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星(下) by 陶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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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星(下) by 陶夜-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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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弟弟,叫珈。 
他是一个野孩子!从小就不安份,活力充沛到令人头痛,向往著探险家的生活,一心想到浩翰的宇宙里去旅行。那个时候最有名的探险家叫做琥,他也是干那一行的人里最年轻的一个,他英俊、强壮、博学而勇敢,是珈的偶像,一谈到他,珈的眼睛便星光闪烁。 
“我一定要成为像他那样的人!”珈对我说。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 

有一天,惊人的消息传来,琥驾驶飞船去探索九环星系,在靠近目的地“黑星”的地方,在经历了一场流星雨後,与太微中断了联系。 
那段时间,几乎所有的太微人都焦急地关注与等待著,期望事件能有一个好的发展,珈更是通宵达旦地守著他那台学生型天文望远镜,──虽然用那个根本看不到九环星系。然而,随著时间的流逝,人们逐渐失望,接受了一个事实:琥恐怕是遇难了。 
人们怀念他,但日子在继续,琥成为书册中的英雄。 

珈不相信,他坚持他的英雄还活著,到达了目的地,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而不能与我们联络,──他现在孤独地在宇宙的另一头儿独自生活。 
所以他一定要去找他,接他回来!他竟开始尝试自己组装飞船! 
我绝不允许自己唯一的弟弟也像那个人一样陷落到宇宙的空洞里去再回不来,所以我骂了他一顿。──我从没骂过他,珈很惊奇,然後,驯服地回到了学校。 

我的朋友珀说过,如果我是冰,珈就是火,总有一天他会彻底燃烧起来的,他说对了。珈认认真真完成了学业,然後考进了太微宇航局,他骗我说他只是一名普通研究人员。然後有一天,我在遍布街头小巷的传媒器中看到他。 
他神采飞扬的站在一艘飞船前,宣布要完成琥未完成的事业! 
他说他要去黑星! 
我几乎发疯。 
珈见到我的时候,收敛了他所有的意气风发,他只是用充满祈求与请求原谅的目光看著我,那目光中却隐隐闪著坚定不移。 
我什麽话也说不出来,泪水夺眶而出。 
珈受了惊吓,跪到我的膝边,安慰我,哀哀地求我允许他,他讲述了许多理由……十几年来科学的进步……安全措施的完善……一切在我眼里根本不成为理由的理由! 
我允许他,只是因为我终於看懂了他眼中那燃烧著的火。 

然而幸运没有降临到我的弟弟身上,他同琥一样,一去不复返。 
历史惊人地相似,他的飞船,也在黑星附近遭遇流星雨,与太微失去了联系。 
我们被教导要以客观、公正的心去看待所有的事物,然而,我是那样的恨那颗黑色的星星,那不吉祥的颜色,阴沈可怖,吞噬了我最亲爱的人。 
两年过去了,我仍然沈默地等待著。 
如今,不相信事实的人变成了我自己,我像当初珈等待著琥一样,等待著弟弟归来。 

那一天,珀突然紧急呼唤我,呼吸急促,语不成调。 
“玢!……你快来!……马上……马上来!”他也在宇航局工作。 
“什麽事?”我很冷静地问,心里却突地一跳。 
“船!飞船……珈的飞船出现了……” 
我的心脏几乎从胸腔里跳出来,我丢下手头的一切,疯了一样地冲出去,研究室的人大吃一惊,他们从没看到冷静的玢这样激动过。 
我第一时间来到宇航局,因为我是珈的亲人,所以他们放我进去。 
所有人都激动万分。 
讯息是从黑星附近传来的,目前还没有任何声音及影像能够传送,所以电子讯息非常简单,“这里是火鸟号,我们正向太微前进……” 
火鸟号,那是珈的飞船。 

接下来的几天中,我们彻夜守在控制中心,严密观测火鸟号的情况。 
那艘飞船的讯息装置似乎出现了故障,接收不到太微发出的讯息,连著几天,都只是单调地向我们发出简单的电子讯息,“……这里是火鸟号,我们正向太微前进……” 
我守在那里,看著那划过荧幕的曲折电讯符号,手微微颤抖。 
珀同情地为我倒一杯热饮。 
我们仍然不知道珈的情况如何…… 
讯息,也有可能是飞船的自动控制系统发出的…… 

