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竟然破天荒的没有管她叫小丫头。
“哪有过奖，张大人实是当之无愧。”刘娥偏头笑道。想到些什么，收敛笑容，有些担忧地问道，“都两年了，那位姑娘并不知道张大人在找她，会不会已经嫁人了？”
刘娥话音方落，张耆那张本来还带有几分温柔的脸，瞬间阴沉下来。这并不是因为刘娥的话而生气，而是这话正好说中了他一直不愿面对的担忧，那种失落感觉所表达在脸上的情绪。
少年伸出一只手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张耆，月儿说得有道理，都两年了，若这次再找不到，只能说明你与她无缘，就别找了。”
这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没有经历，没有过程，没有倾心的相待，只是一个美丽的邂逅，一个简单的相逢一笑而已。或许，自始至终心中所存在的也只是一种感觉罢了，甚至连对方的容貌都描摹不出。
这样毫无目的的寻找，就犹如大海捞针一般，谈何容易呢，更何况，每年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一年找不到，就再等一年，可是，人生有几个一年好等呢。越是往后，希望越渺茫，就算等到了，说不准对方早已嫁人、生子，甚至对他一点点的印象都没有。所以少年这样劝他，也是真心为他好。
张耆失落地默默低下头，少年说得这些，他又何尝不明白呢，只是就此放下心有不甘罢了。可是，都两年了，或者真的无缘吧，就算对方还记得他，说不准也如刘娥所说的那样，已经嫁人了。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艰难地点点头：“嗯。”
父母催婚已经催的厉害，若是今年再找不到的话，他实在没有办法把婚事再拖下去了。那个无缘的邂逅，也只能深深埋在心底。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他们在里面说着话，没有急切盼望的焦急，所以也便不会感觉有多慢。
不出半个时辰，四周便不再那么安静，隐约传来锣鼓击打夹杂着鼓掌喝彩的声音。刘娥好奇地撩开车窗帘子向外面望去，周围已经不再那么黑暗，车窗外面出现了些阑珊灯火，路旁行走着一些结伴出游的人。而在隔了挺远距离的一个高台上，那个灯火通明的地方，正在进行舞龙舞狮表演，四围聚满了人，她所听到的那锣鼓声以及人声，便是从那个地方传来的。
“就要到了，”刘娥回过头，惊喜地说道，“不如我们现在就下车，四处走走吧！”
其实，外面的美丽灯火也不值得那么大惊小怪，更何况，刘娥也不是那种喜欢大惊小怪的性子。只是自从方才提到佳人后，张耆情绪一直有些低落，低头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张耆人不错，只是这短暂的接触，刘娥也能感觉得出，她不想看他难过，便想找个理由转移他的注意力。
少年似乎看出了刘娥的用意，冲她微微一笑，道：“那就在这里下来也好，张大人，华庆街我不太熟，你今天可要好好带我们四处逛逛。”
而后，他便撩开车帘，吩咐小厮把马车停在路边。
第十九章 试探
下车之后，他们便向那灯火辉煌的地方走去。
为了让张耆不再那么难过，刘娥便尽量找一些好玩的话题与他说，就连平时话一向不多的少年，甚至也跟着附和两句。
和少年相识多年来，可从来没见过他对自己的事情这么关心，张耆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于是收起那副失落难过的表情，承诺一定带他们好好玩。
见张耆终于想开了，刘娥也松了口气，再看张耆的目光，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像他这样嘻嘻哈哈嬉皮笑脸的人，她原以为他只会油腔滑调的哄女孩子开心，却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为了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甚至对方都可能不记得他的女子钟情。然而，他却真的那样了，而且带着特别深厚的感情，展现出来的，完全是和平时不一样的一面。提到她，他会温柔，会沉默，会失落，会难过……那种深深放在心里，却遍寻不着的情绪，在脸上表达的尽显无遗。
