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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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子高-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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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德殿中摆着五张几案,天嘉帝的座下依次坐了侯安都和侯安都的几位心腹将领。 


天嘉帝笑容可掬,举杯与众同饮。 


丝竹齐鸣觥筹交错,天嘉帝手一拍,数行歌姬翩然出现,嘉德殿中,风情万种的歌姬们迎着丝竹管乐盈盈起舞。醇酒美人,一时之间,侯安都与其部下都有些眩惑…… 


那眩惑倒并不一定是为着丽人美酒,只因在设筵前,怕侯安都不接受制裁,那酒中早下好了迷|药…… 




正值君臣共饮,其乐融融之际,突然,“砰”的一声响,天嘉帝摔碎了手中玉杯,我领着早准备好的伏兵们冲了出来…… 


没花费什么力气,我们很轻易就拿下了侯安都,将他囚禁于嘉德西省。随后,领着众军士,我们来到尚书朝堂,拘捕了侯安都的众部下,全部夺取其马匹武器,方才一一释放。 




次日,天嘉帝向天下公布蔡景历之上表。 


蔡景历的奏折上详细列举了侯安都的八大罪,强烈要求天嘉帝能诛奸斩逆。怕帝因念旧情而不能痛下决心,那折子中赫然写道:“自古奸雄之臣,哪个不曾先立过功?吕不韦若不迎秦异人归秦,焉能成为后之‘仲父’?曹操若不平定张角之乱,横扫诸候,岂能做上汉相?……”折子在最后总结道:“大奸若忠大诈似直,望万岁能拔云雾以见苍穹,斩侯安都于辇下,则万民幸矣,社稷幸矣!”一篇文章就至此慷慨结煞。 


看到这篇明发的折子后,天下人皆已彻底领悟圣意,于是京师内外举朝上下尽是一片讨侯之声。――天下皆言:侯安都当诛! 


呵,这就是世相冷暖了。想当年,侯安都威势赫赫之时,谁没巴结过他?而如今…… 


世人啊,多的是倒戈相向落井下石者,哪来什么雪中送炭? 




在群臣的建言要求下,天嘉帝最终定了杀侯安都之心!只是,因念着侯安都过去的功劳,故赐其自尽。 




怕侯安都仍不肯伏诛,那人原想派壮士将其诛杀,我劝下了他,愿意亲自前往以送侯安都归阴。那人同意了…… 


那人笑,“本来我就想让你去杀了他,但想到你一贯长情,原以为你是定不愿去下手的,如今,你既肯了,那是再好不过。试问天下有几人能在你手下讨得了活路?” 


“我怎会不愿出手了?”看着那人,我笑了,“我说过,只要是你的敌人,我都会为你除掉,忘了?” 


搂着我,那人撒娇,“我怕你念旧情嘛。” 


“不会。朋友之义已尽,如今的一切,是他自己找出来。阿蛮绝不会手软!更何况,”我微微一笑,“韩阿蛮跟侯安都并无任何亲情可言。”我的身上,住着两个人,一个叫做韩子高,一个叫做韩阿蛮。身为韩子高时,我会从大局出发,做尽一个朝臣应为之责。而韩阿蛮,却不会问那么多的是非曲直,更不会管那么多所谓形势政局,韩阿蛮,只会为他的爱人做一切。即使在别人眼中,所为皆是错误,但阿蛮,绝不理会! 




当我来到嘉德西省时,屋门洞开着,远远的,我就看到安都正持着笔在写字。 


安都长于隶书,涉猎书传,五言诗写得很好,他通音律,长于骑射。堪称是文武全材。在这种情况下,他仍能静心书写,实不亏为一代豪杰。 




我轻轻叹息一声,“安都,我来了。” 


侯安都转过了身,淡淡问我,“子高是来送我上路的吗?” 


我点头。 


安都轻蔑的笑了,“不知皇上是显戮还是赐侯某毒酒一杯?” 


“安都该知道,皇上要你自尽。” 


“自尽啊。”抚了抚身上佩剑,安都怅然说道,“看来我这把剑,最终要饮的,是我侯安都自己的血啊。” 


我无言的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安都却极为平静,“侯安都纵横一世,杀敌斩将,这一生,也算是尽兴了。就算是死,又有何不可?只是,临终前,尚有一个心愿。但望子高能成全。” 


我忙说,“安都请讲。你我之间,不必客气,能力之内,韩子高定然做到!”怕侯安都提出什么太过份的要求,不敢把话说得满了,我只应承:能力之内,定然办到。 


听到我那句“能力之内”,安都不由一笑,说道,“绝对是子高能力之内。” 


我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是厚着脸皮问他,“不知到底是何事?” 


