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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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霜-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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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莲搭着手让品缘靠在软榻上,又灌了几口滚滚的茶,安泰着人取来铜手炉给品缘捂着,好容易才见品缘灰白的眼睛有了些许光彩。
  玉莲赶紧蹲下为品缘揉捏双腿,促进血液流通,“娘娘好些了吗?”
  品缘迷茫的四处看了看,紧咳两声,“玉莲,你怎么送我回宫了?我没见到陛下,心里放不下,快回养心殿去!”
  安泰眼眶湿润润的,“娘娘,您瞧瞧,这里是养心殿的暖阁,不是寿安宫。”
  品缘又狐疑的四处看,半晌才道:“确实不像我寿安宫的装饰。”
  玉莲哽咽,“娘娘快暖和暖和,身子好了才能照顾皇上不是吗?”
  品缘一听,忙下地找鞋,“对了,我得看看陛下,我得看看……”
  玉莲帮品缘穿好鞋子,扶着品缘来到朱祁钰的床前,朱祁钰紧闭双目,脸色灰暗,嘴唇苍白,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着,若不是眼珠转动,和死人几乎没什么区别。
  品缘只觉眼前水雾弥漫,眼泪不住滚落,她歪身坐在床边,执起朱祁钰的手,贴在面颊处,感受那熟悉的味道和肌肤触感,口中兀自喃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朱祁钰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他醒来时,一眼看见困倦的趴在床角睡着的品缘,他心疼的抚摸她乌黑的发髻,品缘猛地惊醒,两人四目相对,呆呆互望,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吴太后听说皇上清醒,立刻摆驾养心殿,品缘只好躲在暖阁中偷偷看着。只不过几日,太后一头乌黑的发丝显出花白之色,必是担心惊惧过度,看得品缘也很难受。
  太后嚅动嘴唇,不知在和皇上说什么,但见滚滚泪珠就未曾停过,几次昏死过去。许久之后,才被宫女搀扶回宫休息。下剩的妃嫔求见,朱祁钰一律不见,品缘这才从暖阁出来,她缓缓坐下,噙着眼泪道:“我想亲口和你说,对不起。”
  朱祁钰忍不住垂泪,“缘儿,朕不怪你,朕只是怪我们的孩子狠心,竟不愿见他爹娘一面便匆匆离去。”
  品缘想起那日午后,照例熏烧过艾草,到底弥漫的味道让她涌出一股莫名的恐惧,就在这种恐惧之下,腹部剧烈抽痛,这次的痛甚过往常任何一次。她弓着腰,无助的蜷缩着,低吟早为孩子取好的乳名:盼儿,一次一次,一声一声,直到玉莲端着安胎药入内,榻上已是一片血污。
  紧闭双眸,她并没有昏迷多久,在转醒的一霎那,她明白,一切都已经结束。就好像这五个多月做了一个悠长悠长的梦,梦中有她的孩子,有她的挚爱,有他们幸福的生活。
  品缘用空洞的眼神望着上方,足足望了一天一夜,她就那么睁大双眼,直勾勾的看着,看着孩子的魂魄在上空盘旋,咯咯的笑着,银铃一样悦耳动听,却怎么也不肯入她怀中,只站在那儿笑着,咯咯的笑着。
  “缘儿?”朱祁钰握住她的手。
  品缘凝眸望着朱祁钰,满脸泪痕,却挂着丝丝微笑,“我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祁钰,你知道吗?那天我看见孩子在我身边,可我怎么也抱不到他,他不愿意要我,他不要我这个娘亲。”
  朱祁钰心痛难忍,一把将品缘搂入怀中,“缘儿,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在他怀中,品缘第一次放声大哭,哭那个还未成形便已逝去的孩子,哭他们无法拥有的幸福……
  明黄色的床上一男一女已然沉沉睡去,男子躺在锦被中,女子只侧身歪靠在床头小憩,而他们的手却是紧紧攥在一起。殿外呼啸,北风凌厉,而室内却燃着炭火,点着龙涎香,温暖如春。
  品缘在养心殿足足侍疾十天有余,朱祁钰龙体却再也无法彻底好起来。太医说上次太子薨逝的旧疾未愈,这次贵妃小产又添新伤,只能慢慢医治,万不可心急。
  朝廷事千头万绪,朱祁钰一天也闲不下来,刚刚能坐起的时候,他便命人取来积压的奏折,一个个的看。品缘劝了几次,他便笑说自己不如哥哥那样聪慧,必定得多用心才行。遂不好深劝。
  难得冬日晴朗的午后,品缘伺候朱祁钰用午膳,两人嘻嘻哈哈你一口,我一口喂的正欢。安泰一路小跑,也来不及通传,带着一阵寒风冲了进来。
  品缘觉得浑身一哆嗦。
  朱祁钰脸色一沉,“安泰,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得做事这么没规没距?!”
