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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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颜-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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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穆枭道:“此去太过凶险,望皇上三思而行。”

“臣等望皇上三思而行。”异口同声。

“朕意已决!左相!再调一千白骑兵随驾。”云楚放下车帘,“卿等速速离去。”

“皇上……”大臣们不愿退开。

“云楚,”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只想着死前再见古痕一面,却忘了你的安危。倘若为此让你冒险,非我所愿,非我所想,我摇摇头,“罢……了,不去了。”既已不久于人世,我又何必执著于生前的这一面呢?见了,终也不过是绝顶上的一座孤坟。

有人说,鹰一生孤傲,就连死也要葬身绝顶之上,古痕,那个酷爱鹰的男人,也是如此吧?

“霓裳,什么都别说了,朕知道见他一面,是你入宫四年来唯一的心愿,这一次朕一定让你得偿所愿。”

“云楚……”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我不希望你为我冒险,“你是……一国之君”,身系天下百姓福祉。

“霓裳,朕此刻只是一个爱你的男人,朕意已决,别劝朕了。起驾!”

我握紧云楚的手,你的心意我收到了,“够了”,有这心意就够了。

云楚凝视我,不改坚定,依然一如往昔的固执,就像他曾经固执的要一统天下一样,车轮最终在他的固执中转动了起来。

夜风习习,吹动着车帘,云楚将我身上的锦披裹紧。

“入秋了,夜开始凉。”

马车行进,出了皇宫,骑兵杂沓的马蹄声渐渐成为夜曲的唯一旋律。

我眼波流转看着云楚,仿佛第一次认真看他刚毅的脸。疲惫的脸上,只剩落寞了,这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啊。他一直固执的用他的方式来爱我,从来不肯随我的意,霸道而不讲理。

可现在,他随了我的意,我却又是这般不忍。是因为我将要离开了吗?为何我不忍看他的眼?这双从我的噩梦中走出,曾经狠如阎罗般的绿眼,今日竟溢满了无尽的苦切悲楚,“跟我说说……话,云楚,别……让我睡着……了。”睡着了,也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好,好,”云楚从怔滞中回神,柔和了面部线条,“朕说,你听着就好。”

我躺在云楚怀中,聆听着他的心跳,却是连这心跳也是落寞的。

“霓裳,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云楚理了理我的乱发,“一个我从不愿告诉别人的故事。”

我颔首,好。

“很多年前,有一个孩子,他的父亲是日月国最好的地方官,为官清廉正直,慈爱世人。孩子本有个幸福的家,但好景不长,一切幸福在一夜之间破灭,父亲得罪了权贵,被诬陷下狱,愚昧的百姓听信了诬告之词,愤怒中冲入孩子的家,辱骂和殴打孩子及他的母亲。不久,母亲伤重而终,父亲因不愿认罪,最后也被酷刑折磨而死。”

“孩子成了孤儿,在世上飘零,任人欺辱、鄙夷与嫌恶,那一年他七岁,为了生存第一次生食鼠肉,从此由人间跌入地狱。他原以为世人抛弃他,是因为他有一双被称作‘妖邪’的绿眼,所以他逃入山中,与野兽为伴,只有野兽不会嫌恶他。直到有一日他被猎户抓获卖给了绿眼权贵为奴,他方明白,无权无势,才是他悲剧人生的真正原由。自此,他发誓要让绿眼“妖邪”成为天下间最有权势的人,他要一统天下。”

“这个孩子就是我的生父,鬼域域主穆擎天,擎天是他自己改的名,他原来的名字,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云楚像一个冷眼看客一样讲述着他的父亲,不兴一圈波澜。

“穆擎天常说‘世人皆无情,我何须存仁’,他一生绝情,嗜杀,任何人都只是他利用的棋子,包括我母亲和我。他的眼中除了一统天下没有其他。为此他拼命拓展鬼域实力,甚至不惜用穆兰,穆枭的母亲去换取财富。穆兰,穆枭恨穆擎天,我也是。”

“为了要我成为他那样的人,穆擎天将我带离‘弑君宫’遗弃在深山,让我与野兽为伍,陷入野兽间的弱肉强食,熟视厮杀与残恶,整整五年。没有人知道,我第一次打死野狼时,是什么感觉,我也不知道,因为那年我才九岁。已是奄奄一息,躺在血泊中两天两夜,冰冷的雨水浇醒了我。我看见穆擎天站在我身边,告诉我,‘没有人会救你,你要活下去,就要吃了这只狼’。然后我吃了那只狼,五天,我活了下来。”

