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刻她的幕离就落了下去,江湖上盛传他是个脾气古怪嗜杀的人,他自己却觉得自己脾气温和,从不会对什么有偏好,包括杀人,更从不执着任何东西,她绝佳的容貌虽让他惊艳了一把,但也只是惊艳而已,美-色他见的多了,再美的人他也最多就是多看两眼。
他垂下眼睑,目光不经意扫到她纤腰间华贵繁琐的佩饰,他认识那种东西,叫做禁步,所谓的大家闺秀们都喜欢佩戴这种东西,上面繁琐细小的金玉饰物以及铃铛轻轻晃动就会造出极大的声响,但因为这些大家闺秀良好的教养和得体的行止,只会在她们走动时发出隐约的悦耳声响,如美人淡淡的体香,若隐若现引人入胜。
很寻常的东西,他并没有在意,也对她失去了兴趣,收回目光继续喝茶,可不一会他就发觉不对劲了,凭他的耳力,他竟然听不到那禁步的声响!
这个发现让他不自觉挺直身子凝神去听——
110 安郅(三)
这个发现让他不自觉挺直身子凝神去听——
还是什么都没有!
安郅不淡定了,心念微动间已经到了千金堂门口,可他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安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又靠近了几步,可是依然一无所获!
安郅觉得自己的实力受到了挑战,忍不住开口问了一个奇蠢无比的问题,“你们小姐佩戴的禁步上的铃铛是不是坏了?”
他还记得他问完后,她身边的丫鬟瞪着他的不忿目光,她一看就是大家小姐,佩戴的饰物是残次品那才真的叫滑天下之大稽。
他仔细观察了一番,她绝不会是身怀武功才做到这般人动而禁步不响,那就是——
那一刻他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砰砰”声,他要找的娘子终于现身了!
他其实已经记不得娘亲的相貌,可他记得她临终前宁和的模样,明明她已经被病魔折磨的不成人形,可她却依旧是宁和优雅的,“……娘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活到替你找到媳妇的那一天,替你找到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做媳妇,行莫回头、笑莫露齿、坐莫动膝、动莫摇裙,你父亲就是这样瞧中了我,那么多姑娘,比我漂亮,比我尊贵,比我有才华,可你父亲一眼就瞧中了我,说我走动时禁步听不到一丝儿声响,肯定贞静淑德,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我只愧疚自己容貌欠缺,不能替他生一个如他般俊俏的孩子,就一直想着替你找个绝代的美人,定然能生下一个如他般俊俏的孙子……”
女子的话断断续续,甚至颠倒不清,她清醒时永远不会在他面前提起的事情被她如数家珍般一一道出,他以为他早已忘记,却在看到那如静止在舒莫辞腰间的禁步时又诡异的在他脑海一遍又一遍的回放,娘,你的儿媳妇,儿子找到了——
然而此时,舒莫辞大家闺秀的不能再大家闺秀的模样却让他无端烦躁,让他在见猎心喜又将之收入囊中后第一次清晰的看到自己和他娘心目中的“大家闺秀媳妇”之间的差距,这份差距让从来都自视甚高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云泥之别,他心中甚至有种将她拖下云端,狠狠践踏她骨子里的冷静淡漠,和他一起陷于泥淖不得救赎的冲动……
舒莫辞感觉到身边人气息不稳,微微转过头就看见刚刚还面色温和愉悦的安郅真神色莫测看着她,她不擅长察言观色,更遑论揣测一个陌生人的心思,只目前的处境让她下意识的觉得他绝对是不怀好意,舒莫辞心头一跳,又忙稳下心神,眉头微挑,用疑惑之色遮掩住一刹那的慌张,“你怎么了?受伤了?”
安郅愣了愣,心中叫嚣着的凶兽慢慢安静下去,他动了动手指,却还是没伸出手,“就那两个废物侍卫也能让我受伤?”
安郅刚开始表现的太过温和,相貌太具有欺骗性,刚刚他抱着她在山间穿梭有意无意护着她不被山石树枝划伤的行为更让她放低了警惕,舒莫辞这时候才猛然警醒无论如何,这个人是钟竟派来对她不利的,她要尽力做些什么降低他伤害她的可能性!
“你武功很好?”
