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琴娘，青萱寻思着是不是该去会一会那位新来的州牧大人。如果那人是个靠谱的主，那拜托他把琴娘她们带回去是再好不过了。如果他是另有目的……青萱皱了眉，决定还是不去冒这个险。她现在的身份特殊，能不和朝廷官员扯上关系自是最好。
翌日，青萱刚起床，宝音就面带忧色地走进来。青萱扣上衣服扣子，扫了她一眼，道：“出什么事了？”
宝音看了看青萱平静的面容，小心翼翼道：“其其格小姐过来了。”
“哦？”青萱似笑非笑地看着略有些局促的宝音，过了一会将视线转向门口，被风吹开的缝隙间果然露出一点鲜艳的红色。青萱笑了，大小姐昨晚还没被虐够么？这个时候又眼巴巴地送过来……
青萱站起身，笑意盈然：“还不快把其其格小姐请进来！”
宝音怔了怔，听话地去了。过了一会，其其格跟在宝音身后进来了。经过昨晚的事，其其格嚣张的态度明显收敛了许久。抬头乍然看见青萱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其其格身子明显地一抖，夸张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青萱心中好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担忧：“其其格小姐怎么了？莫不是身体不适？”
其其格结结巴巴道：“没、没事……潮洛哥哥让我找你去、去骑马……”
骑马？青萱眼珠子转了一下，看着依然怕的要命的其其格，笑的越发良善了：“那珊瑚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到了马背上，其其格终于恢复了之前的神采。红色的衣裙，飞驰的骏马，瞬间形成了草原上一道亮丽的风景。青萱眯着眼欣赏了一阵子，摸了摸跟前的小马驹，笑着喃喃：“小家伙，待会记得要乖一点哦！”
马儿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通人性般，乖巧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
其其格骑马转了一圈回来，发现青萱正坐在一匹小红马上悠闲漫步。她咬了咬唇，想起哥哥早上说的话，心中的不忿更深了。昨晚的事吓的她够呛，可一向疼她的哥哥不仅没有为她出头，反而严厉地训斥了自己。其其格委屈极了，一直以来她不管做了什么错事都会被轻易原谅，可这次，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连一直最宠她的哥哥都没有站在她这边……
见其其格目光复杂地盯着自己，眼里有恨意、有惧怕，青萱不在意地勾起嘴角。两人离得有些远，青萱提高音量，大声道：“其其格小姐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其其格吓了一跳，连忙驾着马跑远了一点，最后停在一个小山丘上，转头警惕地瞅着青萱。见她这副防备的样子，青萱先是一愣，随即弯下腰，笑的花枝乱颤。
这姑娘，真是被她给吓坏了！可怜见的！
溜着马儿跑远了一点，草原上的空气很清新，青萱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远远的，主帐中有人走了出来。青萱眯起眼，静静打量起来。前面的应该是乌藤的几位长老，后面跟着的是二十来个天朝将士，最前面是乌藤族的族长阿伦穆图，他的旁边——
青萱蓦地瞪大了眼。
白衣纤尘不染，黑发如墨，只一个侧影，便让人惊艳无比。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他……青萱扯扯僵硬的嘴角，不死心地再次看过去，却悲催地发现围观的人太多，那人的身影一会儿就隐没在重重人海中。
心中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靠近一点，只是一点，说不定不是幻觉，真的是他……青萱无法压抑内心的激动和狂喜，在脑袋还能思考之前，她已经扬起了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了下去。马儿凄厉地嘶叫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和善的女子要这样对它。它使出吃奶的劲儿，飞快地向某个方向跑过去。随着离人群原来越近，马儿能感觉到背上的女子压抑不住的颤抖。
