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尖甫一接触着青竹,身躯即已急骤的翻仰起来。
但是,任他如何晃动,那幼细松驰的青竹,却是丝毫不动。
蓦然——
濮阳维老龙清吟般的长啸一声,身形拔空而起,在空中若鹰隼般旋回飞折,随意翩翔。
他借着体内一股流畅而精纯的真气,做着与飞鸟完全相同的遨游。
这时大厅中,无论是少林弟子,或是“冷云帮”赴约群众,无不鸦雀无声,惊愕得哑口无言。
百忍大师双目凝注,面上不自觉地浮起一丝极难察觉的凝重表情。
于是,他回过头去,目光一瞥之下,百忍大师却更惊愕了。
原来,那身披金红袈裟的陷顶老和尚,此际正双目大睁,精芒如电的注视着空中。
面上显露出一股奇特的惊异表情,而这表情,百忍大师差不多有五十多年,未曾在他师叔的脸上看过了……
这时,濮阳维已优雅而轻淡的在那六根青竹之端一一踏过。身形起落间,飘然落在那悬空相连的白线之上。接着,只见一条白影,以眩人神目的快速,在那白线上飞舞。一阵阵炙热的劲风,四散分开,空气中传来阵阵轻微的呼啸之声。
百忍大师心中不由一叹,暗忖道:“这便是那倾绝武林的天魔十二式啊!”
他心中尚未想完,蓦然间,空中已有无数的白影在急骤地晃闪着。
影敛人显,濮阳维却含笑立于座位之前。
厅中一片沉寂,不久,一片暴雷也似的喝釆声突然发出,历久不息。
这不但有着“冷云帮”群豪的欢呼,更夹杂着少林弟子由衷的赞美。
本来世上便没有什么敌我之分,一件至真、至美的事物,总是值得任何一个人为它喝釆的啊。而且,不论这喝釆人的地位与身份。
濮阳维这时向百忍大师拱手道:“班门弄斧,不入法眼,惭愧!惭愧!”
百忍大师缓缓立起。
沉声说道:“濮阳施主神技惊人,莫怪能臣服四海,威震五岳,老衲钦佩不已!”
这一场所谓文比的轻功比试,胜负之分,已不用再去赘述了。
少林寺掌门方丈百忍大师的轻身之术,虽然已倾绝一方,深奥无伦,但较之“玉面修罗”却又输了一筹。
百忍大师这时微一抬手,就见两名灰衣曾人,自厅外抬来一柄长约七尺,粗若儿臂,通体金光流灿的佛门善行杖。
只见这善行杖杖端,有一道宽约五寸,锋利异常的刃口,刃口之下,却连着一串九枚拳大的金环,杖身更雕满了龙纹。一见之下,便令人有一股威武慑人之感。
百忍大师伸手接过,在手中微一抖动,“哗啦啦”的金环震响中,这根沉重逾恒的佛门善行杖,在他手中,就好似一根灯心草似的轻便。
濮阳维微微一笑,向后一瞥,“力拔九岳”俞大元立时大步行来,双手奉上濮阳维那柄通体赤金,重约四十余斤的赤手金拐。
百忍大师跃身厅中,单掌问讯,洪声道:“濮阳施主,便请赐教!”
濮阳维大步向前,肃穆的立于百忍大师前丈余之处。
这时,他双手环抱胸前,双手拇指微翘,神态庄严已极。
百忍大师一见之下,不由心中一凛。
因为,这正是“冷云帮”中,帮主对敌时的起手之礼,而且,若“冷云帮”帮主向对方施用这种礼节,那么,也表示他对交手之人尊敬与钦佩。
相传在“冷云帮”第二代帮主“毒手魔君”一生之中,交手时施出过这种礼节,亦不过只有三次。
而“玉面修罗”濮阳维,自下山行道以来,以只是第二次施用此礼,(第一次是与“七煞剑”吴南云较技之时,事见本书第八章)
百忍大师这时将佛门善行杖斜举,左掌当胸问讯,神态亦十分肃然。
这正是少林弟子的开山礼仪。
濮阳维沉声道:“得罪了!”
说罢身形倏然拔空,赤手金拐化成一道金红豪光,当头压下。
百忍大师大喝一声:“来得好!”