安郅挑眉,舒莫辞又问道,“有多好?是不是书上说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十步杀一人?娘子你太小瞧为夫我了”。
饶是舒莫辞一直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听了这话也是蓦地涨红了脸,怕自己说出什么惹怒他的话来,只好死死咬住下唇。
嫣红的下唇微微卷进口中,不露半点瓷白的牙齿,安郅眼神一暗,若是如她般将那柔软美好的唇咬入口中该是何等美味——
舒莫辞没有觉察到危险,好不容易控制住怒气,慢慢放开下唇,本就嫣红的唇因这一咬更是娇艳欲滴,安郅眸色更暗,喉结不自觉动了动,忽地欺身而上将舒莫辞圈入怀中,舒莫辞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安郅吹气般在她耳边低声道,“乖一点,我不想伤你”。
舒莫辞白皙的耳垂瞬时充血,多年来刻入骨血的礼义廉耻让她忘了惹怒他的后果,想也不想抽出短靴中的朝安郅刺去,安郅没想到她竟这么贞烈,多年习武让他本能的避过了危险却根本不知反应。
舒莫辞一击不成,知道自己绝没有第二次机会,匕首反手就朝自己脸上划去!
安郅瞳孔猛地扩大,眼前的一切诡异的拉慢了动作,他眼睁睁看着那尖利的匕首慢慢、慢慢地往那张秾丽绝世的面容划去,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连动一动小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不对,他明明可以,可以阻止的!
千钧一发之际,安郅强大的意志力终于归位,魔怔消除,安郅猛地抓住那银光闪闪的匕首,因为怕失手,他抓的很紧,锋利的匕首深深切入他手掌,血色很快弥漫上匕首银亮的刃身,又汇聚成一条溪流,一滴一滴滴落到舒莫辞裙摆,安郅淡茶色的眸子也被这血色染的通红,生平第一次失了冷静,厉声喝道,“你不是大家闺秀吗!大家闺秀怎么会贴身带这种东西!”
舒莫辞凭着一股锐气挥刀刺他,复又自伤,此时被安郅阻止,只觉浑身发软,握着匕首的手不自觉颤抖着,匕首当啷落地,她知道她不能示弱,否则刚刚的一切都会白费,可她浑身软的厉害,竟是连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死死盯着他,不让他发觉自己的软弱。
安郅眸中血色越浓,“你接了我的镯子就是我安家的人!你就算是自尽死了也挣不来贞节牌坊,进不了《烈女传》!”
安郅额头青筋暴出,面色狰狞,舒莫辞甚至能感到他的怒气与杀气有如实质朝自己铺天盖地而来,让她连呼吸都艰难,舒莫辞颤抖的更厉害,如果不是安郅撑着她身子的力道,她根本坐不稳,她竭力忍着,不想示弱,恐惧中泪水却还是滑落眼眶,她好不容易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不想就这么死在这个荒僻阴冷的山洞中……
111 安郅(四)
晶莹的泪水惊醒了安郅,他身上的怒气慢慢敛去,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忽地紧紧将舒莫辞拥入怀中,急速想洞里掠去,舒莫辞刚要挣扎,便觉一团滚烫的液体洒进了自己领口,那黏腻的感觉让她蓦地僵直,安郅已停下了脚步,咳了一声,冷笑道,“背后伤人,阁下好风采!”
“放开她”。
来人的声音清润柔和,仿佛只是信步踱至友人家讨要一杯茶水,是游昀之——
舒莫辞下意识扭头,却被安郅伸手按住,舒莫辞背对着游昀之,只能看到他投在洞壁上影影绰绰的影子和发冠上随风飘飘荡荡的丝绦。
游昀之不紧不慢燃起手中的火把插入洞壁隙缝处,锦衣玉冠的青年面目俊美柔和,一双本该粲然生情的桃花眼儿却沉静如千年深潭,安郅肯定开口,“你不是俞国公府的人”。
“游昀之”。
安郅狐疑看了看站的笔直的游昀之,“游昀之?游国公嫡长子游昀之?”
“这京城还没有第二个游昀之”。
安郅更加怀疑,不是说游昀之有腿疾根本站不起来?而且游国公府的人又怎会大费周章,甚至游昀之会亲自出面来救一个没落侯府的女儿?
游昀之沉静看向舒莫辞,“舒姑娘不必担忧,曲七姑奶奶已经派人接舒姑娘去镇国将军府小住”。
安郅更惊,镇国将军府?他家媳妇到底什么来头?
