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衔公主- 第25部分

卫屏却叫嚣道：“南无碧，你要与本宫作对吗？！”

南无碧淡然地道：“娘娘，臣并无此意。臣只想请皇上活动活动筋骨。”

卫屏环视大殿，将火气发泄到内侍身上，指着他们，勃然大怒道：“你们这帮狗奴才，怎么侍候陛下的？国家安危系于陛下一身，陛下的龙体岂容你们这样轻视！”明着指责内侍，其实是在辱骂凤傲锦和南无碧。

内侍颤声道：“奴才该死，请娘娘降罪。”

凤郁森不胜其烦，道：“不要怪罪他们，是我想出去走一走。”

卫屏马上换了副腔调，眼里涌出泪水，哭道：“陛下……臣妾时刻为陛下祈祷，只盼着陛下早日安康，造福于黎民百姓……臣妾愿替陛下患病，愿陛下将所有痛苦，转移到臣妾身上……”

凤傲锦看着卫屏作戏，嘴角牵了牵，有一丝冷冷的笑意。

卫屏的表演虽然令傲锦感到反感，却对凤郁森很有效果。卫屏早就抓住了凤郁森的弱点，知道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要装作楚楚可怜、乖巧温柔，什么时候要露出娇艳妖美的风情。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94）即将离世的帝王

　　　　凤郁森对卫屏道：“皇后，我知你一片真心。不要再哭了，身子要紧。”

这时候需要太子配合母亲了。卫屏暗暗朝凤杰使个眼色，凤杰虽然只有5岁，却学会了察颜观色，特别是观察母亲的神情。因为年轻的妈妈一旦不高兴，他就可能见不到乳母了。

“儿臣不想让父皇出去。”凤杰声音稚嫩，却有几分罕见的沉静。

凤郁森的目光转向儿子，笑一笑，问道：“杰儿，为什么不想让父皇出去？”

“外面不安全，有风，有雨，还有小虫子，都会伤到父皇。儿臣不想父皇有一点危险。”凤杰走到凤郁森身旁，握住父亲的手。

凤郁森道：“杰儿，父皇会传染你的。”

“儿臣不怕。儿臣希望父皇传染到儿臣身上，这样就能为父皇分担病痛。”凤杰仰脸注视着凤郁森。

凤郁森一阵激动，不由握紧了凤杰的手，唏嘘不已。

傲锦眼看今天的行动要失败了，用眼角余光看一看南无碧。

南无碧说道：“陛下很久没有和太子一起玩耍，今日正是天赐良机。上天感念陛下父子情深，雨季中难得出现的好阳光，恰是为陛下准备的。”

傲锦忙道：“陛下贵为天子，自然要珍惜上天的眷顾。”

对皇帝讲“天人合一”的道理，皇帝最喜欢听。

凤郁森心情大好，朝殿门外瞥了两眼。此时的阳光格外明媚，似乎专门在引诱凤郁森。

“好，朕这就出行。杰儿，陪朕一起去！”凤郁森道。

卫屏的脸色变得极难看。她带来凤杰，原是想阻拦凤郁森的脚步，没想到，反而成了凤郁森前进的动力。

卫屏眼角的泪痕还没有干，但也不便再说什么，只能恨恨地看了看南无碧。

南无碧神情淡然，掏出雪白丝帕按了按鼻翼。

内侍们知道形势无法扭转，皇上是一定要出去的。黄通喊道：“恭送圣驾出宫——”

一行人终于到了殿外。

阳光笼罩在凤郁森身上，凤郁森的兴致更高，放眼阙庭，竟有特别的感受。

垂死的人，临终前对于生活的地方，难免会有依依不舍的情感，既是对故土的眷恋，更有着对人生的不舍。

凤郁森剧烈咳嗽一阵，心情变得极为复杂。

卫屏不想陪着凤郁森闲逛，更不想与凤傲锦走在一起，便对凤郁森道：“陛下，臣妾宫中有事，先行告退。”

“你去吧。杰儿留下陪我就行。”凤郁森摆摆手。

卫屏带着满腹怨恨离开了。

凤郁森这才转脸对傲锦说道：“你不要责怪皇后，其实她是为我好。这世上，真心想对我好的女人，并没有几个。”语调透出一股高处不胜寒的悲哀。

凤傲锦却只能暗自苦笑。

英明神武如凤郁森，也有看不清的东西。

转念一想，对一个即将离开人世的帝王来说，他能得到的安慰，也不过如此了。

这么看来，他亦很可怜。

傲锦道：“陛下，傲锦明白的。”

“你明白就好。”凤郁森牵着凤杰的手，边走边道，“以后你们要朝夕相处，希望你对他们孤儿寡母多多照应。”