双臂一振,善行杖金环骤响,宛如一条金龙般盘舞迎上。
“哗啦啦”巨响中,人影骤而分射。
濮阳维长啸一声,赤手拐连演绝学,“上天下地”“彤云密合”“混沌初开”连环三招,急展而出。
百忍大师嘿然一声,善行杖金芒倏展,挥舞如风,“哪咤扰海”“烈焰耀金”“潜龙升天”三绝招,亦如电掣般施出。
濮阳维长笑一声“毒手魔君”谪传的八十一式“赤手拐”法,也如天瀑倒流,滚滚而至。一时金赤光华,如雷电耀,往来纵横,眩人心魄。
百忍大师此刻所施展的,乃是少林镇山绝技之一的“韦陀金刚杖”法。
善行杖起若金虹横空,又似波涛千重,金光闪耀,宛如旭阳初升。
杖风如雷,又似山崩海啸,威势惊人已极。
眨眼间,二人已互拆了七十余招。
百忍大师心中十分惊异,因为他自接掌少林门户以来,已逾三十余年,以手中一柄“佛门行善杖”及少林七十二种神功中,他所练成的二十四种绝技,就不知打败过多少武林中的顶尖高手。
但是,他此刻却深深的震惊了。
因为,目前的对手,乃是他三十年来,前所未遇的第一个劲敌。
百忍大师只觉对方赤手金拐所凝成的劲力,绝似一片浩瀚无际的湖海,含蕴着一股深厚无边的威力。又好似滔滔不绝的江河,绵绵荡荡,永无尽绝。
他倾力的施展着佛门善行杖中的菁华招术,要尽力以自己六十余年的艰苦锻炼,来击败这生平仅遇的劲敌。
濮阳维这时亦已聚会了全身功力,将一口先天之气,完全贯注于赤手金拐中。
他巧妙的旋回着“金罗步”借着那一阵阵幻异无伦的步法,找寻任何一丝几乎细微得不易发觉的空隙,向对方展开凌厉的攻击。逐渐——三百招过了。
五百招又快接近,这两个武林中的泰斗,正为着彼此的帮派,为着自己今后的荣辱,做着孤注一掷的激斗,此时天色渐暗,雪花又飞舞起来。
这阔大恢宏的大厅两旁,不知在何时燃亮了二十盏巨大的琉璃灯。
青白色的光芒,照耀着四周,映像在少林寺僧人紧张的面孔上。
映像在“冷云帮”群豪风尘仆仆的容颜上。
同时,也映着大厅中两条翻飞如电的人影。
青萤萤的火光,激奋着每一个人的心,跳跃,奔腾着……
这时,场中的拚斗,已更形激烈,“当当”的兵刃交击声,随时可闻。
然而,那悠长的金属撞击声,却震动着每一个人的心魄,紧绷着每人的神经。
“大力尊者”勒烈行这时一抹额际汗珠,低声向吴南云说道:“吴大侠,依阁下之见,谁能赢得这场拚斗?”
“七煞剑”吴南云深沉的一笑,异常坚定的说道:“胜利永远是属于‘冷云帮’的!”
勒烈行轻轻一拍南云肩头,表示同感。
“力拔九岳”俞大元这时,一摸那光秃秃的头顶。说道:“师父,若以那百忍大师的功力来说,只怕徒儿最多祗不过能接下百招左右……”
他又向“大力尊者”问道:“师父,您老人家能支持多久?”
俞大元这句话,问得十分不聪明,因为“大力尊者”武功虽高,与百忍大师比较起来,却逊了一筹。也就是说,“大力尊者”不会是百忍大师的对手。
但是,武林人最好面子,明知打不过,口头上也不肯承认的。俞大元如此一问,简直是泄“大力尊者”的底。
勒烈行闻言之下,怔了一怔。随即低吼道:“妈的,傻小子,你简直在塌我的台嘛!好在吴大侠也不是外人,告诉你这傻小子也不妨,若以为师的功力,与百忍大师对抗,四百招以内大概还没什么问题。”
“七煞剑”吴南云微微一笑,道:“以百忍大师身掌名倾天下的少林门户来说,乃是一派宗师的身份,打不过他也不算丢人……在下放肆的说一句,若是在下与他交手,倾上全力大概也只能抵挡五百招左右……”
三人虽在说话,目光却紧紧凝注着场中,毫未放松。
这时,濮阳维与百忍大师之战,差不多快接近千招了。
少林弟子已个个面上变色。因为,百忍大师乃当今少林寺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又是身为掌门之尊,若万一在濮阳维手中败北,那么,不但百忍大师以往声誉要尽付流水,而少林派的威望,也会从此一落千丈。
不但少林寺弟子全都惊恐万分,甚至连那神色刻板冷漠,身披红色袈裟的老和尚,面上神色亦十分紧张。
这时,执掌少林监院的百缺大师,悄悄行至百悔大师身侧,沉声说道:“百悔师弟,听说这“玉面修罗”的一身武功,除了样样超绝外,他最倾绝天下的绝技,却是那‘修罗九绝式’不知此言确否?”
