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山村(上部完)》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人鱼山村(上部完)- 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长老摸完了,对隐在身后的赵叔说:再养几天,就能做了。  
  ……  
 严志新和贾清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窗外远天一片苍黄,很暗沈,像是要下雨。海边潮水怒涨,哗哗,哗哗。  
  贾清晕乎乎的,仿佛脑中长出了一只手,抓著他,让他一脚跨出梦外,一脚陷在梦裏。  
  他总觉得梦中的呻吟和呼嚎来自海岸那排七扭八歪的破屋。  
  它们就像一张张丑陋的人脸,被毁了容,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  
  贾清想到了赵叔。  
  那排房子和赵叔一样,给人一种阴沈、森冷的感觉。  
  远远的,两个村民拖著一摊东西向干凉湾走去,一头一尾抬著将它扔进海裏。那东西很快被潮水打上岸,撞进石头堆,不见了。  
  贾清闭上眼,他已经不确定自己看见的是真实还是幻觉。  
  身边,严志新嗖的一下坐起来,捧著脑袋低哼一声。  
  “怪了。”严志新看看表,摇摇晃晃走到窗前,“怎麼睡了这麼久。”  
  他回头对贾清说:“可能这两天神经绷得太紧,累坏了。看天色像要下雨,今晚估计又走不了。”  
  这时寂静的屋裏响起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严志新古铜色的脸红了,抓了抓脑袋,像只憨憨的大狗。  
  贾清忍不住笑了,坐起来:“我也很饿,不知道赵叔留没留咱们的饭。”  
  灶房还是那麼昏暗,灶台上的两口锅子还是那麼黑,那麼巨大。  
  赵叔和女人坐在桌边,很安静,像两尊坑坑洼洼的泥塑,冷冰冰凉森森的。  
  桌上仍旧摆著四菜一汤,仍旧全是鱼,那汤仍旧说不出是什麼鱼的汤。  
 
 贾清和严志新坐定,赵叔说:“二位看起来很累,吃了饭早早歇息罢。”  
  贾清笑笑:“都快睡了一昼夜了,一会儿估计想睡也睡不著。”  
  可是,等到吃完饭冲完澡,本想坐在床上聊聊天,没过半小时,严志新又歪在一边打起轻微的呼噜。那声音像催眠的钟摆,一下,一下,又一下……贾清的眼皮越来越沈,终於合在一起。  
  他又做梦了。  
  还是那个梦。严志新被人吊起来,孩子们唱著童谣,远远的海边传来男人的呻吟和呼嚎。  
  他推开一扇门,屋裏很黑,一股子腐烂的霉馊味儿。  
  墙角躺著个东西,他走过去一看,竟然是条鱼,和人一般大,睁著泛白的死鱼眼,咧著鳃一张一合喘气,喘气声像人在呻吟。  
  过了一会儿,那条鱼突然说话了,是个男人的嗓音:你快杀了我……  
  严志新也做梦了。  
  同样是那个梦。平平躺著,像案板上待宰的猪,长老摸完以后,对赵叔说:再养几天,就能做了。  
  然后他果真听见磨刀的声音,霍霍,霍霍。抽丝剥茧一样越扯越长。  
  ……  
  这场雨迟迟没有下。  
  严志新和贾清昏昏沈沈,吃了睡睡了吃,做著同一个梦,不知不觉就过了四天。  
  两人觉得不对劲了。  
  这日他们醒来,严志新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声说:“轻点儿,装作咱们还在睡。”  
  “赵叔在饭裏下药了,我怀疑他用这种方式阻止咱们离开,能拖几天是几天,至於他的动机是什麼,我不知道。”  
  贾清一下子紧张了:“那怎麼办。”  
  “不出声,装著继续睡,等到半夜,偷偷收拾东西走人。”  
  这时门外传来轮椅滚动声,两人嗖的一下躺平,紧紧闭上眼。  
  赵叔进来了,在床前坐定,死死盯著贾清和严志新的脸,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足足有十分钟,终於又慢慢滑了出去。  
  贾清和严志新后背一片湿黏,全是冷汗。  
  午夜,两个人影蹑手蹑脚溜出了村东赵叔家。走之前,贾清仔细包好鱼石,压在背包裏衣服最底层。 

