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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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 夭-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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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石边亦站了一名男子,长发披肩,一袭白衣更显得整个人淡然出尘。

    “你真要走?”他开声,侧首看向身边的云宸,眉头微微皱起,双目里是淡淡的不解,“就这么走了?”

    “我留下来,还能做什么?”云宸一笑,唇角微微勾起,“报仇?”

    季一闻言,面上泛浅薄的怒色,“除了报仇,你便不能有些其他想法?”

    “没有。”云宸低笑道,“若不为报仇,许多年前我便该死了。我本就是为报仇而活,若放下仇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季一沉默,良久,叹息道:“你若后退一步,姑娘再后退一步,你二人本就有情,放下前尘,日后泛舟湖上……”

    “季公子错了。”云宸轻笑,垂下的长睫微微颤动,像是蝴蝶的羽翼,“明明有仇而装作不知,心有芥蒂而弃之不理,两个人都在伪装的戏码,只会让彼此更累罢了。”

    “那你从前又那般对她……”

    “她既是仇人,怎能轻易放过?”云宸打断季一的话,声音不疾不徐,像是清透的溪水,沉缓流淌。

    季一轻笑。是仇人,自己身受重伤还不忘带她出逃;是仇人,为她不顾生死与母狼搏斗;是仇人,替她挡刀杀人保她一命;是仇人,为她解毒搜尽天下奇药;是仇人,隐瞒身份只为与她多处一日,还奉上双眼为她复明。

    究竟是仇人,还是爱人?

    “你若要自欺欺人,季一无话可说,只是觉得在你二人间周旋,稍显愚蠢了!”季一微怒,甩袖便要走。

    云宸找到他,说自己练过瞳术,双眼与常人有异,且他有换眼之法,将双眼换给苏晚,她便能再见光明。他二人,谁眼盲都无所谓,只要放开心结,或许还有契机。他以为云宸是要努力争取了,却不想他要他继续瞒着,自己回风国,继续未完的战争?继续无聊的仇恨?

    “我还能……活多久呢……”云宸突然笑出声来,声音似是飘渺的清风,“一月?三月?一年?三年?”

    季一蓦地停住脚步,回首看着他。

    惨白的脸上病容尽显,笑容却似三月的春风,和煦温顺,带着暖阳一般。若非误人的仇恨,他分明就是温善谦和的翩翩公子,有些内在的东西,是装不来的。

    “季公子,若你和她说了,也无所谓。”云宸淡淡笑着,“她好不容易平和的心境再次被打乱,挣扎着到底该爱我抑或恨我,或许,待她决定爱我的那天,只见到一堆白骨,自此遗憾终生,这是你所乐见么?”

    “你若不逼她,她可会恨你?她留着云夕,何尝不是想给你一个希望?”

    “咳咳……”云宸突然咳嗽起来,面上浮起一抹殷红,笑着,“她若不怨我,她若不恨我,我有何理由……咳咳……再让自己见她?”

    仇人之女,他以报仇为名,以留住她慢慢折磨为由,一次又一次地救下。让她为自己杀人,让她为自己利用,让她一次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却每每在最后关头忍不住出手。直到她失忆,她抱着自己依赖自己,才发现她依旧是自己最最牵挂的那份温暖。

    她不记得了,他也可以装作不记得,给她最美的爱情最幸福的后半生。她为自己几乎付出所有,他便当二人两清,他与她重新开始。

    可她记起了,她说,今生今世,永不再见。

    他找不到爱她的理由,亦找不到再见她的理由。

    季一静立一边,看着寒风中的云宸咳嗽不止,直到嘴角沁出鲜红的血,他一手擦去,又靠回石壁上,眼角残留的血渍好似朱砂痣,分外醒目。他闭着眼,没有疼痛,没有声息一般,似下个瞬间便飘零远去。

    季一叹口气,折回步子到他身边,和声道:“顾公子,我为你探脉可好?”

    习武之人最忌被他人掐住命脉,所以云宸从未让季一替他拿脉,季一自是明白,也不会主动提及。可现在……

    “我若有心伤你,换眼时便可置你于死地……”

    未等季一话完,云宸伸出手,骨骼分明的手腕,苍薄得好似白纸,“我的命数我自是知晓,季公子若不信,一探便知。”

    季一伸出手,一面叹息道:“知晓自己命数,那给她双眼又有何用?何不珍惜在一起的时日?徒留满腔愤恨,于她,何等不公?”