百悔大师黯然点头,哑声道:“不错,据外间传说,他那‘修罗九绝式’施出以来,尚没有任何一人能幸免剑下,甚至连海上称尊的‘黑砂岛’岛主巴豪亦仅只能接下六招……唉!这些罪过都是老衲一人招来,只怕他日涅盘之后,也会打入阿鼻地狱……”
百缺大师面孔一板,斥道:“师弟何须如此!须知便是没有师弟的事情插在其中,我少林一派亦不能容人如此横行无忌!”
百悔大师闻言之下,心中百般滋味交集,面上肌肉微微抽动,他已悲痛到了极点。
因为,若是百忍大师万一败北的话,少林寺威信骤落,这些灾祸,都等于是他一人招来。便是不受同门的指责,以后悠长凄苦的岁月里,那良心的煎熬,也足够他消受了。
前思后想,这不都是三十年前做错了一件事么?……
时光在众人的惊愕与紧张中,悄悄的流过。
厅中的两条人影,这是也缓缓停下手来。
但是,他们并不是疲累了,更不是就此收手。
二人俱是紧张的注视着对方,沉寂了一刻,又大喝一声,纵身扑上。
如此周而复始,缓缓不绝……。
“七煞剑”吴南云心中一凛,他知道自己帮主与百忍大师的最后决胜关头,已快到临。
因为,这时二人已将拐杖上的招式完全用尽,不得不断续的停手,在脑海中另外思索创造一些奇诡的绝招,再向对方攻去。
因而百忍大师与濮阳维此刻动手的招式,完全是一些妙绝人寰,险至峰巅的奇招。
一片沉寂笼罩在四周,只有各人深沉急促的呼吸声,点缀着这空旷深幽的演武厅。
蓦然——濮阳维与百忍大师俱皆同时大喝一声,两条人影,又缠斗在一起。
百忍大师,这位少林派第七代的掌门高僧,他这时已将前所未有的精力,完全投注于这场激斗之中。因为,他不能不为少林派今后在武林中的地位,作最大的赌注。
也就是,少林一派今后的兴落,完全担负在他这一战之上。
因此,百忍大师咬紧牙关,任额顶的汗珠淌下,任那强而有力的四肢逐渐酸麻,他也只能拚起精神,怒睁双目,做着一生中可能是最艰苦的一次搏斗。
濮阳维呢?要知道在他所有武功上,这赤手金拐乃是他较弱的一环,但是,既使如此,也足以抵敌天下任何一位高手。他十分明白,百忍大师竟能在自己手中,拆了将近两千余招,这是自己从未有过的事。同样的,他也知道,要以赤手金拐胜百忍大师,恐怕也不可能。
人影骤分又合,金芒拐影起如长风巨浪,像是大海中层涌来的波涛,好似永远无绝无尽,永不停止……。
这时,坐落一旁的“七煞剑”吴南云,面孔上变得十分苍白。
因为,他对眼前这无止无休的激斗,感到大大的恐惧起来。
他可以看出,濮阳维与百忍大师二人出手时,俱皆以真力贯注于兵器之上。
已经过了一个下午,再加上这快到午夜的时间,精力的消耗,是无庸赘言的。
但是,二人却好似丝毫未感到疲乏,依旧在闪电轰雷般的交手着。
一个人的精力,难道竟会如此出乎人意外的强韧么?
蓦然,大厅中又接连响起了无数声惊人心魄的金铁交击之声。
两条人影又极快的互攻了三十余招,在那先前的金铁交击声,犹自余音袅袅之际,两条人影却倏然分开。
厅中各人急急闪目瞧去,只见百忍大师手扶善行杖,浑身汗水,已将那一身紧身僧衣浸透。他大声的喘息着,胸前急骤的起伏……。
濮阳维依然冷冷卓立,神态沉稳。但是,他面孔已雪白得几乎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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