那异样的漫长的几周里,火鸟号的讯息时断时续,我们的心也时刻提起著。火鸟号通过危险的宇宙空间折叠区时,我们最为紧张,十八个小时里我们完全失去了它的踪迹。当火鸟号重新出现在搜索区时,所有的人都欢呼起来,通过了空间折叠区,火鸟号等於已经到了家门口。 
不过我们也终於确切地了解到,火鸟号的通讯系统是彻底报废了,它仍然无法发出任何别的讯息。 
所以,我们仍然不知道,飞船中的珈,是否安好。 

又经过了四十个小时,火鸟号开始降落。它选择的降落场,是宇航中心的旧场站,珀他们都觉得有些奇怪。 
我们迅速赶到旧场站去。 
不久,火鸟号像一头真正燃烧的鸟一般,缓缓地轰鸣著落下来,所有的人都在欢呼,只有我。我觉得透不过气来,我的目光紧盯著飞船舱口,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驱之不去地涌上我的心头。 
舱盖掀起,那可怕的预感成为事实,我没有看到我的弟弟。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英俊的面孔依稀相识。巨大的场站有一秒锺的安静,所有人都惊呆了,然後雷声般地欢呼响起来,“是琥!是琥回来了……琥……我们的英雄回来了……” 
我疯了一样地冲上去,在人群中挤上前,终於来到那人面前,不顾一切的揪住他,我大声问,“我弟弟呢?珈呢?他在哪里?” 
琥沈著面孔,严肃的表情中透出一股焦灼,目光四顾,像在急著寻找什麽,但他听到我的话,却停了下来,讶异地看向我,十分友善,甚至笑了起来,“你是珈的哥哥?” 
“是!”我喊叫起来,“我弟弟呢?他出了什麽事?” 
“珈很好,”他说,“他留在地球上了。” 
我彻底呆住了。 

直到珀把我带到休息室去,给我拿来了热饮,过了许久,我仍然处於呆滞状态。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叫我,请我到指挥中心中去。 
原来这是琥的要求,因为珈的原因,他要求在他讲述的时候,我也在场。 
讲述是在场站航控指挥部的医疗室进行的,直到这时,我才看清楚琥自下飞船时,便始终抱在怀里的东西,那是一个奇怪的,黑发黑眼的孩子。 
看起来他生了重病,皮肤苍白,四肢僵硬,气息微弱,全身散发出一股腐败的金属气味。琥请求医生们先诊视那孩子,尽可能快地让他好转起来。 
我的本能告诉我,那是一种很少见的血液病,但是我没有开口。医疗室的医生为那孩子注入血液清洁剂,一会儿之後,他仿佛好了一点,能够睁开眼睛,朝琥笑一下了。 
琥似乎放心了,沈默了一会儿後,开始给我们讲述在黑星──他所说的地球──上发生的事情,他的目光温和地落在我身上。 
他说,你跟珈非常像。 
他说,珈是一个勇敢而执著的人。 

我冲出医疗室,冲到指挥部外面,在缀满五色缤纷落叶的庭院里停下来,浑身颤抖。珀追上来,抱住我,不停地安慰我,告诉我说珈不会有事。 
他不知道,我不是在担心,──我在愤怒。 
我在恼恨。 
我恼恨珈!他完全忘了他有一个哥哥!他的哥哥有多麽想念他!他离开我,离开我们的家乡!在有机会回来的时候,他却选择了留在那里!那个可恶的星球! 
我恼恨琥!如果不是因为他,珈不会离开我,他会快活地生活在太微蓝星上,每天活力充沛、神采飞扬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我恼恨那个黑发黑眼的怪小孩!他是从那个可恶的星球来的,我真希望他与他的星球都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站在庭院里,开始无声地哭,蓝色的泪水一颗颗掉在地上。 


(02) 
那天以後,我把一直放在卧室里的天文望远镜收了起来。 
回到医院,冷静的玢医生更加冷静了,大家走过我的时候,都特意放轻脚步,快速通过。我苦笑,我不是没听过他们偷偷议论,他们说我几乎已经像极温液体冰,走近我已经会冻伤。 
我只是,──难过。 
仿佛有什麽东西丢失了,虽然我一早就知道会有一天失去它,但当真正失去的时候,还是会,难过。 
我关掉身边所有的传媒器,拒绝收听铺天盖地的相关消息。 

