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娃娃-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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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娃娃-微微-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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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
      橘黄的灯光下,那个蜷缩在椅子上的少年在梦里笑得很甜。
      在梦里,他不知道那只是梦。
      30
      “出去,出去,讨饭也不看看地方!”铁塔似的黑汉子粗暴地把葛微推出木板门,然后砰地关上。破旧的砖房几乎被那一声碰撞震得散了架子,土渣灰面掉了好半晌才渐渐稀疏。
      葛微咬了咬嘴唇,慢慢站起来往回走,不生气,也不伤心。这是他和妈妈住过的地方,妈妈死了,那间小破屋子就换了主人,连从前的一点气息都留不下来。以往他来只是帮那些老邻居做些零活说说闲话,一起说说死去的妈妈,而这次是借钱。这些处在最底层的贫民大多自顾不暇,就算不理他,也应该。
      “妈妈……”他低低的唤了一声,却知道就算等一世也再得不到回答,只能咬牙拖着步子回“家”。太阳红彤彤地吊在老槐树的枯枝上,一群叽叽呱呱的乌鸦飞过灰蓝色的天,夕阳里那些房子破旧得象堆垃圾,让人不忍卒看。
      一个女孩子在他家楼下来回转圈,手里拎着保温杯,长辫子甩来甩去。他一惊:“林丹,你怎么在这儿?”
      林丹跑过来,嗔着:“葛微,你终于回来了,我都等你半天了!看!我妈妈炖的鸡,你先吃,还有一半等会儿我给遥遥送去。”她跟着葛微进屋,放下保温杯进厨房拿碗,葛微拦着她:“别弄了,还是给耿叔叔送去,他需要营养。”
      她笑:“笨蛋,心脏病人不能喝鸡汤。还有这个,”她从兜里拿出个包得整整齐齐的塑料袋包递给他,“这里头是一千二百五十块,是咱们同学的一点心意,正好刚过年,大家压岁钱还没怎么花呢。心脏病人怕吵,同学们就不去医院了。”她又拿出个手绢包来打开,“这几年我攒的压岁钱,不多,就六百,都给你……葛微……你怎么了?别咬了,都流血了……”她冲进厨房倒水。
      葛微狠狠地咬着嘴唇,把眼泪硬憋回去,看见她慌了,连忙松开接过水漱口,然后笑笑:“谢谢你,林丹,也谢谢其他的哥们儿。”
      林丹一抬手把随着动作晃过来的辫子拍到身后去,动手把保温杯里的鸡块倒进碗里:“客气什么啊?谁叫咱们都是哥们,要是咱们中间有个大款就好了。对了,遥遥怎么样?你成天那么娇他,什么都没经过,他爸爸出了事,别把他急出什么病来?”
      “遥遥很好。”葛微顿了顿,低头想了一会,拿起她放在桌上的塑料袋和手绢包塞回她手里,“林丹,谢谢你和所有的哥们儿,不过耿叔叔住院的钱已经有了,朱宇的爸爸借给了我三万块钱,我昨天晚上就把住院费交了,三万块,什么都够了。”
      “真的?”林丹不接,“你借的是借的,这是我们的心意,你可不能不要,怎么,看不起?嫌少?”
      “不是……”葛微窘迫地摇头,林丹哈哈大笑,然后认真地说:“既然钱的事解决了,你好好睡一觉吧,眼窝都陷下去了。我先走了,家里还有炖鸡、鱼汤,鸡给遥遥,鱼汤给耿叔叔,你放心好了。”
      看着她走,葛微突然叫:“林丹,你以后……多去看看遥遥和耿叔叔。”
      “切!前几天不是在姑姑家吗?现在回来了还能不去?小气!”长辫子一甩,那苗条的身影一闪而逝。葛微知道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不多说。他转过身,看着桌上的两个包,慢慢地走过去,打开——一千八百三十七块。他又把兜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一张一张地捋齐数好——一千零九十八块。他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两摞大小不一的钞票,眼泪一颗一颗地摔在地上,碎得千点万点。
      二千九百三十五块,加上以前缴的两千五百,至少还差两万五。
      他已经无路可走。
      朱宇不在家,开门的朱永新一脸了然,身子一侧让他进去,自己又坐回沙发上,无声地推给他一个纸盒子和一张纸片。盒子里是包括内衣裤在内的一整套新衣。葛微知道他的意思,咬了咬牙接过来。纸片上是地址——同福宾馆609房间。
      朱永新点着颗烟,懒洋洋吐了个烟圈:“什么时候去?”瞄着脸色明显苍白的少年。
      “你先给我钱。”葛微言简意赅,不抬头看他。
      朱永新笑出声来:“小子,跟我玩心眼,你还嫩了点儿,想到时候来个死不承认是不是?”