那个女子是何其的幸运啊，无关于她的性情，长相，以及是否出自名门。被一个人这么不顾一切地苦苦寻找，这么用心的放在心上。她也许不知道吧，一点儿都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了，即便已经嫁了人，也会在梦中笑醒吧。
想到了张耆的痴情，不经意地又想起了龚美对她的好，她也是幸运的，能有一个人这么用心的对待自己。如果不是被少年叫来，今天就是他们成亲的日子，那以后简单的生活想必也是过得很幸福。可是，她是一个与幸福无缘的人，所以，每次幸福经过身边的时候，她却无力去抓住，只能看着它从眼前溜走。
不过，此时不是慨叹自己命运的时候，也从来不会因为突然而至的意外而过分伤心，她已经习惯了失去，也能看得开，失去是很正常的，得到才是意外，如果真的有这个意外，她一定会用她所拥有的一切去珍惜。她现在最为担忧的还是龚美，她没回去，他会不会着急啊，有没有不辞劳苦的四处寻找？就算有人去通知他了，他能放心吗？
虽然心中思绪纷呈变化，但却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多少，若说唯一的变化，便是那张稚嫩清雅的面容上，多了几分沉默罢了。
少年是个细心的人，见她突然静默不语，慢慢伸出手去，拉住她随着思绪荡来荡去的手。
感受到手心的温热，刘娥慢慢转头去看他。少年脸上却露出一个璀璨温暖的微笑：“放心。”
不管你在想些什么，你都可以放心。不管留你在身边的目的是什么，看重你的哪点，我都会好好对你……
或许，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吧，自己让张耆把她叫来的真正目的。说是看重她的聪明，可是比她老成比她聪明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偏偏选中她？还有，得天独厚不争不夺的自己，到底有哪里需要一个聪明的人留在身边？
只是，方才灯火阑珊中看她笑容璀璨的样子，为什么心中暖暖的？现在看到她沉默的样子，猜想到她是为别人而担忧，又有点儿失落，有点儿难过？还有，那日，看着她巧妙狡黠的跟张耆讲条件，为什么会有种想要会心一笑的感觉，尽管被他努力压下了。
他辨不出这种感觉是什么，也没有想要辨出的冲动。虽然有些早慧，但他还毕竟太小……
“嗯。”刘娥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刚刚也只是想想而已，现在听少年这样说，便微微一笑，冲他点点头。
眼看就要到那高台处了，附近的灯火也更加璀璨明亮，锣鼓声，欢笑声也愈发热烈。这上元佳节，良辰美景，就应该过得开开心心，没必要被什么事情影响心绪。
就要到高台了，他们便也停了下来。台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在稍远一点儿的地方，反而能看得清楚一些，若是凑到近前，肯定被前面的人遮挡的什么也看不见。
在他们停留的位置，远远近近的，也站了不少人，京城百姓，贵胄千金，没有靠得太近，大概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心理。
刘娥兴奋地望着台上的龙舞狮跃，那么斑斓的色彩，那么活跃的场面，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看到过了。还有，置身在这人山人海中，自己快乐的同时，也看到别人的快乐，那感觉真的很好。
少年微笑着轻轻问道：“月儿很喜欢么？”
刘娥一心望着台上欢腾的舞龙舞狮，一边偏着头来让自己看得尽量清楚一点，没有转头看少年，只兴奋地笑道：“是啊！”
“你这丫头倒是与人不同，别家姑娘都喜欢清静，你却喜欢繁华热闹。”此时张耆已经从方才的失落中恢复过来，又带起之前的嬉笑神色。
在前面的一些人老是动来动去，遮挡住她的视线，刘娥怎么也看不到完整的表演，干脆转过头来望着他，笑道：“也不全是啊，在外面玩的时候，我喜欢热闹，不过住的地方，还是清净一些为好。”
听她这么说，张耆笑着看向少年：“三公子，你会读心术么？丫头喜欢清净的地方住，你那别院正好别致清净，丫头喜欢玩得地方热闹，你便带她来了华庆街看灯。”
少年好笑地摇摇头：“我哪里是会什么读心术，只是我能做到的，便尽量做到罢了。”
但这句“能做到的，便尽量做到”，却让刘娥心里极为震撼。少年也是那种会尽心尽意的人么？想必以后如果谁能有幸嫁给他，一定也会十分幸福。
只是，自己没有这种福气。且不说身份地位悬殊很大，只是少年这里，就对自己没有这份心，他留自己在身边，那是看中了她的聪慧，而不是她本人。
这样想着，方又听到少年说道：“待会儿表演结束，人散了，我们就去看灯。”
