己的缺点。
袁朗眯着眼睛看吴哲消失在门后。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4.
士气,士气,但凡军人都是有一种气势的。
在遇到袁朗之前,吴哲认为军人的气势应该像猛兽,气吞万里如虎。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来A队的理由之一,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儒雅有余,气劲不足。
但是,在遇到袁朗之后,他惊讶的发现了另一种气势的存在,像针一样尖,像冰一样冷,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自从袁朗脱了那身巫婆后妈装之后,吴哲就一直有点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眼光去看他的意思。以至于他在回答袁朗关于老A为什么要叫老A这个问题时,视线都是无比正义的看着浩然长空。
但是,似乎袁大人一旦不用扮演找抽暴君,自己也有一点找不着北了,先是无比LOLI的锤了一阵地板,把个木瓜脸的齐恒都给整笑了,然后开始以一种十分妖娆的姿态,匍匐着,爬到了许三多的面前。
当吴哲意识到自己刚刚给袁朗用了一个怎样惊悚的女字旁形容词之后,额头上不由得滚满了黑线,但也正是因为了这般作做,吴哲的眼睛又开始坚定不移的盯上了袁朗,就算是离得远,宁愿勾着脖子也要看。
许三多是强大的,他的强大来源于他的单纯与正义,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不可违的,比如说天理,比如说王道。
所以即使是袁朗,还是在他面前吃了个鳖。
“我……我不玩牌,玩牌没意义。”
吴哲听到,在心里闷了一声笑。
虽然袁朗最后还是很力挽狂澜的保住了面子,不过调戏一根木头毕竟不如调戏人好玩,袁大人拍拍屁股走向了另一边。袁朗是那种有气场的人,两米开外,吴哲的整个后背都绷了起来,果然,随后就有一双手捏紧了自己的肩膀。
“吴哲,你肯定是经常上网聊天了,给大家解释解释。”
一个人的安全区其实也是分角度的,吴哲欣喜的发现虽然是同样10厘米的距离,袁朗在他背后的感觉,就是跟贴在他身前不一样,毕竟,人的后脑勺上没有长眼睛不是?
于是他定一定神,说出一番兵者诡道的大道理,当然到了最后还没忘记‘恭维’了一下袁大队长的丰功伟绩。
不过他这话刚落,心里正得意着,脑袋上就被拍了好几下,然后头一偏,脖子就被人锁住,吴哲还来不及反应,袁朗火热的呼吸已经拂到他耳廓上,一个个新鲜生猛的字还没来得及在空气里凉一下,直接就蹦进了吴哲的耳朵里。
“在这等我呢,是吗?”
袁朗贴着他耳朵边说这句话,吴哲只觉得耳根一阵发麻,好像在余光中看到那双眼睛里藏了不怀好意的笑,然后一股大力袭来,脖子就被扭到了。
痛到是不大痛,只是呛着了,吴哲捂着喉咙咳了好几声。
这……这个袁朗!
吴哲忽然觉得,他宁愿穿越回袁朗恶贯满盈的时候去,好歹那时候怒起来只要恨得牙痒痒就成了,不像现在简直就是拿这人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会的袁朗倒是的确不像个恶人了,他成妖了。
还是个百变的妖人。
吴哲喉咙口毛毛的,一只耳朵火烫,可是一抬头,视线又被缠上了,袁朗其实没看他,只有一点点的余光在,这倒反而让他安心,竟也没急着脱开。
“以后要常相守了,常相守是个考验,随时随时,一生!”
吴哲开始觉着无奈了,这妖怪又变身了,吴哲强烈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的犯贱呢?原来团里的指导员说话那叫一个动情动理,怎么他就从来没有感动过呢?怎么就这位老大,成天的暴虐妖邪,偶尔凝重了表情,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自己有手,会钻到人心里去。
“可是我敢肯定,我会让你们过的每一天,都不一样。”
袁朗的眼神魅惑,平平的扫过去。恩威并施,他从来挺有帅才,只不过这次做思想工作时,眼角边总扫到一双眼睛。在他面前的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很专注,但那双却偏偏就是不一样,好像特别黑特别亮,袁朗不自觉,说完最后一字时,一转头便与那人对上了,连自己都不知道,嘴角边含了一丝笑。
吴哲是在促不及防中收到那束目光的,只看到眼前像是有什么闪了闪,那勾子似的眼神,已经从他心里挖走了一块什么。
5.
能让吴哲发现袁朗其实是真的对不起他的事很快就出现了,虽然一直到敌人真的倒下,他在望远镜中看到鲜红的血从人身体上流出来之前,他都一直在怀疑着这一切的真伪。
但怀疑归怀疑,他的心其实很早就开始抖了,于是一些比较明显的症状也体现出来了,比如说:话唠。
“吴哲,如果上次反恐演习,你过得艰难一点,现在就不用紧张,完毕。”
这是妖孽变身后的声音,很沉,有点软,虽然吴哲坚持认定这是一句幸灾乐祸的嘲笑,但是心里还是莫名的静了一些。
“有得必有失嘛,完毕。”
得了什么?又失了什么?
吴哲思考了一下,怎么着也看到袁朗吃了一场败仗,认了一声‘对不起’不是?不过在那个时候,吴哲还不知道要听袁朗说一声对不起,其实是很容易的事,事实上要听袁朗说任何话都是很容易的。于他来说,语言,也是一种武器,只问目的,不究过程。
毒贩一直没放下枪,于是他们也守了一夜,只是这一夜不光是许三多一枪未发,还有一个吴哲。
吴哲本以为这场近于屠杀的战斗他应该是没勇气见血了,可是电光火石间的一个变故,却令他开枪了,他没法不开枪。
当袁朗秒杀了一个自杀性人体炸弹之后,一个扛小炮的人猛得跳了出来,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袁朗,大脑的反应永远不如手指快,等吴哲看到血醒过来,扳机已经扣下。他惊了一身的冷汗,不自觉转头看看身边的袁朗,还好还好,没误了事。
他忽然想起袁朗之前跟他说得那句话:“没关系,我能相信你,等到了战场上,我会把我的命交给你,帮我守好它。”
那一仗吴哲就用了一颗子弹,伤杀率百分之百,非常的为国家节约资源。
后来吴哲还顺路去看了一下那个被自己干掉的人,新鲜的血液其实并不太腥,却搅得胃里一阵翻腾。
“你不会想吐吧?”
吴哲不屑而坚定的摇头,但马上吐光了胃里的东西。
所谓恶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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