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华琅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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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华琅玉-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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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沉默过后,他静如水波的眼眸,淡淡地扫过她的面容,轻轻道:“你若是真要若此想我,我不介怀。”又是静默,他修长的指尖,持着一枚棋子,慢慢地落定空格,说道:“我并非善人,奸恶之事明里暗里也做了不少,你便权当我自始自终都是在利用你罢。至少……别再对我动情了。”
  她睁大了眼,微微一怔。
  “我以计逼迫囚牛就范,循着我留下的线索领你入了凤府,如此一来,便可暂时脱离囚牛掌控,我晓得你吃尽苦头,却也赢得了短暂的自由。这段时日,我本是须以养伤,你的倔性太甚,我料你若是入了凤府,必先过嬴政那关口,杖责无以避免,却也留下了‘隐患’。”
  很多年后,她才明白了,吟风口中的隐患是何。那是——情。嬴政对她情意,自那日开始萌芽。
  “你在榻上一休养便是半载,时日里我都守候在你身侧为你疗治,待你几近好得,我便令弘凤兮送你回去,那以后我并非不曾见过你。”他缓了一缓,“还记得那日你在乱石阵中迷途,有人握过你的肩,而你却惊以为鬼,便口不择言地喊了弘凤兮的名字,之后追月便也出现在阵中,领你回的东守阁。这一切自然不是巧合。那时我本是欲领你永远离开……”
  他言及此,便没了下文,他未对忽而不愿带她离开的原因下解释,但她也几近自他的言语中参透几分,他说她‘口不择言地喊了弘凤兮的名字’,莫非是介怀于此,她默默一想,是与不是,都与有夫之妇的她无关了,便不再费脑胡思。
  “弘凤兮大抵有对你倾诉情爱女子,晚晴,我想你定是想知她是谁罢。”见她默然,他的眸光黯淡下来,慢慢说道:“我与她是相识的,情谊匪浅,她出身官宦世家,才学琴艺过人,十岁时家道中落,便流落至乡野,我比白凤早遇上她,大略与她相处过二三年,仅此而已。”
  他的目光黯淡宛若沧海昏暗,温柔而空茫的眼睛看向她带着锐意的冷漠,是无情还是其他。
  她不禁愕然,他们之间的情愫,真的,只是若他口中所说,仅此而已吗。
  “再往后晓晴楼奸细渗入一案,事与我无关,我便懒得上心,但与黑骑军决战夜袭那晚,我也不能等闲视之,生生看你因蔚染之情被无辜诛杀,便另外调遣了三千剑客前去支援,但终是无可挽回你的痴念执著。待你中了箭毒后,我便出了小筑以姬翌身份,向嬴政请缨为你疗治,之后的事你便是亲历了,无须我再多提。”
  她缓了缓,低声道:“只有这么多么?”
  他神色正重地答:“是,只有这么多。”
  眼下她方棋盘上的局势十分不利,“仕”左上出列,居于“帅”正前方,而他的“車”便堪堪落定于她的“仕”前,如此一来三子一线,若非做出弃“仕”保“帅”之举,敌入我巢,此局她便是输了。她正欲抬手待他吃了她方“仕”子后,牺牲此子,再以“帅”反击,不料他却十分不以为意,优雅地一笑,纤细灵动的手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棋盘,她凝眸蹙眉,纵观大局,每一步皆在其掌握之下,败与不败不过是坚持的时间长短罢了。
  在她取舍之间,他已将手摊平,淡淡地凝眸视了她一眼,便掀袖挥手在棋盘上随意地一扫,棋子哗啦哗啦散落了一地,只听他慢慢道:“祢祯,你莫要做他的‘仕’。”
  秦王嬴政的谋士。
  “莫要说你的能力担不起辅国大任,纵然是担得,也会若此局般身先士卒,做嬴政最亲近之人,稍有差池,进退难两全之下,便不得不最先牺牲你保全江山大业。几年来你与嬴政相处,定是会明白,无论他多爱的女人,都抵不过一座千秋伟业的江山。”
  “言尽于此,你自己想明。”他掀袖而起,半身跨过桌案,俯在她耳边轻咬,柔如秋水的眸中光华宁和,柔情地与她道:“今日与你一别,也不晓得何时再见,我记得你十分好喜酒,不若与我痛饮几杯再走罢。“
  她与他离得十分近,他居高临下,雪白的衣裳柔软地垂落下来,轻贴于她的面颊上,散放着清淡怡人的白梅香,其间也带着减淡的药香味儿。当日他扮作公子翌时,身上总是常年带着浓郁的药味,这样想来,大抵是为了遮盖住这一身恬雅的幽香。
  吟风一身的白梅香是先天带来的,早期用尽了法子,淡淡的幽香总是散之不去,原因不明,便也只好听之任之。
  他伸下手来,乌玉眼眸微微垂下“看”着她,轻声道:“随着我来罢,这里光线并非十分好,于失明的我来说并无差,但你大概是会不适应。”她愣了一愣,他便顺势过来握住了她的手,修长的玉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挽好,十指相扣,温热柔软的掌心相互贴着,温暖而暧昧。