 严志新看著怪好笑:“最近怎麼这麼宝贝这块石头。”  
  贾清很认真地说:“无价之宝,当然得保护好,不能弄丢了。”  
  村裏没有电,此刻连灯火也熄了大半,整条街道一片漆黑,路旁的巷子像洞深的牢门,磁石一般带著吸力。  
  路过一幢宅子时,门缝裏突然伸出一只青筋裸露的大手,啪地打在门板上上,死死抓住石阶边缘。  
  贾清刚要叫,被严志新捂住嘴。两人屏息站在一旁,动都不敢动。  
  那只手在地上抓扒了一会儿,就随主人一起被拖回去,在石阶上留下一道乌黑的血迹。  
  门裏很吵,在寂静的夜中分外突兀。  
  一人骂:“jian 货,烂 了 屌的骚 bi,小爷今天c死你。”另一人骂:“真当自己是神仙了,猪狗不如的东西。”此外夹杂著若干人的嘲笑拳脚。  
  男人刚开始还呻吟几下,后来就无声息了。  
  贾清被严志新捂著嘴,额上渐渐冒出凉汗。  
  这呻吟太熟悉了,无边无涯的梦裏,像狼一样凄厉的呼嚎。  
  天空中白光一闪,破空响起一道惊雷。  
  “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严志新急急说,拉著贾清开始小跑。  
  贾清突然想,这村子也许并不像看起来的那麼简单。密密麻麻蛛网一般的暗巷裏,那些阴晦的见不得人的角落,指不定藏了多少呻吟、多少呼嚎。  
  快到村口的土路时,从左边巷子窜出个十四五岁的男孩,一下撞在严志新身上,紧紧抱住了他。  
  借著月色,贾清看出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睛,亮闪闪的像两汪泉。  
  “阿南?”严志新皱著眉说。  
  阿南的眼睛更亮了,神采奕奕:“哥哥,你记得我的名字!”他抬起脏兮兮的小脸:“你们要走,也带我走罢,求你了。”  
  “不行。”  
  “为什麼?”阿南快哭了。  
  “你是鱼村人,你们村的人都神叨叨的,我信不过。”  
  “我不是。”阿南急了,“我从没当自己是这儿的人。他们排挤我,说我是狗za 种。我爹娘都没了,我连他们的模样都不记得。月初小黑也死了,我现在什麼都没有了,无牵无挂,再也不想在这儿呆下去了。”小黑是阿南养的一条狗。  
  严志新沈默片刻,说:“走吧。”阿南欢呼一声。  
  不知为什麼,贾清心裏很不是滋味儿。  
  一束惊雷,这场从四天前就开始酝酿的暴雨终於瓢泼而下。  
 
 12 无路可走  

 三天后。  
  严志新坐在被雨水冲刷得油亮的石头上,脸色很臭,地图攥在手裏,皱得快成腌菜了。  
  贾清靠著严志新,惨白的面颊蒸著两团热气腾腾的驼红。淋雨的第二天他就开始发烧,吃了点药,一直没好。  
  阿南很识趣地待在一旁不说话。  
  阿南的脸被雨水洗干净,露出瘦瘦的下巴和很小很翘的嘴,皮肤有点黑,样貌明媚清秀。  
  严志新的肚子很饿,但他没说出来。这两天他尽量省著,把食物分给贾清和阿南吃。  
  他们似乎在这片野林子裏打转,路过的景色熟悉而陌生。  
  贾清心中涌起一阵恐慌,他曾经的预感成了现实,他们真的再也走不出这片山了。  
  严志新最担心的还是贾清,持续烧下去,会烧成肺炎。他甚至想折回村子,只要能治好爱人,不管长老让他做什麼,他都干。  
  可是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就像走入了一个迷宫,在这个迷宫裏,太阳不是从东边出来,南侧的枝叶不比北侧的茂盛,石头上的青苔厚薄全一样……一切跟方向有关的辨识都不见了。  
  严志新说:“阿南,你是鱼村人,你不知道怎麼出去?”  
  阿南小声说:“他们不当我是村裏人,什麼都不告诉我。我长这麼大,从没离开过村子。”  
  他小心翼翼看了看严志新的脸色:“哥哥,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严志新没说话,他心裏十分窝火。他和贾清的手机早就没电了,没法跟外界取得联系。  
  他们成了瓮中的鳖,捉鳖人是谁,没人知道。  
  这天夜裏,月亮还是一样的枯黄,山风阵阵,像荒野中的狼哮。  
  贾清趴在严志新背上,他浑身发软,实在走不动了。  
  两个登山包,一个挂在严志新胸前,一个拎在手中。阿南太瘦小,不能帮哥哥分担负重,苦著一张小脸跟在后面。  
  路很黑,磕磕巴巴的。七扭八歪的树像魔鬼的爪牙,穿插支楞。  
  不知名的前方突然响起银铃般的童音,渐渐近了。  
  是阿强在唱童谣。  
  贾清的指甲一下子抓进严志新肩上的肉裏。严志新忍著,没出声。不知为什麼,见到阿强,他反而舒了口气。  
  阿强在三个人面前站定。他额前的刘海似乎长了点。  
  阿强说:“大哥哥,梅爷让我来接你们。”梅爷就是长老。  
  他看著严志新身后的阿南,笑了:“怎麼,忘了自己的根了,想看外面的天地?这个大哥哥很对你的胃口罢。”他装作想起什麼,又说:“对了,我倒是忘了,你原本就是杂种。”  
  阿南的脸涨得通红。  
  严志新说:“我们凭什麼跟你回去。”  
  阿强看了眼贾清:“这位小哥的身体似乎不是很好。”  
  他幽幽说:“传言这片山裏埋了许多尸体,全是误闯的旅人,奇怪的是,人死了以后,自动就陷进了地下,连残骸都找不到。”  
  严志新一咬牙:“带路。”  
  这一次,贾清再没力气问阿强那些有的没有的。  
  远远看见村子,村口照旧立著两尊石像,黑糊糊的看不出是鱼还是人。  
  村子裏,长长的土路,蛇一样向前延伸,延伸,闪著烁烁的磷光,通往不知名的地理断层。  
  贾清胸中涌起一股悲凉的绝望。  
  阿强头也不回地说:“对了,大哥哥,你的朋友来了,要见你。”他突然阴森地笑了:“也是个大哥哥。”  
 
