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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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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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亭点点头。老人便笑道:“我这里只有药材,可没有什么招待你的。”说罢,他便又低下头,拿着水瓢去浇灌那园子中的植物。他对待它们的方式很独特,有的在根部灌满水,有的只在叶子上洒一些,有的却根本不管。静亭瞧了一会儿,问道:“这些是药材么?”
老人点点头,又弯下腰去缸内舀水。他的腰背很不便,静亭便绕到里面,替他舀满了水。老人却也不道谢,只是指给她一个小凳子。静亭搬来坐下,只听老人笑道:“我就知道小姑娘有话要问,你说吧,不用给我献殷勤了!”

97 砌下落梅如雪乱

“啧,你问我什么时候见到小十九?”老人将水盆放在一边,捻须思索了片刻,“那时候……可能是十三、四年前吧。他还是个小孩,就这么高。”他随便再身边比了个高度。
静亭点点头:“前辈在哪里见到的他呢?”
“就在他家老头子那边了。我是老头子请来,教给小十九医术的。当时和我一同来的,还有一个教他音律的老师傅,不过早几年人已经入土了。”
“小十九当时已经有了一个武艺师父,一个书画师父。在我俩之后,老头子又请了一些人来教他卜算、星象、棋艺什么的玩意……反正那几年小十九忙得很,具体他有多少师父,我也记不清了!”
静亭微微有点汗颜,又问道:“那你们教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态度?”
这人,倘若胸无大志,那么不自觉地就会变得好逸恶劳。但是要是心里有个念想,或是对某些事物的执着,那么就会奋发图强得很。
“什么态度?他能是什么态度?”老人微微一笑,叹道,“小姑娘,你不是他,倘若你也从小无父无母,被一个拾荒为生的妇人捡去,过了四年多的穷日子。突然有一天,你被王室挑中,要过继你作王上的孩子,突然荣华富贵,滚滚而来。身边的人从捡破烂的,都变成了高门权贵,你是什么感觉?”
静亭一怔,轻轻皱起眉。老人又道:“你肯定疯了似的想感激给你这些的人,你不可能想到别的,因为你只有五岁。”他顿了顿,“你再想,倘若这时候,王上请来别人教你一些东西,你除了拼命学好,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反应?”
静亭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
“小十九是个聪明孩子,他这一学学到了十几岁,我们这些老头子,算是没用了。”老人叹了一声,“说实话,他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我叫他背二百味药名,他只用一个晚上,第二天连药理都给我说得清清楚楚。”
静亭突然想到了一个重点的问题:“那么前辈知不知道王上最开始,是怎么认得湛如的?”
“捡到小十九那拾荒的妇人,名叫木姑。据说是有一次她病了,郎中没诊前不给看。小十九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郎中请来,高高兴兴地给瞧了病之后,还送了药钱。这事情当时就传开了,王上也听说,才叫人把这孩子找来。”
静亭恍然大悟。
于是契丹王,才相中了聪明绝顶的湛如,才将他过继到自己名下。他用不舍得让自己儿子吃的苦,培养了一枚杀人利器。这利器做得太成功了,湛如在学会了所有的东西之后,恰好还拥有了过人的容貌,近乎完美。
“再之后,就瞧不见小十九啦。听说老头子把他送到中原去了,连他五妹嫁人都没回来。不知中原有甚好。小姑娘,你是中原人吧,中原真那么好?”
静亭苦笑了一下,要说中原,倒也没什么不得了的地方。湛如在京城里这奸细一做,便是四年。他伪装得非常巧妙,就连她都丝毫没有察觉。他和多少人互通消息,窃取了多少朝廷机密……她都一无所知,甚至还把他推进了朝堂之内。
——如果你不是契丹王室之人,你会做什么?
——做男宠吧。
这一刻她突然有一点明白了他说这话时的心情,还有他在那四年里的心情。他应该是矛盾的,尤其是到后来,她和他之间开始变得说不清道不明的时候。或许他会头一次觉得,倘若他不是这个契丹王室之人,才是好的。
只是他没有办法。
——那如果我也不是公主呢?
