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军- 第23部分

赵毅对矿石没有丝毫兴趣。他所关注的，是斜下方五十多米处的卸料平台。

那里，站着两名戴有墨镜的黑衣男子。他们的身高接近两米，体格强壮。相比之下，被夹在中间，两条胳膊被牢牢拽住的埃布尔教授，仿佛被巨人完全制服，丝毫没有挣脱可能的濒死猎物。

教授一直在笑。

他笑的很疯狂。拼命扭动身体，却无法从黑衣人牢如钢钎般的手里挣脱，隔得很远，加上主控室封闭的环境，赵毅无法听清楚埃布尔叫骂的具体内容。但可以猜测，那应该与瓦斯勒教授和自己有关。他努力扭过头，用充满仇恨与绝望的目光望着主控室。赵毅不知道他是否能够看清楚自己的脸，但是，这样做对于改变他目前的处境，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冷冷漠视着埃布尔被黑衣人反拧肩肘，从半空中直接用膝盖碾压到地面上。埃布尔拼命地咳嗽，嘴里不断向外呛涌着大团血沫。就在其中一名黑衣人略微放松手劲，想要腾出手抓住教授双脚的时候，埃布尔猛然一个翻身，拼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抱住对方粗壮有力的大腿，仿佛被逼迫到绝望边缘的饿兽，狠狠一口咬住。

猝不及防的黑衣人一声嚎叫，左手抓紧埃布尔的头发，右手则握起拳头，朝他的面颊猛砸。巨大的力量撞击，使教授的下颌骨迅速瘪缩，即便是站在数字十米外主控室里的赵毅，仍然可以清楚看见从埃布尔口中喷吐出来，带着触目惊心鲜红血痕的散碎牙齿。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彻底激发出两名黑衣人的狂怒与暴虐。他们不再留手，夹杂着充满侮辱性字句的拳脚，雨点般疯狂落在埃布尔身上……几分钟后，奄奄一息的教授已经瘫软。他勉强支撑起上身，头却一歪，又倒了下去。歪斜的面孔一直对朝主控室方向，那双充满血丝的通红眼睛死死盯着赵毅，自始至终也没有闭合。

被两名黑衣人分别抓住手脚，从卸料平台上扔进熔炉的前一秒钟，赵毅分明看见——埃布尔教授的眼眸深处，终于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恐惧，还有从眼角溢出的泪水。

也许，也只是到了现在，他才真正想到要忏悔。

埃布尔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重重砸进熔池，溅起一片火热滚烫的通红钢水。就在他那张充斥着痛苦和绝望的面孔，即将被带有数千度高温钢铁溶液吞没的一刹那，他仍然还在拼命扭动身躯，在凄惨的嚎叫声中，不遗余力的翻腾、挣扎……

“重罪者，必须接受惩罚——”

旁边，传来格鲁伯森冷且带有几分残忍的声音。

赵毅转过身，慢慢走到房间侧面的办公桌前，坐下。白炽灯照耀着他瘦高的身体，在地面上形成一团形状莫名的投影。由于位置背光，黑色眼眸深处释放出来的荧亮光点，在浓密睫毛的掩映下，散发出令人心寒，难以接近的气息。

桌面左侧，放着一只约莫笔记本大小，通体用黑天鹅绒作为装饰的屉式纸盒。盒面上，用黄金镶嵌着金字塔工业联盟的三角形徽章。中央的空白部分，是一个醒目的凹刻字母“S”。

就在纸盒旁边，还有一张尺寸与旧时代个人身份证类似，却用钛合金制成的金属卡片。除了地球联邦的标志性图案，以及军方核发的数字编号，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卡片中间横列的“私掠许可证”字样。

“我们之间的交易很成功。正如之前所说过的那样——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呵呵！顺便加上一句：我喜欢和你这样的小家伙打交道。”

格鲁伯脸上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没错，这的确是一次交易，他、赵毅，以及工业联盟另外六名理事之间的交易。如果单纯以所获利益作为对输赢的判断……毫无疑问，格鲁伯是最大的赢家，而赵毅则输得很惨。

或者换上另外一种说法——他赢的很少。

“有个问题，我不太明白。”