九岁?……我的心又开始痛了,我知道云楚从来不算个好人但他的本性其实不坏。他曾经也提过与野兽为伍,却是那样轻描淡写,我何曾想到他的残暴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养成的。我想安慰他,可我说不出话,只不觉间流出了一行清泪。

云楚继续用讲故事的口吻道:“十四岁那年,穆擎天要我杀人,他说‘世人都如野兽,不是你吃他,就是他吃你,要想活得比他好,你就必须比他狠辣’,那一年我一共杀了十个恶人,当我看到殷红的血从第十个人的伤口汩出来的时候,闻到血腥味,我兴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嗜血快感。”

“那时,我就知道我已变成了穆擎天,将终身无情,一生掠夺,毕生只为一统天下,为它生,为它死。我形同野兽般的杀戮掠夺,没有情,没有爱。直到有一日,我母亲为我挡下穆擎天一剑,差点丧命,让我如梦初醒,才悔悟,我并非野兽,我是人,是人就该有人性。”

“从那天开始,为了和穆擎天斗,我掏尽心机,耍尽阴谋,终成了现在的我,可是在权欲伐谋中浸久了的人,一统天下早已变成了他的本能欲念。”

云楚停下,停了许久,再开口时已转为无限感叹的神情。

“霓裳,我为登帝位,穷尽一生诡计杀戮,从不在意他人如何看我,也从未后悔。直到今日我却后悔了,后悔我赢得了天下,却输了你。”

“在你之前,我从未爱过别人,我一直以为只要把你留在我的身边,宠爱,对你好,就是爱你,就能让你幸福。可我现在知道,我错了,我一直都错了。我赢不了你的心,并非输给了古痕,而是输给了我自己。是我不懂爱,不配赢得你的美好。”

云楚将头低下戚然看我,“我知道在你的眼中,我不是一个好人,我邪恶阴狠,不择手段,滥杀无辜……对你更是残忍伤害,阴谋设计。可是我爱你,霓裳,我很早就爱上你了。只怪我一统天下的欲念太大,大到蒙蔽了我的心。”

云楚渐渐压低声音,听起来便觉得轻柔,“我曾经也不明白为何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总能轻易撼动我的心,牵引我做出最不可思议的事。穆枭一直劝我,不要抗拒对你的感情,否则我会追悔莫及,我曾经嗤笑,讥讽他的话。我可以承认你对我的吸引力,却绝不相信我会爱你,因为我只爱权爱势。”

“直到你误闯禁园的那夜,我全乱了,眼见你掉下地洞,我毫不犹豫的跳下。那一刻,我的心里竟没有天下霸业,没有自己的性命之忧,也没有孩子,只有你。跳下去我不知道自己会如何,但我要你活着。”

心为之一颤,我动容,他伤得那么重,强撑着一口气寻找出路,原是想让我能活着出去?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早在我遇上你的那一日,我就已经爱上了你,不能自拔,”云楚苦笑,“只是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你已恨我入骨。”

云楚将我搂得更紧,悠远的声音好似他又重回了遇到我的那天,“极少有人知道,鬼教是隶属于我的门派,因而就更少有人知道赤唐国‘有姿色,没才情’的贤妃原是鬼教的教主‘鬼影’。”

贤妃是鬼教教主?我藏不住讶异的轻“啊”了声。

云楚拂开我脸颊上的青丝,“很惊讶是不是?谁也没看出来,她本是个颇有见识的女人。”

颇有见识?是啊,至少她曾告诫鬼魅不可轻信青冥。至少,她骗过了我的眼睛,我曾以为她只是个花瓶。谁会想到这个总躲在皇后身后的女人会是鬼教教主呢?

难怪赤唐国降,我父皇被封“和善王”,云楚会亲封贤妃与我母妃淑妃为一品浩命夫人。“可她……为何……不离开?”她既是鬼教教主,便是云楚的开国功臣,赤唐国已亡,为何还要留在我亡国的父皇身边?

“这是另一个故事,霓裳,一个意外的故事,”云楚轻道:“她曾求我,只要饶你父皇一命,她不要任何封赏。”

意外的故事?又是一个女人爱上男人的故事吧。

云楚话题回转,“还记得你曾救过德贤宫一名宫女吗?”