青萱伏在马背上，眼前有些模糊。她紧紧攥着缰绳，喃喃：“马儿，刚才是我看错了吗？明明不可能的，他现在应该在京城，怎么会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可那样的风华气度，我想不到旁人，马儿，你说是不是我想多了，才会出现幻觉……”
马儿听不懂，也不会说话，只傻傻地用卖力地奔跑来安慰这个受伤的女子。
“喂，什么人，这边不准骑马！”
听到有人在大声呵斥，青萱也不争辩，浑浑噩噩地下了马。毡帐的周围都是黑压压的人群，青萱踮着脚却什么也看不见。想到那个人可能就在里面，青萱激动的心尖都在颤抖。
就看一眼，就看一眼而已……说不定只是相似的人而已，是自己不小心看错了。所以，确认一下也没关系吧。就算他已经娶妻生子，就算他早就忘了自己，可是……自己只是看一看，什么也不会做，应该……没关系吧。
青萱不停地给自己鼓气。就算当年在宫中，面对各种明刀暗枪的算计，她都能八面玲珑游刃有余。可不知怎么回事，只要碰到和他有关的人和事，她总是没办法保持冷静。每次想起他，胸口都是满满的疼痛。相识一场，却是天涯两隔，此生再不复相见。
乱哄哄的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瘦弱的女子，她披散着头发，形容憔悴，她奔到为首的那人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大声哀求：“请大人救救民女！”
上一刻还喧哗热闹的气氛瞬间冷凝下来，过了许久，那人上前将那个满脸泪痕的女子扶起来，轻声安抚：“事情本官都已知晓，姑娘请放心，柳州府定会给你和你的家人一个交代！”
这个声音……
清透的，坚定的，温暖的，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青萱再也忍不住，热泪盈了眼，嘴巴咧开成一个丑丑的却快乐无比的弧度。
65
这边乌藤的围观群众虽然听不懂天朝的话；但看见那女子对着贺凌双又跪又拜，脸色都慢慢变了。那女子的孩子被人抱了过来，见亲娘哭的满脸泪痕，那孩子天真无邪地伸着小手；叫道：“额吉……”
那女子咬着下唇，满脸不忍。五位长老中较为亲厚的孟和见状道：“阿蛮，老夫知道你一心惦记着家乡的夫君，可他好赌成性，卖了家中的田产，最后连你也卖了，傻孩子；你在这儿有孩子有亲人，为什么要回去受苦？小齐那才一岁半；你怎么忍心丢下他不管呢？”
一番话说的女子眼泪簌簌直掉，她看着自己的孩子。那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那么天真，那么可爱，可是自己却要抛下他独自一人回去。孩子依依呀呀地叫着，他不明白额吉为什么哭的如斯伤心，他伸着小手，在女子头上拍了拍，嘴里吐着无邪的话音：“额吉……不哭……”
孩子突然被人抱了起来，他奇怪地抬起头，发现抱着他的是个特别特别好看的人。在孩子心底，额吉是草原上最漂亮的人，可眼前这个人却比额吉还好看。小孩子最会以貌取人，看到美人儿就开心地咯咯笑，末了，还在贺凌双脸上亲了好大一个口水印儿。
许之弦在旁边看的郁闷，喂喂，怎么一个一岁半的小孩子都上赶着吃他们家大人豆腐！回去还是再训练几个合格的侍卫吧，他们家州府大人美色当前，不多派点人手在旁盯着，难免被一些居心叵测之人乘机占便宜。
年仅一岁零六个月的小齐那咯咯笑着，紧紧抱着贺凌双的脖子不放手，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某人划分到居心叵测之人的行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眼前的人好漂漂好香香好温暖。
青萱猫着腰，偷偷摸摸地从缝隙中往里面瞅。这一瞅就不得了，她竟然瞧见一个小孩子抱着贺凌双，还用沾着口水的嘴巴往那人脸上凑。吧唧一声，青萱心都碎了，双眼中似乎能冒出火来。那、那是她的媳妇儿，怎么能被其他人抱着亲亲摸摸，太太太可恶了——
冷不防身后有只手搭上来，青萱正急地咬牙切齿，当下就烦躁地往后一甩：“别烦我！”
巴雅收回手，脸上有些受伤，他闷闷道：“你在看什么？”
青萱连忙站正了，脸上有些尴尬：“我瞧着这里很热闹……”
巴雅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略有些局促的神情，突然道：“那是你们柳州的父母官，你要和他一起回去吗？”