  安泰惊慌跪地,紫涨面皮,张口结舌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品缘见朱祁钰面色难看,主动走到安泰身边道:“发生什么事了?公公只管说。”
  安泰抖索着嘴唇,正准备开口,只听暖阁处洪亮的声音传来:“还是由我来禀告皇上吧!”
  

一百零八 兵变2
更新时间2012…8…4 20:33:35  字数:3949

 朱祁钰大惊,品缘闻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铠甲的将官带着数名禁卫军闯了进来。那将官一脸戾气,虽然笑着但却寒沙肃肃,品缘忙走到朱祁钰身边,厉声道:“皇上身子不适,未经通传私自闯入养心殿,该当何罪?!”
  那将官傲慢的睥睨品缘,好像他才是皇帝,“贵妃娘娘此言差矣,微臣有重要的事情需禀报圣上,这才不得已闯殿。”
  品缘还想说什么,眼角处瞥见朱祁钰摆了摆手,她便退至一旁。朱祁钰紧咳两声,哑着嗓子听不出喜怒道:“徐爱卿,何事使你如此着慌?”
  徐有贞得意的笑意掩也掩不住,他拱手道:“臣前来告知郕王殿下,上皇已在众臣拥戴下重登宝座,殿下应让出养心殿了。”
  朱祁钰本就重病缠身,一听这话,深悔当初没有狠心害死这个哥哥,一时之间又气又急,昏昏沉沉,半晌只迸出:“好,好。”二字,遂昏迷过去。
  品缘大惊,忙至床前,向外高呼:“快传御医,快传御医。”
  可此时已不是景帝的天地,根本没人理会品缘的呼喊,徐有贞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冲身边侍卫道:“将郕王殿下抬到西内,好生伺候着。”
  “遵命!”几名精壮士兵气势汹汹的冲过来,一把拉开品缘,品缘怔忪中不忘拉扯他们强抬朱祁钰的胳膊,想那朱祁钰已经病卧床榻数日,且水米只沾牙,早瘦的没了人形,这些人抬他毫不吃力,几下便从锦被中拖了出来。
  品缘哭的鬓发散乱,尖声嚎叫道:“你们不能这样对皇上,快把皇上放下!”
  徐有贞邪笑着抓住品缘手腕,将她拉到一边,“娘娘自重,微臣这些下人都是粗人,说不定会弄疼了娘娘。现下里上皇复位,他只不过是个亲王,再唤皇上,这不合规矩。”
  品缘怒瞪他,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前朝政变,朱祁钰不是没有感觉,他甚至觉察到英宗第一次的谋划,可惜,那时亦念着兄弟之情,只派人严加看守,不曾斩草除根,孰想,竟酿成如此祸患。
  品缘眼睁睁的看着朱祁钰被抬走,她挣扎起身,想追过去,没想到徐有贞将她甩向一边,道:“安泰,送娘娘回宫。”
  安泰哆哆嗦嗦跪爬到品缘面前,小声道:“娘娘先回寿安宫吧,天变了,回不去了。”
  品缘转面看他,蔓延着一股绝望的气息,安泰死灰的眼睛满含泪水,死咬下唇不敢多说什么。品缘坚决道:“我要去陪郕王!”
  徐有贞不由分说命人站在品缘面前,似要动手的样子。他微微一笑,轻松中透着不容分辩的坚决,“娘娘,不要逼微臣亲自动手。”
  安泰是多年的老人,很清楚目前的局势,莫说朱祁钰以后是死是活无法转寰,更别说无足轻重的妃嫔了。品缘素日与人为善,安泰也很喜(…提供下载)欢这位主子,见主子执拗,可对方丝毫不理会,只得哀哀的苦劝:“娘娘,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让奴才送您。”
  品缘放佛没了知觉,呆呆的四处看去,不远处的龙床一片狼藉,床单上是朱祁钰被拖走的划痕,锦被孤零零的被丢弃在地上,那炕上本是热烘烘的,现在却早已冰凉彻骨,那边茶桌、椅凳,翻得翻,倒得倒,玻璃罩宫灯被撞翻一个,一地的碎片。原来这就是君王末路的悲凉下场,可是,可是,品缘眼中噙满泪水,这个君王毕竟带领京城百姓取得京城保卫战,这才使所有人免遭成为俘虏的厄运,他毕竟扭转了英宗昏聩统治下岌岌可危的明王朝。
  安泰看得难受,哑着嗓子道:“娘娘,奴才送您回宫。”
  米水不进两日,品缘就这么靠着床沿边坐着发愣,脑海中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敢想。玉莲命小厨房做莲子羹,小厨房的奴才根本不动身子,玉莲气急,不免说话大声,反倒被那些奴才当头一顿骂。玉莲自从成为主管宫女,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一时间哭的泪人一般,但一想到娘娘,只好忍辱,自己做了一碗清粥端了过去。
  “娘娘,多少用点膳吧。”玉莲轻轻吹着清粥,尽量轻言轻语。
  品缘一动不动,道:“你吃了吧,我不饿。”
  玉莲心里难受,又不敢哭,只得劝,“娘娘这种样子,怎么见郕王殿下,郕王殿下一定会担心的。”
  “听说于谦一干人被打入天牢?”