格鲁伯慢慢踱到另外一把椅子前坐下，淡淡地问：“你既然有军方的背景，甚至还有周以铭将军这个保护人。为什么还要由我出面解决这件事？对付埃布尔其实很简单，即便是议会，有时候也不可能完全否定军方的决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赵毅微笑着，声音柔和且舒缓。

他没有对格鲁伯隐瞒自己的身份。也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保证自己的安全——能够连续拿出两张多变向引擎改造图纸的人，在任何一位工业联盟理事眼里，都是必须绝对被纳入控制的下金蛋母鸡。有图纸做保证，加上无法作伪的身份证明，在格鲁伯看来，赵毅实际上已经拥有与自己对等的谈话地位。至少，是一名可信的合作对象。

赵毅不是没有想过直接由周以铭出面，用另外一种方式解决问题。

然而，他不敢将全部筹码，都投注在军方。

S12的幸存者曾经无数次告诫他——外面的世界，充斥着无法想象的肮脏与邪恶。他无法绝对相信某一个人，却必须寻找足够保护自己的依靠。

如果可信赖者名单上，有“周以铭”这三个字，赵毅此刻也不会和格鲁伯坐在一起。

他与幸存者们整整生活了十八年。那些人，就是自己的父母。

在这个世界上，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却不能不相信自己的至亲。

他们永远不会背叛，也永远不会欺骗你。

赵毅要另外寻找一个足够强大，也有一定可信程度的倚靠。

多变向引擎的潜能已经挖掘到极限，它在人类社会的实际作用，也许还会延长到未来三十年、五十年……但在这之后，肯定将被新的动力设备所取代。

赵毅拥有数百项幸存者们在S12研发出来的技术成果，几乎涵盖了人类已知的所有科技领域。用一项随时可能被其他人发现的增幅技术，获得格鲁伯的信任，并不吃亏。

他不需要现在就得到“年轻科研天才”之类光芒四射，也无比沉重的冠冕。因此，多变向引擎增幅技术的发明人，成为了已经死去的瓦斯勒教授。当然，作为取信于工业联盟其他理事的必须动作，赵毅只能放弃该项技术的所有专利收益。

不过，赵毅自己也得到了最为想要的，也是实实在在的报酬——除了企业资格证明与私掠许可证，格鲁伯还将另外付给他五亿联邦元的补偿金。

金字塔工业联盟在机械制造业方面的地位，没有任何类似机构能够比拟。它甚至操纵着整个人类世界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军火地下贸易。

格鲁伯不是没有考虑过，把赵毅直接软禁，使其成为自己的私人研究助理。然而，周以铭，加上整编八十一师唯一幸存者这两条信息，使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何况，赵毅已经表示出对他极大的善意。尤其是没有要求任何金钱方面的回报，以及将在未来继续提供其它科研技术成果的承诺，无不令他怦然心动。

格鲁伯没有执着于追问先前的问题，而是把话题转朝其它方面。他把摆在桌面上的两件东西朝前推了推，关切地问：“看样子，你似乎准备成立一家工矿企业？”

“我一直很好奇——如果给太空战斗机安装全新的多变向引擎，速度……会提升到什么样的效果？”

赵毅在微笑，但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要经过反复思量。

“如果在资金方面遇到问题，我可以为你提供帮助。”

格鲁伯的这句话，的确发自真心。

“谢谢！”

“还有一件事。”

格鲁伯的眼睛里，流露出具有另类意味的特殊光彩：“从现在开始，你可以算得上是我的朋友。要知道，拥有这个资格的人，并不多。”

赵毅点了点头，愉快地笑了起来。

第三十五节基地

站坐在略带温热的沙土上，感受着从橡胶军靴底部传来的砾石坚硬，赵毅平淡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动静。

“很荒凉的星球啊！”

这是一颗荒漠化严重的小行星。也是他所选择新的开始。

按照法律，构成地球联邦的人类群体，被分为“公民”和“平民”。

公务员、军籍拥有者、持照医生、教师，以及被联邦政府认可的所有职业人员，均属于公民的范畴。当然，纵观人类历史，无论任何时期，都会存在“失业者”这一特殊群体。为了把这些人与正常公民加以区分，在人口普查总署中央电脑的储存信息当中，他们被统称为“平民”。