    云宸静笑不语。

    天空的乌云不知何时散了些,太阳露出一角,阳光倾泻而出。山间雾气缭绕,染着金子般的光芒跳跃不止,又随着突然而来的风一刮而散,温润的阳光便刚好洒在云宸的身上,使得他苍白的面带了些许暖色。

    他微微笑着,笑容如轻薄缭烟,眼角的血渍逼人的艳红,更显得他面如薄纸。沉默良久后,他突然启齿,悠悠然道:“一辈子那么短,她若忘了我该怎么办。一辈子那么长,她若没有这双眼,又该怎么办……”


第五十八章

  阳春三月,花开正好,苏晚所居的院子前种了整排栅栏的迎春花,一串串鹅黄色的小花,怒放起来像是院前挂了一颗颗小太阳,分外耀眼。

    云夕的个头刚好到栅栏,扎着的两团头发刚好超出迎春花一点。她倾着身子,偷眼瞄了瞄苏晚,见她仍埋头做刺绣,一手折断一条迎春花,在手上得意的甩来甩去。

    “夕儿!”苏晚并未抬头,声音里带着些许谴责,“我昨日与你说什么了?”

    “娘亲问我这花美不美。”云夕偷偷撇嘴,随即脆生生地回答。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美啊。”

    “然后呢?”

    “然后娘亲说美的东西不该破坏。”云夕一手扬着一直迎春花,一面踏着小步子走向苏晚,嘻嘻笑道,“可是我听季哥哥说过,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喜欢就折下来啊,免得它谢了。”

    苏晚停下手里的活计,抬眼看云夕,两眼清亮,如雨后平静的湖面,浅淡的笑意藏在墨色的瞳仁后,佯怒道:“强词夺理!前几日未见你折,偏偏今日折,折了那花你是想做什么?”

    云夕见被苏晚识破,面上烧红,苏晚一乐,揶揄道:“嗯,不错,撒谎还会脸红了。脸皮子没越长越厚。”

    “娘亲坏!不跟你玩了!回屋里等季哥哥去!”云夕红着脸瞪了苏晚一眼,抓着手上的迎春花便跑进屋了。

    苏晚笑着摇头,又拿起手边的针线。手下的正是朵朵精致梅花,衬在白色的绣布上,好似傲雪寒梅,朵朵盎然。

    谁人能想得到昔日手染鲜血断人性命无数的晚姬,如今会为了生计做了名绣娘,不拿刀剑拿绣针?

    雪白的绣布上投下阴影,苏晚抬头,果然见到季一正对着自己轻笑。

    “今日这么早?”苏晚微微扬眉,笑着起身,放下手里的东西,道:“刚刚夕儿还说等你过来,我去唤她。”

    “不早了,姑娘看看天色。”季一一手拿着酒坛,让开身子。

    苏晚转首,眯眼看了看夕阳,笑道:“竟是这个时辰了,我先去备些饭菜好了。”

    苏晚这院子里也如涧溪谷一般,特地做了一排葡萄架,下面放了木制桌椅。时值春日,葡萄架上没有花,发了翠绿的新芽,蜿蜒缠绕。

    季一很是熟络地端了酒杯出来,未等苏晚端上菜便自行斟上两杯。空气里溢着浓郁的酒香,夹杂着葡萄的甜腻味道。苏晚端菜出来时刚好嗅到,乐道:“季公子,酿出葡萄酒了?”

    “去年便酿成了,今年方才有机会与姑娘共饮罢了。”季一结果苏晚手里的菜,在桌上放好,又道,“刚刚去看夕儿,竟是已经睡着了,让她睡睡也好,你我好久没有单独说点话。”

    苏晚一听,就着身边的木椅坐下,笑道:“季公子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季一滞了滞,颔首,却是沉默半晌才幽幽道:“两个月前,隐飒阁的势力突然抽离韩家。穆家军用穆旬清最初制定的作战计划,将韩家人一网打尽。近日风国方才恢复正常秩序,再过几日便是风幽扶幼子登基之日。而顾公子及隐飒阁……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苏晚怔了怔,云宸会临时退出?意料之外。她敛目,拿起眼前的酒,嗅了嗅,道:“我身在云国,风国的事,早便管不了了。”