傲锦忙道：“陛下言重了。”

凤郁森无声地叹口气，将目光投向宫阙深处。

南无碧问道：“陛下可想登高一望？”

“朕正有此意。”凤郁森道。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95）风筝

　　　　一行人绕过“明照堂”，朝“通天坛”走去。通天坛建于三年前，耗资巨万，建筑雄伟华美，令人瞠目。

凤杰紧紧拉着父亲的手，因为母亲不在身旁，他放松了不少。忽然问：“父皇，再往前走，会不会有危险？”

凤郁森笑了。儿子小小年纪，总是这样警惕，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杰儿，你怕什么危险呢？”

“刺客——有没有？”凤杰直接问道。

凤郁森脸色一变。小孩子口无遮拦，不知“刺客”两个字对皇帝而言，有多么可怕。

凤郁森平静下来，亲切地道：“杰儿，不怕，无碧叔叔在我们身边，什么都不用怕。”

凤杰歪着脑袋看了看南无碧，明亮的双眸闪烁着，问道：“无碧叔叔会保护我们吗？”

南无碧道：“为国效命，万死不辞。”

凤郁森摸了摸凤杰的头，说道：“杰儿，记住，等你登基以后，不要把无碧当作臣子，而要尊为‘叔叔’。”

听到这句话，傲锦心中微微一颤，不明白凤郁森说的“等你登基以后”，是不是一种承诺？

但无论怎样，太子总是要登基的，只是时间问题。

傲锦不露声色，只听凤杰继续问道：“这位叔叔，比三叔和四叔都要亲吗？”

凤郁森忽然停下脚步。随行者忙跟着停下，各自揣测着皇上的心思。

凤杰提到了凤朗和凤溟沅，这个问题，实在太敏感。

凤杰仰脸望着父亲，从父亲的眼神中发现一种奇怪的东西，但以他的年龄，却根本猜不透。

静默片刻，凤郁森道：“无碧叔叔可以与你抵足而眠。”

然后再没说什么。

而这句话已经足够了。南无碧可以和皇帝同榻休息，这是多么崇高的信任，更加确定了南无碧的“皇位守护者”地位。

凤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看了看南无碧，说道：“儿臣明白了。”

一行人继续前进，终于登上了通天坛。

凤郁森先咳了一阵，勉强平息下来。将嘴角的血迹暗暗擦去，挺起胸膛，眺望远方。

阳光丝丝缕缕蔓延在宫殿顶端，流云如风，云端扯出赤橙金黄的光彩，半边天空变得灿烂辉煌。更远处，禁城连绵起伏的琉璃瓦上，无数耀眼的亮光闪烁着，犹如撒落的无数星星。天宇琼台，有着无法形容的华彩灿然。　

凤郁森沐浴在阳光中，俯瞰着脚下的皇宫禁城。

谁也猜不透他的眼神，更看不到他的心。曾经的痛苦、仇恨、喜悦、宽慰，都在脚下这片土地，而眼前的一切，注定将离他而去。他的眼睛，忽然变得荒芜、寂寞。一代帝王即将被这个世界抛弃。

目光流转之处，忽然看到宫阙一侧，腾空而起一只红色风筝。

凤郁森的心情好了一些，视线追随着风筝，流连不去。

傲锦也看到了风筝，心里一阵高兴。她来显阳殿之前，给自己的手下吩咐过：一旦发现皇上出宫，马上找地方放起风筝。

而这只风筝，其实是通知蓼萧苑的。

如果派人送信，根本来不及，谁也不知道皇上在殿外停留多久，若失去这个机会，更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所以风筝便成了最好的情报工具。

凤傲锦凝视风筝，心里说道：怀惜，我能做的，都做到了，接下来就看你了！

……　……　……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96）琵琶曲

　　　　鸾舞最先发现了风筝。怀惜叮嘱过身旁的宫女，无论何时，只要在西南方向发现风筝，即刻禀报。

鸾舞火速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怀惜。

怀惜从金榻上坐起身，暗想：“姐姐终于把皇上请出来了。”

随即吩咐道：“鸾舞，把我的琵琶拿来。”

“是，公主。”鸾舞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怀惜的琵琶呈现在眼前。

琵琶以逻沙檀为槽，温润如玉，光洁似镜，上面刻有金镂红纹的双凤。琵琶是当年先皇的御赐，怀惜很少弹奏，今天则需要这把琵琶传递天簌之音，希望先皇的魂灵未散，在琴音中召唤凤郁森。