舒莫辞被安郅圈在怀里动都不能动,盼望的俞荨变成了游昀之,又气又急又难堪,只使劲要挣脱安郅的怀抱,哪还顾得上答话。
游昀之又看了她一眼,缓缓抬头,“安郅,你逃不掉”。
“逃?我为什么要逃?明天我就遣人上文昌侯府提亲,下个月就办喜事,到时游二爷可一定要赏脸来喝一杯喜酒”。
游昀之淡淡看向安郅,分明是沉静不见一丝情绪的目光,安郅却感觉到森然的杀气,更是全神戒备。
他怀中的舒莫辞此时已经没了力气,索性破罐子破摔软软靠在他怀里喘气,安郅感觉到她软下来的身子,低头便见美人晕生双颊娇喘细细,虽强敌在前,心神还是一荡,手不自觉就松了一些。
舒莫辞感觉到身上的桎梏松了些,反而往安郅身上靠了靠,安郅一愣,脸上不可自抑的露出欢喜之色来,电光火石间舒莫辞右手中又多了一柄匕首狠狠刺向他腹部,同时狠狠推开他往后急退。
她背对着游昀之,游昀之没有发觉她的小动作,只看到她忽地从靴中抽出一柄匕首刺入安郅小腹,而安郅竟呆呆的不知闪躲,当即一个燕子点水上前抄起舒莫辞急速后退。
怀中温软的身子离去,安郅才感觉到痛楚,缓缓伸手捂住小腹的伤口,不敢置信看向靠在游昀之怀中剧烈颤抖着的舒莫辞,“你——你竟然——你要杀——”
舒莫辞已经止住了泪水,俏脸上一片冰冷的木然,她看着他,却根本没看见他,那双点漆般的眸子中没有他半分影子。
安郅愤恨下狠狠一掌击碎了洞壁上突出的石块,恨声道,“我真心实意要娶你为妻,发觉有人靠近怕伤到你将你护到身边,你却以为我要折辱你,刺我一刀不够又给自己一刀!现在又用这样的法子刺伤我,你以为那个瘸子就能救得了你?我安郅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过,舒莫辞,你给我记好了!”
安郅说着猛地拔出腹间匕首,鲜血猛地喷洒出来,那惨烈的颜色让舒莫辞双眼渐渐聚焦,本能的往游昀之怀中缩了缩,安郅见了更是怒极攻心,猛地咳出一口血来,“好,你怕我,你怕我!我倒要看看那个瘸子能不能护住你一辈子!”
安郅说着忽地将匕首朝游昀之掷去,游昀之衣袖拂过,匕首当啷落地,安郅的身影已窜过了他身边,燕子般穿出山洞,游昀之并不追击,微冷的声音夹着内力传遍山间,“格杀勿论!”
舒莫辞只觉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回了原地,撞的她胸腔都痛的慌,勉强撑着的一口气也散尽了,勉强冷静道,“游二爷,可以放开我了”。
游昀之默然放开,眼见舒莫辞就要往下倒忙伸手接住,舒莫辞喘息道,“游二爷,你放我坐一会”。
游昀之默默放开她,看她抱膝坐下,挥手熄灭了火把,黑暗让舒莫辞觉得安全,她慢慢将脸埋进膝间,泪水决堤而下,恐惧、压抑、委屈、难过让她想要尖叫,想要大声嚎啕,却最终只化作了绵绵不绝的泪水。
游昀之靠在山壁上,目光平静看着洞外隐约传进来的微光,身边的少女寂静无声,他却能感觉到她压抑的悲伤和微微颤抖的身子,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样一个伤心的少女,更没有立场和资格,便只有陪着她在黑暗中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舒莫辞的情绪慢慢平静下去,所有的恐惧、压抑和委屈都化作对钟氏一家绵密的憎恨,这份恨意缓缓在她四体百骸蔓延,温暖了她的身心,让她流失的力气慢慢回了体内。
舒莫辞慢慢站了起来,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冷静,只红肿不堪的双眼还残留着刚刚那场无声痛苦的痕迹,朝游昀之一礼,“多谢游二爷救命之恩,他日有机会小女必定相报”。
“不必多礼”。
舒莫辞目光在他衣服下摆转了两圈,试探问道,“游二爷腿疾已然好了?”
“——没有”。
前世游晗之弥留之际,派人将她和悦儿带去游国公府,他当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杂七杂八说了许多,她听的迷迷糊糊,很多都听不懂,只知道流泪,当时游昀之也在,他一直沉默,只在游晗之昏迷后开口命人送他们回去,那是他们仅有的一次交往,重生之后她倒是见了他几次,只是因前世的经历总有些怕他,还有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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