    他苦心经营这么些年,是当真放弃,还是以退为进想到了更好的报复手法?管不上顾不了,如今她只是山间村妇,靠着一双手卖绣品为生。

    季一见苏晚如此答复,也不多说,换了话头道:“姑娘的眼睛可还好?”说话间,他定睛凝视苏晚的眼,见她眸子里微光闪闪,流光溢彩,心中已是有数,欣然一笑。

    苏晚亦是一笑,感激道:“半月前,视物时的血色已经完全退了,与以前无异,只是用久了还是有些酸疼。”

    “姑娘还是少做些刺绣。”季一嘱咐道,“如从前那般,抚琴也是不错的。”

    苏晚摇头道:“云国民风不及风国开放,女子甚少抛头露面,我是不在意,可带着夕儿,若因着我让她被人指指点点便不好了。”

    季一心思再细腻也是不及女子,更未想到云夕身上,听苏晚这么说,了然颔首。

    “如今风国战乱已止,那姑娘……可还打算回风国?”季一有些欲言又止,犹豫着问道。

    苏晚摇头,“此处安逸,回去又不知会惹得什么麻烦,我带着夕儿看她长大便好。”

    “日后……也就你一人带她?”

    苏晚敛目,拿起酒杯啜了一口,笑道:“好酒。季公子,好酒需要与人共享,这日子,一人过起来更为安适,特别是于我而言。”

    季一叹息道:“我明日回涧溪谷,日后来云国,怕是少了。”

    “我会带夕儿去看你。”苏晚巧笑。

    “好,不可食言!”季一举杯,与苏晚两杯相碰,一口饮下。

    空气里香气四溢,连花草都似带了醉意,在温煦的夜风中微微晃动。季一与苏晚又说了些云国风俗,眼见夜色愈沉,突然停下来,像是在沉思什么。

    苏晚放下筷子问道:“季公子?”

    季一垂着眼,沉吟道:“姑娘,或许……我找到夕儿的身子与常人有异的原因了。”

    “怎么?”苏晚见云夕早已与普通孩子无甚区别,甚至比同龄的孩子还聪慧许多,这件事也不太放在心上,季一主动提及便追问了一句。

    季一犹豫道:“其实,我一直忽略……夕儿身上,还有一半顾公子的血……”

    苏晚面色变了变,垂下眼睫,不语。

    “这两个月我翻遍医书,或许……找到顾公子与夕儿脉象恰恰相反的原因……”季一蹙眉,正色道,“顾公子身上的,不是病,是毒!”

    苏晚的身子颤了颤,却是故作镇定地给自己斟了杯酒。季一接着道:“在此不得不问下姑娘,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虚还丹,说是在楚家,众人却无功而返,姑娘可知它最后的去处?”

    苏晚喝了口酒,声音有些颤抖,“他们之间……有联系么……”

    季一垂下眼睑,轻声道:“我翻看了些许往日从不曾翻过的医书,是从云国皇宫流出,上面竟有记载虚还丹,连配方成分都写得清清楚楚。”

    那些书,是当年有人想要讨好他从宫内送出,他一直束之高阁未曾翻看。

    苏晚放下酒杯,夹菜,细声道:“所以呢……”

    “所以,若我估计不错,顾公子中的,正是虚还丹之毒!呵……”季一突然一声嗤笑,带着浓重的不屑,“所谓的圣药虚还丹,是个笑话,是场骗局!人人趋之若鹜,所到之处染满鲜血的虚还丹,实则,是枚毒药!”

    苏晚的手不知何时开始剧烈抖动,一个不稳,手里的筷子掉落在地上。

    季一这才正视苏晚,见她面色苍白,满眼血丝,急道:“姑娘这是……”

    苏晚双唇的血色褪得半点都无,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两眼看向季一,血色里充斥着空洞,半晌才开口道:“毒……毒药?”

    “嗯。”季一颔首,那成分配出来的药,只可能是剧毒,“那毒极为霸气,耗人内力,若是普通人吃下,必定当场毙命。顾公子发病……是不是每次都在用过内力之后?即便不用内力,也会每月毒发一次……”

    “毒药……”苏晚面色瞬间惨白,像是听不到季一的问话,摇头喃喃道,“怎么可能……为了那个东西,他家破人亡,我家破人亡,为了那个东西,我们一生的命运都变了……”

    季一叹息,无言。

    苏晚全身都颤抖起来,刚刚还流光溢彩的眸子里突然空洞黯沉,溢满死气,随即浮起血色,像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她抓住季一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颤抖不止,哽咽道:“虚还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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