  她微微失神,忽而有些明白,曾经的她为何会爱上了他,爱得那么深。
  破庙外,青天大树一旁,篝火烧得劈里啪啦作响,一瘦削的黑衣男子蹲坐在侧,委屈得瑟缩着,像一只小兽,可怜兮兮地一手裹着破败的棉絮,一手拿着一根树叉在火苗中胡乱挥着,口中似在喃喃自语。
  吟风上前淡淡道:“花信,你约莫是受凉了,早些进去歇着。”
  花信随即回头,见是他后,一脸的桀骜不驯顿时变得柔软温和,难得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道:“风,不碍事啦,你们不是有事聊么,我在里面不合适。”说罢,又大大咧咧地解下自己身上的棉絮大衣,走至吟风身前,细心地为他披上,在他白皙的脖颈处系好丝带,自言自语道:“你也晓得天凉,也不注意好身体,风,你的身体那么虚弱,还穿得这么少,你是存心想气我么。”
  吟风穿着与平常一般,一袭紫色深衣长至地上,领口由于方才的放纵敞至胸口,内衬是雪白的云缎,紫裳袖口以及裙摆处都镶嵌着大而柔软的白色绸布花边,乌玉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却有着难以描摹的优雅的美丽,在听得花信一连串的抱怨后,他儒雅的面容上依然如往常那般不紧不慢、不愠不火。他轻声道:“下次、我会注意的。”
  花信言罢便入了破庙养寒病,吟风将火生得更旺,便在周遭找了块干净的石块,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便对她适了个“请坐”的手势。她与他一并坐下,齐肩而坐,彤红色的火光辉映着他苍白毫无生气的唇色,才稍稍令人觉得他不似个有病之人。
  她适才出居雍宫时走得匆忙,还未来得及着上裘衣,而今双手吃寒地置于膝间相互揉搓御寒,他目光轻轻地瞥了她一眼,便默不作声地脱下花信方给他系好的棉絮外衣,披在她的身上掖好,然后取过她的手袖入自己怀间,以体温相暖,如此这般后,他的眉宇间竟仍是一片平静之色。
  她拢着温暖的大衣,轻声说道:“吟风,其实、你、没必要对我,这样好。”
  他沉吟片刻,苍白若雪的脸容上毫无一丝表情:“你莫要介怀,也勿须记挂于心,你的身体而今变得十分虚弱,有一半是因为我。”
  言下之意,他似在自责。
  月色之下,夜凉的大风袭袭地刮过清如明镜的湖面,深黑而波澜不惊的湖水里映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他拽着一袭风华绝代的紫衣,起身走向水边,大风吹得他的乌发散在空中,凌乱飞舞,蹁跹的白色衣袂扬起,唯美得宛如画中徐徐走来的美人,唯美得惊心动魄。
  原来,他是那样完美的一个人啊。沉醉地坐于石上,迷离着双眼,静静地凝望着他步入湖水边愈行愈远的轮廓,她的心里不知不觉冒出这样的念头,过去的魏祢祯大抵便是因为此,而最终选择代嫁出秦,选择远远离开魏皇宫,选择忘记最不愿忘记的他罢。
  因为没有在一起的可能啊。
  她,大概是配不上那样超尘脱俗、飘渺得仿佛不属于此间的人。
  他拢着衣袖立在水边,迎着氤氲的水雾,眼底流淌着难以辩白的神情。在注意到她亦跟随他来至此后,他暗暗收敛了外露的情绪,自袖中取了一只不大的莲花水灯,这是用上等的玫红锦缎编织而成,繁复的花瓣层层叠叠,手工十分精巧细致。
  将莲花水灯递给她,他轻轻地道:“祢祯,你儿时十分喜(…提供下载)欢此物,日日纠缠于我,便是想要得到,于是我连夜做了整整九十九只与你,你却在收到礼物的当晚,邀我一道于湖边全都放走,许下了九十九个心愿。但这一次,这大概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只了。由你来决定,是随水流去,还是永远珍藏罢。”
  她犹豫了很久,想了很久,终于伸手将那只小巧的水灯接过,放在掌心里细细地赏玩,触摸着柔软的布料,亦触及了她的神经以及遥远的一段记忆,她仿佛看到了当年,年仅九岁的小女孩,有着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却稚气未脱、无比天真,她的一只手欢娱地举向天空,另一只手紧紧攥在了紫衣公子的怀里,那位公子的眉目生得十分俊秀飘逸,她对他说:“吟风,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了。”
  他微微一笑,却足以倾国倾城:“祢祯,你若是见过天底下的第一美人,便不会如此说了。”
  “第一美人?”她张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专注地凝视着他,在等待下文。
  他深深地凝望着天际,明似秋水的美眸黯淡了下去,叹息着道:“是啊,第一美人,他叫司镜,是一位十分了得的男子。这辈子令我钦佩的人,大概不过三个,他便是其中一位。”
  她笑起来十分可爱,吐了吐舌头:“这么厉害,能让吟风都佩服的人,应该很了不起吧。吟风,你可以带我去看看那位第一美人么?”