 13 学长严志新  
 
 还是一样黑的夜,还是一样曲折狭窄的青石板路,路旁深哑哑的门洞外,还是站著面无表情的村民,死死盯著阿强身后的三个人,像直挺挺的木头。  
  贾清突然想起赵叔做的那堆大大小小的木头人。木头像直挺挺的村民,村民像直挺挺的木头……他紧紧闭上眼,把脸埋进严志新颈窝裏。  
  他明白了,为什麼那晚他们能如此轻松地逃出去,因为他们根本逃不出去。这句话听起来很矛盾,可也是唯一的答案。  
  路旁,一个小女孩问她妈:“娘,什麼时候能分到新鲜的鱼。”  
  她妈说:“快了罢。前几天李叔的小儿子又打了一条,快了。”  
  这不清不楚的对话让贾清浑身寒毛刷刷竖起来。  
  长老站在自家宅子外迎接他们。  
  他呵呵一笑,慈眉善目:“二位这趟可闲逛得远了点儿,我怕你们沿途高兴记不得回来的路,特意让阿强接你们。”  
  严志新压住火气:“我朋友病了,麻烦治一下。”  
  “好说,好说。我这裏多的便是药草,名贵得很,包治百病。看他像是染了风寒,秋儿医术高明,不在话下。”他转身看低头站在后面的少年:“你扶他进去,相相脉,施几根针,配几副好药。”  
  “我背他进去就成。”严志新说。  
  阿南刚要跟著进屋,被长老淩厉的目光拦住:“阿南,你在这干什麼。”  
  阿南没想到梅爷记得他的名字,吓坏了:“我……我……他……”  
  长老慢慢说:“本本分分做人,虽然是娃,淘气得过了头,也会惹祸上身。你已经错了一次,莫要再错。”  
  阿南手心冒汗,不舍地看了眼严志新的背影,一溜烟跑了。  
  贾清半躺著,看秋儿从盒子裏取出一排亮晃晃的银针,整齐码在布上,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喉咙发出咕咚一声。  
  秋儿安慰他:“放心,不痛。”  
  严志新坐在一边,脸色很难看,忍了很久,终於憋不住问:“梅爷,咱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只是路过的游客,你把我们困在这儿,到底什麼目的。”  
  长老笑了:“这话不对。二位远道而来,是客。是客就要尽心地款待,让你们不妄此趟。这村子为何叫鱼村,你们到现在仍不知道罢。再过小半月就要祭神,是每年最隆重的庆典,你们看得多,也长见识。我从不拦你们,想走,随时送行。”  
 
 严志新本来想说:废话,走得出去我们早就走了。可梅爷的话勾起了他的好奇。  
  严志新骨子裏是个有猎奇探索精神的人,什麼都不怕,也总觉得没什麼是值得怕的,他想了想,决定等两天,到贾清病好再说。  
  头发丝儿一样细的针扎进||||穴位裏,胀麻胀麻的,果然不疼。贾清惨白的脸色有了好转。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