怀惜按动床侧的机关，金榻发出轻微的隆隆声，四角微微拱起，床体缓缓变换形状，竟然变得像一艘船，静静停泊在港湾。

怀惜屏息凝神，纤纤玉手抚在琵琶上，弹出了第一个音韵。

余音久久不散，萦绕在香闺中。

窗下花开，映着一片银辉。窗外的阳光正好，一阵风吹来，怀惜的秀发飘动。

手腕轻转，指尖掠过琴弦，如水拂荷叶、月过花海。婉转悠扬的声韵从指端流泻而出，飘向云外。

鸾舞在门外侍立，不禁呆住了。

“真是天籁之音。”鸾舞喃喃地道。竟然感动得热泪盈眶。

怀惜轻拢慢捻，泉水般的曲调从手指间流淌而出，乐音流韵淡然悠远，出神入化。

琵琶的声韵越来越有力，融入了金石之音。乐曲越飘越远、越飞越高。云端似有隐隐的回声相和，天地间像是两把琵琶遥相呼应。

此时，阳光退到了音韵之外，黯然失色。

辉煌的宫殿阙庭间，只有那无法形容的美妙乐韵流传着。

飞舞着。

回荡着。

久久，久久不散。

……　……　……

通天坛上，凤郁森听到了乐韵。一边聆听，一边痴迷地问：

“谁在弹奏琵琶？”

傲锦道：“陛下，是怀惜。”

“怀惜。怀惜。”凤郁森喃喃自语，“这音韵，犹如神赐一般。怀惜已经可以将琵琶弹奏得如此美妙，如此动人心魄。”

南无碧静立一旁，眺望蓼萧苑的方向，双眸映现阳光，随着音韵的流转，眼里仿佛漾起一片温暖的潮水。

他柔和地说道：“这是怀惜公主自己的曲子。”

傲锦道：“碧大人听出来了。这的确是怀惜自创的韵律。”

凤郁森道：“朕从琵琶声中，既感受到月光般的玉暖华章，同时亦有金戈铁马的壮怀。”

傲锦道：“陛下确是怀惜的知音。”

凤郁森神思恍惚，转瞬间回到了征战的沙场。曾经率领大军，纵横荒漠，何等的意气风发、豪情万丈。每每经历过一场血战，与兄弟围坐在一起，望着天边的月亮，思念家园。

这琵琶声，恰恰便是那样的心境。

那样的感动。

怀惜，她真的明白了凤郁森的心。

“朕要去蓼萧苑！”凤郁森道。“朕，要去蓼萧苑。”

脚步踉跄着，独自朝通天坛下走去，一刻也不愿多等了。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97）雕塑会喘气

　　　　回荡在天地间琵琶声，时而如珍珠滑落玉穹，时而像千军万马席卷而过。伴着美妙的音韵，凤郁森来到蓼萧苑。

皇上突然驾临公主府，一石激起千层浪。得到消息的宫女鸾舞、牵袖和回雪早就拜伏在地，迎候着圣驾。

凤郁森却没有急着进去，而且不让别人惊动怀惜，站在院里，静静倾听怀惜弹琵琶。

怀惜知道皇上已经来了，继续将乐曲弹奏完毕。

琵琶最后的音韵，一波三折，直冲云霄，又在空中萦绕良久，仿佛一只凤凰盘旋着不肯离去，朝向太阳，发出华丽清冽的凤鸣。

凤鸣之音终于结束了。

余韵仍在阙庭内外飘渺良久。

凤郁森这才缓步走入怀惜的香闺，进门便说道：“怀惜，朕来看你了。”

怀惜听到凤郁森的声音，忙推开琵琶，准备在金榻上行大礼，被凤郁森挡住。

“怀惜，不必多礼。”

怀惜灿烂一笑，说道：“怀惜怠慢陛下了。”

凤郁森兀自坐到椅子里，望着怀惜，喃喃地道：“这段日子没有见到你，甚是牵挂。”

怀惜道：“陛下赐怀惜的金丝果，怀惜还没有吃完。”边说，边将旁边的果盘拿出来。

凤郁森道：“今天出来匆忙，没有带礼物。”

“陛下难得出殿，今天借着好天气散散心，是万民的福祉。”怀惜道。

傲锦和南无碧静立在旁边。此时傲锦说道：“怀惜，陛下听到你的琵琶声，很受感动。”

凤郁森慨然道：“好久没有听到这么美的天簌之音。怀惜，你的琵琶曲当真是人间少有、旷世罕闻。”

“陛下过誉了。今天也是有感而发，顺便弹了一曲，贻笑大方。”

凤郁森笑道：“怀惜变得如此谦虚，我都要怀疑，眼前是不是那个衔儿了。”

怀惜扮个鬼脸，道：“陛下又拿怀惜开心。”

凤郁森还要说什么，却被自己的咳声阻断了，连续的咳声忽大忽小。

怀惜突然低喊一声：“血！”

凤郁森用手帕捂住嘴巴，嘴角渗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