      “我没有!”被说中了心事的葛微硬撑,“我说了去就一定去,你不信我?我……我需要钱。”
      朱永新打了个哈哈:“傻小子,我当然知道你需要钱,不然,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好吧,我相信你,不过三万块钱可是不少,万一你拿丢了算谁的?这样吧,你把衣服拿回去,好好睡一觉,吃点东西洗个澡换上,今天晚上八点我去接你,一起去医院把钱交了,然后我直接送你去,怎么样?”
      葛微一僵,对面隐藏在烟雾背后的那张脸,他看不清楚。烟味很重,熏得他想呕。终于,他点了点头:“好,我去!”
      朱永新笑了两声:“好,君子一言!”
      葛微咬了咬牙,没回答,转身就走。看着少年的背影被门掩去,朱永新得意的一笑:这世上,什么也抵不过一个字——钱。
      南城医院。
      耿念遥正在帮耿英小便,耿英无力自己动弹,紧紧闭着眼睛由着他摆弄,脸色红得发紫。他知道爸爸不习惯被别人碰触和看见身体,所以把便壶放进去就小心地盖好了被子,等他示意才伸手进去小心地拿出来,然后立即去倒掉洗干净。
      三天时间,他已经能够很熟练地照顾爸爸,才发现原来自己以为不能的事情其实都很简单。他从前不到逼不得以决不出声,但现在能够很好地和医生护士交流——他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光有点奇怪,但并不知道为什么,于是百倍的乖巧,让他们不忍心拒绝。他讨好地帮别的病人和家属做这做那,然后跟他们学怎么更好地照料爸爸。他小心的揣摩爸爸的想法,让爸爸即使没有力气说出来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他想起老师说过:“养儿才知父母恩”,其实并不需要真的有个孩子,现在照顾着生病的爸爸,他就能想像爸爸一个残疾的男人把自己养大有多不容易——每一次看见那条扭曲萎缩的左腿,他都忍不住心痛。
      他还是会想起爸爸房间墙上的那张照片,想那里面眼神凄凉的妈妈,但他已经不在恨爸爸。他甚至能够想像得到爸爸是在怎样的痛苦里接受了妈妈和自己,他知道如果爸爸坚持不许自己和微微在一起,自己一定也会乖乖的娶个妻子,生个孩子……他知道,现在爸爸说的所有的话,他都不会拒绝。可是微微呢?微微怎么办?
      昨天他等了微微一夜,梦见跟微微在外国结婚,可是跟着微微就倒在自己面前,不停地从嘴里往外流血,就象那天爸爸倒在自己面前。他尖叫着惊醒,看见护士和爸爸都在看着自己,爸爸一脸惊惶。他只能掩饰。今天白天,微微整整一天不见踪影,他又离不开,急得坐立不安,直到林丹来了告诉他一些葛微的情况,他才稍微放下了心。
      他拿着便壶倒进厕所,出来正看见葛微。葛微三天功夫已经瘦了一圈,背靠墙站着,有些摇晃。他一步过去,心疼地摸摸葛微的脸:“微微,你怎么了?”
      葛微看看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躲开他的手,低声说:“你跟耿叔叔说一声,出来一会儿。”
      耿念遥把便盆放回去,端起床头柜上林丹留下的保温杯:“爸爸,我去把杯子洗干净。”
      耿英示意他去,轻轻地闭上眼。
      两个少年躲进庭院的角落,葛微一把拉过耿念遥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揉进了两条手臂,勒得耿念遥喘不过气来。耿念遥没有挣扎,他把头埋进了葛微的颈窝,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喃喃地叫:“微微……微微……”他听见微微的心跳急促剧烈,他把手挣脱出来搂出葛微的腰轻拍他的背:“微微,没事,爸爸很好,等他出院了,我们还在一起,悄悄地在一起。”他不知道这话是说给微微,还是说给他自己。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雪融的夜潮湿而冰冷,远远近近寥落的灯火驱不散这个角落的黑暗,但这样的冰冷和黑暗却让他们觉得安全。令人窒息的拥抱已经不能满足,他们在黑色的幕里相互寻找着双唇,然后吮吸探索,无言地纠缠。朔风正紧,两个少年周围的空气却炽烈起来,仿佛可以听见燃烧得吱吱做响。
      然后,耿念遥感觉到了微微脸上的泪。他惊愕地抬手抹过葛微的颊,低声问:“微微,你怎么了?”