有产与无产，成为政府对普通民众的价值衡量标准。这一界限，以纯粹的数字化形式，被载入宪法，贯穿地球联邦整个教育系统，成为完全固定在人们头脑最深处的永恒概念。

只要在联邦银行拥有十万元标准货币存款的储户，就是被联邦政府认可的公民。

少数被解密的资料表明——这种完全以金钱衡量个人价值的做法，源于第三次世界大战末期。由于财政来源枯竭，两大交战集团在无奈之下，被迫采取这种以财产作为国民身份证明的办法。按照当时颁布的战时法令：政府将按照银行提供的账号资金数额，对国民本人进行一定数量的物资补偿。大米、面粉、盐、糖……甚至在那个时候极其珍贵的鸡蛋和肉类，都被列入计划供应物资的范畴。普通民众根本不可能通过正常方式，从市场上购买到这些东西。为了不被饿死，人们开始“响应政府的号召”，把仅存的钞票、黄金、贵重物全部上缴国家，以相当于五十万地球元（当时）每人的价格，换取到勉强生存下去的机会。

在乱世，这相当于花钱买命。

据非官方统计数据表明，在临近战争结束，也就是人类社会真正步入太空，进行宇宙殖民的最后一年，地球联邦通过这种掠夺性的抢占方式，从民众手中敛聚了近六百万亿的财富。而后，这种原本应该属于临时经济措施的做法，也随着历届联邦政府的默许，从上个世纪保留至今。五十万地球元的活命界限，也因为一次次金融改革，货币改制，通货膨胀以及政府强制干预进行限价……最终，演变成为现在的十万元联邦标准货币。

没有谁真正统计过，地球联邦究竟通过这样的方法，从民众手中强制收取了多少钱？人们只知道，人口普查总署历年公布的新生儿数字，正随着人类步入太空，占领、开发出一颗颗殖民星球的速度而增长。

每一个新生的人类，就意味着必须向联邦银行缴纳十万元存款。这就是所谓的“公民身份保证金”。

联邦法律规定——政府将义务供养所有新生儿至十五周岁。在此期间，他们会享受到包括初阶中等教育、病控治疗、营养，以及相关专业技能在内的所有福利。此后，人口普查总署将根据联邦银行出具的资产证明，对档案记录者进行新的身份裁定。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公平”。

从诞生之日起，有些人根本不用为十五周岁的身份裁决而烦恼——父母已经为他们挣够了存款。相比之下，另外一些人却必须离开城市，以平民身份在荒野或者其它矿石星球上忙碌着。没有获得联邦政府颁发的公民身份资格验证书以前，任何敢于擅自返回城市的平民，将被按照相关条例剥夺基本人权……流放、贬为奴隶，甚至处死。

十万元，将人类社会分化为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

即便是在联邦内部，也没有任何党派对此提出异议——相比旧时代，人类世界已经不再局限于地球。庞大的人口基数，需要更加巨大的资源成本进行供养。所有人都清楚，宇宙深处蕴藏着无比丰富的资源，却很少有人愿意主动前往探索、开采。以财产进行身份划分的办法虽然残酷，却可以促使大量平民，去那些最荒凉的地方进行垦殖。只要采掘到足够价值的矿石，或者被政府相关机构认可的探索信息，同样可以由平民进阶成为公民。

联邦需要平民。

只有用强制手段，才能得到数量庞大的廉价劳动力。

AG64，位于南十字星座方向，属于地球联邦势力范围，临近边界位置的一颗矿石星球。

S12的幸存者曾经说过：“宇宙，才是人类真正的未来。”

离开地下基地后的一系列遭遇，早已使赵毅明白，拥有一个隐蔽生存基地的重要性——联邦公民拥有最大限度的自由。发达的宇宙贸易网络，使私人空间旅行这种在旧时代仅有超级富豪能够享受到的待遇，彻底被平民化。如今，在任何移民星球，任何空港，都可以通过租借的方式，从民航部门弄到一架小型太空飞行器。其中的过程和手续，甚至要比旧时代租用车辆更加简单。集团化生产，加上来自太空的大量资源，使机械类产品的制造成本被降至最低水平。以至于失业者被判为平民身份，必须流放太空挖掘更多财富的时候，联邦政府甚至会以极其低廉的价格，附送一套小型矿石采掘设备。

谁也不知道，从上个世纪至今，被流放到宇宙深处的工业平民数量，究竟有多少？

无论地球联邦还是泛联合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