——那就不知道了。
辞别了老人,静亭一个人沿小路走回营地。此时,王帐前彩绸铺地,锣鼓喧天,正是澹台律的登基典礼。几乎所有人都挤了过来,争相观看这一场盛典。
静亭绕开了此地,抬首遥望,之间营地门前停着的几辆马车,正是中原的构造风格。雕漆的门扇推开,一人穿着熟悉的靛色朝廷官服,正缓缓走下车来。
她依旧没有停留,却一直走回来自己早上出来的地方。这里门前一个侍女都没有,帐帘挑开,她看见他几乎还保持着清晨的姿势。只是眼睛睁开,正望着床幔的一处。那眼神……竟然有些迷茫。
听到脚步声,湛如转过头来,眼神慢慢在她身上汇聚,最后又恢复了那深不可测的一点漆黑。他微微一笑:“你不去收拾一下东西,符央就该来了。”
“他已经来了,我马上就走。”静亭走到床边。湛如将毯子卷了卷,坐起身来。懒洋洋地望着她:“我就不去送你了,符央肯定带了不少羽林军,就等着杀了我这窃国贼。”
他语气极是漫不经心,但静亭知道,他越是这样说话,其实心里便越压抑得难过。
湛如是一个很害怕送别的人,他离开京城公主府的时候,便走得很匆忙。他每每尽力避开那些他送别人、或是别人送他的场面。他是这样的孤独,孤独到连这样聪明的他自己,都从不敢承认。
静亭突然掩住了他的唇。他微微一怔,但是静亭已经很快松开手。她笑了笑,“我要走了。”
他又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所以呢?”
“所以,倘若以后的说我不要你,那一定是我生气了,不是真的。我会一直想着你。”她思索了一下,将脖子上的玉佩拿下来,给他挂上,“送给你了。”
他低下头将玉佩拿在手中,摩挲了一下那玉光洁的表面,那上面还有微微的温度,比他的体温要暖。
静亭转身走了出去。在掀开帐帘的时候,她隐约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模糊的谢谢。
营地门前,符央走下马车。契丹人狂欢的气氛让他有些不适,他微微皱起眉。
新的契丹王和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在雱山行宫,他硬指认符央冲撞了他的车驾。不过这次会面,两方都很是客气,相互寒暄几句,契丹王便令人去请静亭过来。
符央看着营地内的方向。他身量很高,即使在骁勇剽悍的契丹人群中也不被埋没。他看见那个缓缓走来的身影,她像是变了很多,但眼神却没有变。静亭走到他面前,大概是有些自己不敢相信自己地眨着眼睛,半晌,嘴角才勾起来。
“大人。”
符央也想微笑,但是不知为什么,这一刻竟完全不受控制,几乎无法笑出来。嘴唇微微颤抖,半晌,他才做了个手势:“殿下,请。”
静亭心中想道,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她转身和澹台律客气了几句,林旗和歌弦等人也走了过来,于是这道别用了好一会的时间。
“我以后,还会来看你们的。”静亭承诺。
马车向着关内驶去,车驾很好,走起来极平稳。静亭独自坐在车内,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颈侧,然后才想起来,那条熟悉的绳子早已经不挂在这里了。
她慢慢地抿起唇,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烟尘辘辘,车渐渐远离了契丹。不一会儿,静亭听到外面叫停的声音,马车停下,符央开门坐了进来,才又吩咐启程。
“我有一要紧事相告,公主恕罪。”
静亭先是一愣,过了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恕罪是闯进她的马车,不由哭笑不得:“有什么事就说吧。”她突然又想起离开之前,湛如同她说的朝廷里出了变故,不由神色一紧,“可是朝堂的事?”
符央点了点头。他神色严肃,说出的话则让她大吃一惊。
“圣上失踪了。”
静亭只觉得在自己还没有消化完全他这句话的意思之前,头皮已经开始阵阵发麻,“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符央点了点头,开始简明地叙述这一段时间朝廷内的事。原来,在汉使从契丹返回之后,带给朝廷两个消息——第一,是契丹王重病,契丹王室内部斗争激烈。第二,是当时作为王储的澹台律,要迎娶林旗公主为王妃。
静亭点点头。
“圣上本已令边关迅速集军,在今年秋收时进军契丹。但是听说这两件事之后,圣上突然改变了主意。”符央皱眉道,“圣上说此时契丹内乱,正是进军的最好时机。而且他们的王储将公主你带走,却娶其他女子为正妻,背信弃义,辱我大国颜面。这两个说法在朝堂上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
那几天的早朝吵得极厉害,有反对的官员,要么扬言辞官,要么在午门外长跪不起,无不用其极,令人大开眼界。
静亭道:“那最后是什么叫陛下改变的主意?”