青萱啊了一声，脸上有些惊异。巴雅的眼睛黑沉沉的，透着些许悲伤，青萱渐渐冷静下来。她能感觉到这个男子对自己的特别，可她的心早就被另一个人占满了，就算其他人对她再好，她也不会因此欣喜。
她转头看向人群中白衣如雪的男子一眼，心中柔柔的，又酸涩无比。只有他，才能给她这样震撼的感觉。两个人只隔着十来步的距离，可她无法开口呼唤他，对他来说，她到底算什么呢？是儿时玩伴，抑或天子的宠妃？青萱自嘲地笑了，说到底，她只是个孤魂野鬼罢了。
巴雅看她嘴边清冷的笑容，不知为什么心中钝痛，他皱眉：“你不开心？”
青萱摇头，弯起唇：“我很满足，这已经是最好了。”是呀，怎么会不开心？老天果真是眷顾她的，能这样再看他一眼，是多么幸福和幸运的事。
陆续又有女子上前来恳求贺凌双带她们回柳州，贺凌双一一安抚。目睹着这一切，旁边的索布长老脸色已经难看的不能再难看，他怒气冲冲道：“这些女人都是我们买来的，你怎么能就这样带她们回去！”
贺凌双放下手中的孩子，漆黑的眼静静看着眼前精瘦的老人。被这样一个小辈盯着，索布竟然有些异样的压迫感，但他从不是示弱的人，大声嚷道：“我们族中女子本就稀少，你这样一下子带走这么多人，不是断我们生路么？我乌藤虽不强大，但骨气犹存，被逼到绝境只能奋起反抗，我们乌藤上下齐心，怎么也不会怕你们嘉灵皇朝的责难！”
周围众人轰然叫好，被索布一番话煽动起来的青年们发出愤怒的吼声。贺凌双静静站在人群中间，面色沉静。身后的侍卫全部单手按住剑柄，屏息以待。
青萱听着耳边众人愤怒的叫骂，紧张的手心手背都是冷冷的冷汗。
索布那死老头子，故意在全族人面前说出这等挑衅之语，为的就是挑起乌藤男子心中的血性，再往深处想，族长阿伦穆图和孟和长老是稳健派，做事从大局着想，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和嘉灵皇朝挑起正面的纷争。索布和拉克申两位长老是明显的激进派，说话做事都相当冲动。剩下一个岱森达日暂时看不出深浅，但从他偶尔的言行来看，青萱推测他应该是偏向于族长阿伦穆图这边的。
阿伦穆图脸色不虞，但现在族人士气高涨，他若是在这个关头训斥索布便是和整个乌藤站到了对立面。阿伦穆图心思缜密，纵使他并不赞同索布的做法，但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对。其余几位长老都沉默不言，只余索布在那儿慷慨陈词。青萱心中焦急，若是这些人真乱起来，就凭贺凌双带着的那几个弱不禁风的侍卫，想来也是低档不住的。
其实是青萱想多了，贺凌双虽然带的人少，可这些人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就算乌藤真的群起而攻之，他们也有信心护着贺凌双全身而退。此时的他们全副精神都放在眼前这些躁动的异族人上，自是不知道不远处的白衣女子已经将他们归类到‘弱不禁风’之流。若是知道，这些柳州最精悍的铁卫定是要气得七窍生烟。
两方的气氛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贺凌双神色镇定如初。他摸摸懵懂的小齐那的头，小齐那笑眼儿弯弯，大眼睛扑闪扑闪，可爱极了。见贺凌双对他微笑，小齐那像是受了鼓励，张着双手就要黏过去。旁边的阿蛮眼尖，连忙把淘气的儿子给抱在了怀里。
紧张的气氛因为这个小小的互动而凝滞了一瞬间，索布冷哼了一声。这时候，一直没吭声的阿伦穆图发话了：“贺州牧，此事关乎我族百年生计，我和几位长老还需商议后再做决断，还请贺州牧和许大人在乌藤多留几日。”
许之弦心道不妙，这些老家伙一个比一个奸猾，现在想办法把他们困在这儿。背地里不知又要搞什么花样，还是速速离去为妙。他刚要开口提醒贺凌双，就听到他家大人温文有礼的声音：“既如此，本官就在此处多留些时日，还请族长大人和几位长老尽快商议出解决方案。”
气氛终于缓和，原本激动的人群也渐渐平复下来，不多久，这些人就陆续散去。
回到居住的毡帐，许之弦终于忍不住道：“大人，明明我们已经掌握了如此多的证据，这时候就是强行带走那些女子也无不可。为何还要等到数日后，若是那些人耍出什么花样……”
贺凌双道：“这件事，虽然我们州府占了一个理字。可一来，阿尔木草原不是我们柳州的地界，不能轻举妄动；二来，乌藤可以如此顺利的从我朝购买女子，定是有人暗中放行。”
许之弦恍然：“大人是想引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