过了两天,他们把我从研究室里挖出来,请我去看一个病人。太微人因为体质的特殊,很少罹患血液病,即使患病,通常也能够很快的自愈,所以我的专业其实是第三星系各物种血液比较学,以及血液功能延展学这方面。 
这大概又是从别的星球来到此地求医的,我想。 
我猜对了,但我一时却没有想到,这个病人就是那个黑发黑眼的男孩。我看到他的时候,有点诧异,我明明记得,注射了血液清洁剂後,他看起来是开始好转的。 
他躺在病房里,身体的僵硬程度更严重了,他几乎不能动一下手指,器官衰竭的情况也很严重,他快死了。 
琥坐在他身边,俊美的面孔沈默而苍白,他紧紧握著男孩的一只手,看到我,他目光亮了一下。後来他告诉我,珈是如何的相信太微的医疗程度,可是他没有想到珈的哥哥就是那个医生,珈其实,是相信我能够救这个男孩的。 

我冷著脸,对他的话不予置评,心里却有一点小小的波动。 
我仔细检查了那个被琥叫做“博雅”的小东西,发现一些很奇怪的现象,我让琥详细地给我解释所发生的事情,那一天他只是简单讲述了他们辗转离开黑星的经历,讲了许多关於珈落到那个星球上的事情。到这时,我才清楚地了解到在琥与男孩之间发生的其它事情……被禁闭的思维……男孩身上的能源插孔……琥的血液……为琥挡去的粒子束的侵害…… 
我沈默了很久,然後告诉琥,我会尽力。 

我开始我的工作。 
我发现,血液清洁剂对於这个男孩的身体来说,就像麻醉品。在後来的两天中他们又为他注射了三次这种东西,後果是每次刚注射完毕,他会短暂地好转,但继而恶化情况会加剧。 
他的血液是红色的。我用特殊仪器去观察那些活动的细胞,对於他的机体来说,那些细胞的活动力很微弱,血液里充满了特殊的超微胶质物与类金属成份,使得他的血液太过粘稠,而且这种粘稠度在不断地加剧,导致其它器官功能的退化。 
我从来没有在太微人,甚至第三星系的其它任何行星上,看到过这种情况。太微人的血液中本来就存在有微量的活性金属成份,通过“能”的调配,使它们对机体与器官发生促进与调整的功能。 
我想这可能就是琥把自己的血液输入男孩体内,从而使他的机体恢复活性的原因。但它们对粒子束起不到完全的作用。 
高频粒子进入体液循环系统,令组成细胞的物质转化,成为超微胶质物,这些东西是病毒,是传染源,不仅感染细胞,更重要的是破坏比细胞更细小的物质。 

我告诉琥,短期内──在男孩有限的存活期内──恐怕研究不出特效的抗病毒制剂。琥的脸一下子变的煞白。 
但是…… 
我考虑著如何向他说明如此专业的问题,琥一下子坐倒在我的椅子上,我有些惊讶地看他,他的表情好像我杀了他又救活了他。 
但是如何?他问。 
在有效的药物研究出来之前,也许可以用血液置换的方式,暂时延续他的生命,不过这种方法耗时耗力,而且免除不了一定的痛苦。 
博雅能承受,琥很坚决地说,他什麽都能承受。 

男孩清醒的时候,我重新把想法对他说了,他弯弯著眼,吃力但活泼地笑,对我说,“只要能让我活下来,你对我做什麽都可以。” 
我离开病房,站在门口的时候,听到男孩笑著对琥说,“要是我死了,维塔斯你就要伤心死啦,所以放心,我无论如何都会活下来的。” 
我回过头,就著半掩的门扉,看到琥伏在他身边,搂著他,他们脸贴著脸,亲密而忧郁地交颈厮磨著。 
他一直叫琥那个名字,琥在黑星上的名字。 
他每次清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找寻琥的身影。 
琥对待他的样子,如珍宝如眼珠。 
我有点为珈感到悲哀,……这样浓烈的爱意! 

为了治疗与观察的方便,男孩住进了八慕医疗中心我的研究室,琥也跟著住了进来。男孩在病床上躺好後,看著窗外,细声细气对琥说,“维塔斯,珈没说错,你家真的很漂亮。” 
我的研究室坐落在绿色的山丘上,是一幛精致而美丽的红色球形小房子,房前有一株又高又美的蓝栎树,盛开著淡蓝半透明的巨大的花朵。微风吹过草与野花的连绵的山丘时,就像掀起一层一层的绿色波浪,又像柔软而轻盈的丝绸在不停地抖动,蓝栎的花朵随著风轻轻飘落,无声地落在窗台上。 
男孩说,“你住在这样美丽的地方,却一心想著往外飞,是为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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