思绪一跳,记得,我还记得她叫“荷花”,是贤妃宫里的人。

“她无意中发现了德贤宫里的暗室,所以该被灭口,你却救了她,这个消息让我再也坐不住,当夜到了你的景润宫,因为失忆前的你绝不会救人。”

[第五卷 曲终:

第一百零一章 诉情]

又停了许久,云楚才再出声,“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夜。那一夜,我在窗外,你在窗内,散着发,披着锦帛护肩甲。为出宫参加郑王寿筵而高兴的抱住了水墨宇,举手投足间自然流转的纯净美好,不娇柔,不造作,深深吸引了我。我怔怔的看着你,涌上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直到很久以后我方知道,那一瞬已注定了让我爱上你,你解开了我沉寂千年的情锁,唤醒了我灵魂深处遥远的牵挂。我一直以为我和穆擎天一样,此生不会爱上女人,但其实,在那一刻,我的灵魂已经为你的出现而雀跃了。”

“它仿佛告诉我,我等了千年万年要等的人,就是你,尽管我在许久以后才意识到了这一点。可当我意识到时,已爱你无法自拔。就如穆枭曾说的,‘有一种爱,一旦心门打开,汹涌之势就能连你自己也淹没了’。”

云楚抚着我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你不会明白那一刹对我的震撼,让我完全失了方寸。你明明还是李霓裳,明明还是那张脸,为何失忆后的你会让我有完全不同的感觉。我彻底迷惑了,从未想过这就是爱。我只想要证明你带给我的震撼是我的错觉,而你还是原来的你,就算失忆,骨子里还是那个阴狠毒辣却臣服于我的你,就为了这个证明,我做了那件让你恨我入骨的事……”

我转眸,他是说那个春梦吗?好{炫&书&网久以前的事了,“洛儿……”真是“弑君宫”里的人?

“洛儿?”云楚皱了皱眉,许久才想起我在说谁,随即了悟,点点头。我闭了闭眼,果真是洛儿,只是这个答案已毫无意义了,不是吗?过去的,随风飘散吧。

“霓裳!睁开眼,霓裳!别睡!”见我闭眼,云楚紧张的捧起我的脸,“听我说,不能睡。霓裳!”

我动了动手指,我真的越来越累了,可云楚的话还没完,我不能睡。只是他的话对我来说太沉重了,重重的敲打着我的心门,让我慌乱,难以承受。我从不知道他有那样的过往,也没想过他在很久以前就爱上我了。

“霓裳,”见我动了,云楚继续道:“你知道吗?你跳头舞的那日,我就在你身边不远处看着你。但你抬眸,人群中,却只看见了他,古痕。”云楚的声音满是失落。

我弯了弯嘴角,注定的,云楚,古痕那般孤独冷傲的男子,无论多少人站在他的身侧,他仍是孑然一身,形单影只,所以我才一眼看到了他。而你是个太世俗的人,有太多世俗的欲念,往往便淹没在俗世中了。

“当夜,我又亲眼看着古痕将你带离皇宫。不可否认,我曾有冲动想截下你,但我最终还是放弃了。我告诉自己你是‘她’,你是那个‘蛇蝎美人’李霓裳。那么,我相信,古痕很快会变成另一个牧原,而我的一统大业指日可待。”

“牧……原?”又一个牧原?颜娘果然与牧原有关吗?我想到那幅牧原送我的自画像,“谨……鸿,是谁?”是颜娘吗?

“谨鸿?”云楚想了想。

“说……说。”我想知道谨鸿是谁,和牧原又有怎样的纠葛。

“谨鸿?谨鸿是‘她’诱骗牧原时所用的化名。我一直难相信,牧原如他表现出的那般胸无大志,庸碌无为,奈何我多次试探,却苦无结果。为此,‘她’献计,诱牧原进入飞鹤山庄,使之邂逅化名谨鸿的‘她’。”

“在牧原眼中,谨鸿是一个才情卓绝,却日日饱受病痛折磨即将不久于人世,被显贵的父母自小遗弃在山庄的哑女。牧原深感谨鸿生世凄苦,颇有同病相怜,心心相惜之意,又恰牧原喜画,谨鸿擅画,两人渐渐便成知音。牧原向‘她’敞开心扉,畅述自己的境遇与抱负……”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那幅画像上的人果真是我,只是画画的画师谨鸿却是颜娘。

颜娘果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啊!居然巧妙地在那幅所谓的谨鸿遗作上题留:怀德十四年九月,而非开宝元年九月。一个即将要死,又难以与外界交流的哑女,自然是不会知道日月国已变更纪年的事。

这就叫天衣无缝吧。牧原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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