舞龙舞狮表演没多久便结束，不知是这表演本来时间就短，还是他们来的时候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了。不过，有一点儿是十分明了的，这看上去十分喜庆热闹的表演，只是上元灯节的开场，热闹一下而已，最主要的环节还是猜灯谜。
果然，表演一结束，那高台前本来还围得水泄不通的人，很快便散了，朝着不一的方向走去，应该是各自爱好不同吧，都去追寻自己所喜欢的。
没有这人山人海的遮挡，隔着台子向对面望去，隐约可以看见前面小道上花灯锦簇，时有游人往来。
张耆指着那边说道：“那里的花灯最多，也是猜灯谜的好地方，要不要先过去看看？”
末了，看着刘娥，他又补充了一句，“那里百姓不常去，不算特别热闹，倒是个以才会友，恋人幽会的好地方，去的大部分是文人雅士，贵族公子，大家千金。”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那是个好地方，不过不算热闹，丫头你是个爱热闹的人，不见得会有这等雅兴。
少年笑了笑，轻轻问道：“月儿要不要过去看看？”
刘娥故作不悦地瞥了张耆一眼，才刚刚把他哄好，便就拿话来挤兑她，看来这闲事，以后还是不要多管的好，就让他伤心难过好了。但看向少年的时候，脸上又变成了从容优雅的微笑：“当然。”
那小道乍一看上去离得挺近，可是真的走过去，却发现还是有些远的。走到第一个花灯旁边的时候，大约已经过了有一刻钟了。
不过，带着游玩的心理，没感觉到累就是了。
那簇拥在一起的花灯，远远望上去不显得有多亮，倒是一个个紧挨着，但是来到近前，才发现方才只是错觉，近看花灯明亮，多种多样，色彩斑斓，但每一个之间都有一定的空隙，不像方才看到的连成一片。
这种现象不奇怪，就像她以前在庞家的时候，远远看院子里的梨花，那是簇拥在一起的洁白，可是走到附近，却又发现每一片花瓣都是分开的，那么条理分明。
三人肩并肩向里面走去，刘娥时而走到一盏花灯下，仰起头来慢慢打量，一边浅猜上面的灯谜，不去留意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人。她从未见过做得如此漂亮精致的花灯，在华阳所见的那些花灯，手艺和这里是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的。
这些花灯做出来不是仅供观赏，而是拿来卖的。这条街表面上看起来花灯连成一片，实际上则是一个摊位接着一个摊位，在每个摊位后面，灯火阑珊的地方，都坐着一个老板，是专门卖灯的。
见刘娥对这花灯十分喜爱，尤其是对那种不停旋转的走马灯十分感兴趣，少年便提议要为她买一盏。
“不用了，不用了，”刘娥浅笑着挥挥手，“我们如果买了去，那再经过的人就看不到了，我不能这么自私的。”
张耆却笑着出言反驳：“小丫头，如果所有人都是你这种想法，那卖灯的人还要不要活了？”
张耆本来是没有什么用意的，只是为了反驳她，但这随口说出的话，却让刘娥有些怔然。是啊，这大冷的冬天，别人都在街上游玩，他们却不得不为了生计在这里卖灯，多不容易啊。就像当初在华阳时，为了赎回她母亲的那块玉，龚美每天早出晚归不知疲倦的劳作，她也不得不抛投露面的在街头卖艺，还险些出了事，那其中的艰苦辛酸，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感受得到。
想到这些，她突然盼望，这街上的花灯越少越好，最好都被买了去，她宁愿一盏也看不到。
“怎么了，一句话都经不起啊？”看她突然沉默，张耆有些紧张地问道。
他只是开个玩笑，可从来没有想要惹她不开心。
刘娥轻轻仰头望向附近的一盏造型美观小巧玲珑的牡丹花灯，微微一笑：“你把它买给我，就没事了。”
虽然她更喜欢那种不停旋转的走马灯，但那也太大了，拿着走路的话，不久就会累的。
张耆见她完全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故作不满地道：“三公子这么有钱，你不去问他要，却让我这个俸禄微薄的小官给你买，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这样说着，却没停下手中的动作，已经拿出银子付钱了。
刘娥打量了一下拿到手的牡丹花灯，目光轻轻扫过少年，落在张耆身上：“这么说来，公子的官职比你大的多？”
很轻的语气，是让人能完全放松的那种。这样问，是带有一点儿试探的。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