      葛微松开他,摸出支烟来点燃,红光一闪一闪仿佛只诡异的眼,耿念遥突然觉得绝望,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周围悄悄爬过来,聚集到身边,从每个毛孔渗透到心脏里去,让他觉得整个心脏都皱缩起来,压抑得要猛然爆裂开。他大声问:“微微,你怎么了?你说话啊!你说话!”
      葛微不回答,只是用力吸了口烟,之后剧烈的咳嗽。耿念遥不忍心再问,打开保温杯递给他:“喝两口汤,还热着。”杯子里的肉和汤都没怎么动,他都留着,给微微,他有些蛮横地夹起一块块肉塞进葛微的嘴里,不听他的分辨。
      捏在葛微手上的香烟慢慢地燃,最后,烧烬了,烟灭了,灰飞了,然后无影无踪。
      葛微最后一次紧紧地拥抱住耿念遥,认真地对他说:“好好照顾耿叔叔,好好复习,开学了就是考试,拿个好成绩,将来上大学。”他低头轻轻吻了吻耿念遥的唇,他说:“遥遥,再见!”
      耿念遥怔怔地站着,目送他的背影在夜色里消融,靠上身后冰冷的雪白的墙。
      闹铃在七点五十分响起。
      葛微慢慢擦净镜子上的雾气,看着里面映出的那个干干净净的少年。他伸出手去,抚摸着镜子里的“他”的脸。
      本来冰冷的镜子上带着刚才热气弥漫时余下来的微温,和遥遥的手一般的清冷得让他迷恋。他想起和遥遥纠缠在一起时候遥遥迷醉的脸,想起遥遥对自己热切的抚摸——他不知道那双陌生人的手是冷是暖,他不敢想。
      所有的故事都有开始和结束,他想,他和遥遥拥有一个最美丽的过程,唯一可惜的是,他们竟然还没有过一张合影。
      外面有汽车喇叭连响了三声,他想像着镜子里的“他”旁边仍然站着那个白净清秀的少年,他轻轻地说:“遥遥,再见。”
      客厅的桌子上放着新买的弹簧刀,他轻轻一按,刀尖雪亮的晃花了他的眼。
      他笑笑,小心的收回刀子放进自己的裤兜。
      31
      铺着红色地毯的走廊踩不出一点声音,没有人,也没有风,墙边用来装饰的植物绿得虚假。每几棵植物中间都是一扇钉着金属牌的门,显得很高贵的一种紫檀色,透出隐约的木纹,闪着冰冷的光泽。
      葛微被朱永新拉扯着,走得跌跌撞撞,也许,是因为朱永新速度太快。
      609。
      朱永新停住脚步,低头俯在葛微的耳边:“敲门进去,好好听话。”葛微没有回答,低垂着眼,好像很冷静地接受。他满意地笑笑,离开。
      转过拐角,朱永新摸出电话:“老曹,有份厚礼送给你,你开门,快点儿……”声音渐渐远去,门却突然刷地打开,呆立着的葛微吓得一个哆嗦,后退了一步。
      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一手拿着个银色手机贴在耳上,不耐烦地咕哝:“还能是……”他顿住,殇涩的眼倏地睁大。手机里传出朱永新的笑声:“还满意吗?好了,不耽误你,好好享受。”然后挂机。
      屋里的热气和一股浓冽的酒气扑面而来,葛微的身体一瞬间绷直。开门的男人半敞开着上身的灰色衬衫,露出古铜色的宽厚胸膛,下身是整齐笔挺的黑色西裤,看不出年龄的打扮。他的脸保养得很好,而且眉目俊朗,似乎是很年轻,但鬓角已经斑白,又仿佛已经历过多少风霜。他认出了眼前的少年,口齿不清地说:“是……你?进来……恩……进来。”身子一侧,让出门来。
      葛微握着拳头进门,听见身后门锁扣上的一响,不由自主地又一哆嗦,右手伸进了裤兜,攥住了藏在里面的弹簧刀。
      茶几上放着几碟小菜和一瓶茅台,已经喝了一半,浓郁的酒香弥散在整个套房里,氤氲而且暧昧。男人把自己重新放回沙发上,招手叫葛微:“过来……坐……”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葛微没动,嘴唇狠狠地自虐似的抿紧,手里更紧地握着那把刀。他觉得热,头昏,脑子里乱七八糟有很多声响,却都听不清楚,只是心烦、害怕。少年的心智远没有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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