  玉莲艰难道:“是的。说是大人有拥立‘外藩’之心。”
  “他们都是殿下当初提拔上来的,现如今,全部被冠上莫须有罪名除去。英宗还真是雷厉风行啊。”品缘淡淡道,心中无恨无爱,完全如死水一般。“殿下曾经被迫登上帝位,保住了大明江山,迎回英宗,虽然软禁他,但并不像之前很多史实中弑兄以绝后患。对孙太后,吴太后也是以礼相待,没想到啊没想到,英宗居然反咬一口,殿下挣得这一切,完全为他人做了嫁衣。既然如此,当初不如狠心一点,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玉莲忙道:“娘娘糊涂了,怎得非议前朝之事?”
  品缘不屑的瞥她一眼,“你怕,你是个下人,没了我这个主子,内务府会安排你伺候其他主子。而我是郕王殿下**,他是我的依靠,这个依靠都没了,我还怕什么?非议不非议什么的,都无所谓。”
  玉莲哭道:“娘娘就是这样看奴婢的?枉费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
  品缘叹气,“算了,就当我说错了。你也不必来伺候我了,安泰早派人和我说过,明朝有殉葬的祖制。殿下如今病重至此,英宗狠心不宣御医,看样子,也撑不了几天了。”
  玉莲哭的更加凶猛,“娘娘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殿下真龙天子,必有护佑。”
  品缘连微笑的力气也没有,只歪了歪嘴,“我现在只想能见殿下最后一面。”
  玉莲略微思索,起身进厢房中取来一套自己的宫女服道:“奴婢听人说,殿下在西内,没人去探望,也没人看守,完全是没人管了。娘娘换上奴婢的衣裳,趁着晚上夜色深,偷偷去见一面可好?”
  品缘眼中重新绽放光芒,慌忙的几乎是抢过衣服,“谢谢你,玉莲。”
  是夜,品缘换好衣裳,玉莲在前方带路,她对宫中的任何地方都很熟识。出了寿安宫,七拐八拐了不少庭院和巷子,这才来到一处散发着霉味的破旧殿宇。
  “娘娘您快进去吧,奴婢在这里看着。”玉莲催促道。
  品缘点点头,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扯落蜘蛛网,顺着找过去,到处一片漆黑。她护着燃起的蜡烛,小心翼翼的找着,直到进入最后一间暖阁,才看见朱祁钰半醒不醒的横躺在那里。
  品缘将蜡烛放在桌上,照亮了巴掌大的地方,透过亮光,看见朱祁钰满脸胡渣,像死人一样。
  那时候朱祁钰一身青白色便装,神采奕奕,潇洒的抛洒写着表白话语的枫叶,他从树上跳下来,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溢了出来……品缘立刻涌出泪,那时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祁钰……”品缘轻唤着,怕一大声会惊到他。
  朱祁钰翻翻眼皮,微微睁开一个缝,连眼前是谁都没有看清,便又合上了。
  “祁钰……”品缘又唤,心中充满恐惧,她好怕看他死在自己眼前。
  朱祁钰闭着眼睛,嘴唇动了几动,轻飘飘的挤出几个字:“朕饿了……”
  品缘极力将耳朵凑在朱祁钰嘴边,才听清楚,随即火从心头起,滚滚泪珠滑落,“英宗,他是你的亲哥哥!他居然不派人给你饭吃?!”
  朱祁钰此刻已经失去正常思考的能力,只是一直重复饿了,用膳等词语。他的唇已经脱皮开裂,没说几句话便出血,估计水也没喝过几口,完全是个被遗忘的人。前朝大臣忙着恭喜上皇复位,内宫奴才奴婢正做着宴会的准备,谁还能想起来看看这个昔日的景帝?更何况,英宗下旨禁止探望。
  品缘心疼流泪,“我给你倒水好不好?”她说着,便拿起桌上的水壶,空空如也。扔了水壶,又到处找吃的,除了找到蜘蛛网,什么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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