  “小色鬼。”他怜爱地看了她一眼,修长的指节在她脑海上轻轻一敲,轻笑道:“第一美人啊,你迟早都是会遇见的,不过那之后我会带你去游历天下,祢祯,待你二十岁那年,我便带你去看那太行山巅千年不化的白雪……”
  祢祯,待你二十岁那年,我便带你去看那太行山巅千年不化的白雪……
  她认真地倾听着,美丽的大眼睛忽然一亮,她伸出稚嫩的小手勾着他的小指头:“一言为定哦。”
  “一言为定。”
  “想起了过去的事了?”他俯下来替她(。。)整 理着被大风吹乱的大衣,她慢慢道:“吟风,在你眼中,我一直都是许多年前那个九岁的孩子罢。一直都是、需要你来照顾。”他细细理着她的衣袂的手顿了一顿,而后又神色平静地抬眸望着她,淡淡道:“你觉得呢?”
  她无言一笑,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时,他总是可以巧妙地躲过,将问题婉转地化解。
  “吟风,记得你对我说过,每一个水灯,都代表着一个愿望,当水灯漂流到了天涯海角,愿望便会得以实现。许多年前那一夜,九十九个莲花水灯,一齐落入水中时,你知道吗,我仅仅许了一个愿望、许了九十九次。”
  他无声地平视着她,悄若无声地道:“我了然。”
  “你知道那个愿望是什么吗?”
  “嗯。”
  “你知道那个愿望最容易实现、却也最难实现,不是吗?”
  “那么久远之事,不必再多想。”
  “年幼无知的我,希冀那个愿望实现的机率变得更大更大,于是我对着同一个愿望,许了九十九次。可最后、还是……”还是要天涯海角、各走一方。
  她默默地蹲□,将手中的玫红莲花,送到水面上,眼中噙着泪花却坚忍不落下,执着火折子燃了绒心,用最细微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从前的我,许了九十九次,与你今世不分离,如今我许下最后一个愿望,希望今生与你、再不相见。”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他沉默地听着,眼眸中却未见一丝一毫的动容,温润如玉的面容上依旧十分儒雅宁和,一双莹黑的眼睛却深如幽潭,闪着银亮的光,莫测难辨。听罢,他伸手入袖,取了一并翡翠色的玉箫,含在发白的唇上,轻言:“既然如此,那么在走之前,且听在下为你吹一曲罢。”
  她轻轻应道:“好。”
  他一袭柔软飘逸的衣袂,执了玉箫,立在漆黑苍茫的夜空之下,面朝着广阔静谧的湖水,悠扬而低吟地吹着一曲柔情似水的《凤求凰》。
  自湖面吹来的风带着咸淡的潮湿味,她立在他的一侧,听得恍然失神。
  低扬悦耳的箫音在孤寂的夜色下传响到了很远很远,如天籁般,随着风飞扬过了偌大的湖面,在静谧的夜空之下一遍又一遍地独自奏着,清幽孤绝,带着难以描摹的伤感,仿佛整个世界都回荡着同样哀伤的旋律。
  他将本是柔情蜜意的情歌,演绎得悲伤,伤得人柔肠寸断,宛如在倾诉着他此刻的心声。
  一曲吹罢,他俯身过来,一双冰澈的冷眸含情脉脉地地凝视着她,宁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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