“公主,”符央苦笑着叹了一口气,“陛下根本没有改变主意。”
她一怔。敬宣没有改变主意,也就是说,敬宣已经向契丹起兵了……“这是几时的事?”她在契丹,可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啊。
“大概就是半月之前,圣上已经亲自领兵出京。”不顾她的惊讶,符央继续道,“圣上虎符在身,所以出发时身边便只带了一千军。路过龙脉山一带时,恰好天降大雨,之后……就再也没有了踪迹!”

98 拂了一身还满

静亭觉得自己心跳突然变得极慢,身子晃了晃:“然后呢,朝廷里没人管事?就没派人去找?”
“公主……”符央没料到她的反应这么大,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背,但是在空中又顿住,收了回来,“监国的是我,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天,我将羽林军和京城守军各调出一半,赶去龙脉山搜寻圣上的踪迹,但是至今无果。”
龙脉山这场罕见的大雨,将山下百姓房屋尽数冲垮。那几天内,陆续有那一千军的尸首被找出,但是敬宣却始终没有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国之君,居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在短暂的慌乱过后,静亭很快就稳住了心神:“这件事传开了没有?”
符央摇摇头:“我封锁了消息,朝廷内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
静亭松了一口气,这极少数人,肯定是指的符央自己的亲信。只要众臣和百姓还没有知晓此事,短时内就不会动乱。
“可只怕此事瞒不了多久。”符央说道,“如今相位还空着,太尉是个鸾倾派,倘若圣上失踪一事败露,太尉必将先压制我,再独揽大权。此时京内没有皇室成员,我只得匆忙来此将公主接回。”
“那么现在京城里谁在主事?”
“我将蒋毓提为太常寺卿,现在交给他监国。”符央沉声道,“我走时和他说过,若是局势稳不住,便宣布圣上已死的消息,然后将小音拥为少帝。皇后那边我也托人打探过,她说必视小音为己出。”
静亭沉吟片刻:“也只好如此。只是陛下,莫非真的已经……”
符央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在还不知道,公主莫想太多了。”
静亭知道符央是个谨慎的人,他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么敬宣,只怕真的已是凶多吉少。
但是她不死心,当第二天随从来询问从那条路回京的时候,静亭坚持要从龙脉山一带走。符央虽不太赞同,也只得答应。
又过了两天,京城里传来少帝登基的赦召。
蒋毓果然还是不够资历。他是一个善居人下的人,他的为官之道,主要在于逢迎与谋划,论起主事,便差了一些,终究是没有斗过兵权在手的太尉。不得已之下,唯有拥立新帝。
静亭听到这个消息,独自默然了很久。
她一会儿想到年音傻乎乎的笑脸,一会儿又想到敬宣的怒容——其实说真的,她见到的敬宣,一年里有半年都在生气,半年里有三个月都是在对她发火。可是没有办法,那是她弟弟。
她本是有些怕他的,可是直到离开京城之后才发觉,自己竟还会不时想念他。后来逐渐才想到,或许他对她发火,是因为失望的。他也可以不管她甚至杀了她,但是他没有,他心里或许还是将她当做姐姐。
又过了两天,他们的车驾开始接近龙脉山一带。
道路崎岖泥泞,车队通行极是不便。静亭便舍了马车,和别人一样在外面骑马。这天,正行到中午,日头正盛,空气如炙烤,两侧的田地此时都填满了山上冲下来的泥沙,荒凉至极。
前方却突然一阵马蹄传来,一个单骑信使扬尘而来:“急报!符大人,急报!”他见到符央,那表情几乎要喜极而泣。符央眉心一蹙,将信接过来,扫了一遍匆匆合上,脸上的神色凝重起来。
“蒋毓向我们要兵。”见到静亭正望过来,符央便解释道,“京城里本有些他能调动的兵,现在他只怕是被人控制,自身难保。”
他说着,又转头去问那信使:“眼下京城如何?”
“回大人,小的离开的时候,城门已经不让出了!蒋大人一直在皇宫里没有出来,只派了我和另外三人从不同路线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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