安都轻叹道,“此时,我只放不下家人。我身死后,但望子高能保住我侯家人,让他们不被牵累、不受屈辱。” 


闻言,我松了一口气,笑了,“安都放心,皇上说过,绝不株连你家人。” 


“皇上说过?”侯安都冷笑一声,“皇上当年还曾对我说过,绝不做那鸟尽弓藏之事来,如今他有什么做不出的?――我不相信皇上!”侯安都死死的盯着我,像要把我钉在这里一样,“我要的是子高你的承诺。” 


我庄容承诺,“韩子高定会保护安都的家眷,绝不让其受连累。”侯安都被诛杀后,他的家人自不该被连累。若真处置了侯安都的家人,叫百官万民如何不战战兢兢?如何对天嘉帝信服忠诚?所以,无论如何,我是定会保下侯安都的家人! 


“这样,”安都长叹一声,“我也放心了。” 




我和侯安都随意的坐着,漫无边际的闲谈着。说的,是我们曾联手做过的一切事迹。 


安都说,“其实在战周人以前,我都不大看得起子高。以为子高不过是凭着美色以获取荣华富贵。在那回对付陈昌时,我方发现子高心狠手辣,身上隐有枭雄本色。到战周人时,才知道子高原来有勇有谋,智勇双全。那时候,我才服了。” 


我苦笑,“你以为,我们的皇上,是那种轻易会被枕边人迷惑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笨蛋?皇上精着呢。如果我只有美色,那一生一世也就只能是个小宠爱,不会被他一次又一次的委以重任。”陈茜的性格,再现实不过,如果不是韩阿蛮真的过人出众,文武皆备,他又怎可能会再三对我委以重任?――如果,我不是一个强者,如果,我不能跟上他的脚步,这上下,早不知被他遗忘在哪个角落,遥不可及的被他丢在身后…… 


听了我这话后,安都仔细想了想,方叹道,“确实如此啊。皇上,的确不是那种昏溃之君。如果子高真的只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美人,确实不会得到今天的高位。――子高,反正我也快死了,你老实答我一件事,你为了什么会跟皇上在一起?你也知道,你如今虽身处高位,但在大多数人眼中,不过是一代佞幸之最,狐媚惑主。身为男人,背负着这样的名声,你又甘愿?” 


“当你爱了,哪里会顾着其它这么多。”我微笑问安都,“安都这一生,应该是没有真正爱过吧?若爱了,就会懂了。” 


“……爱……”安都有些怅然,“……是啊,我没有真正爱过。”他淡淡笑了,“这一生中,忙着征战沙场,忙着勾心斗角,哪里顾得上情情爱爱?” 


“在这样的乱世中,谁不是在想着活下去且活得好了,哪里会去谈情说爱?而你,却为情为爱……”安都有些疑惑的问我,“在这样的乱世中,在你和皇上之间,居然会有着爱情……真的有些奇怪。” 


是啊,在这样的乱世,在我和陈茜这样的人身上,居然会真的存在着爱情,真的是件奇怪的事情。我生性贪财重权,冷静理智,心狠手辣。而陈茜,当之无愧为一代枭雄,他狠毒且心机深沉。我们俩这一路走下来,满是成河的鲜血和如山的白骨。在这样的时代、在我们这样的两个人之间,居然会有着怒放的爱情……我们的相遇相恋,到底是上天的安排,还是命运的戏弄? 


呵,不管了,管他是上天的安排,还是命运的戏弄,反正爱就爱了,哪里还顾得上那凭多? 


抚过手中金樽,我轻轻笑了,“管他那么多做什么?别人觉得奇怪也好,肮脏也罢,我是不会理他的。浮生如梦,为欢几何?良辰美景还是莫要错过的好。只要我现在是快活的、是开心的,就够了,其它的,我不理会。” 


深深看着我,安都问,“只要当下是快活的,你就什么也不顾了,后世骂名、史书痛责,统统不管了?” 


“谁管他?”我满不在乎的一笑,“那些,都是死后的事了。死都已经死了,他们骂骂,无关痛痒。” 


“子高真是率性而为!”安都抚掌赞道,“我就不能如此了。总是会想到,后世会怎么看,史书会怎么写,所以……” 


安都的语调转沉,他说,“我得今天的下场,其实是皇上诛权臣以自固。说穿了,其实就是兔死狗应烹。” 


我正色说道,“安都不可出此言。” 


“哦?”安都斜眼睥我,不以为然。 


“安都,你助皇上,皇上也赏你,你位极人臣,受殊爵之荣,威拟王候,皇上也算是对得起你了。”我索性把一切说白了,“但你挟威以胁主,完全不懂韬略,不但不知道逊功让主,反而居功自傲洋洋自得,皇上赐酒,你不但不拜谢,反而理所应当的随手接过就饮,又唆使百姓上表为你立功德碑……” 


“皇上整顿吏治,你却处处插手,大掣其肘。” 


“再加上当年重云殿失火……安都,皇上怎会不清除你?” 


安都一惊,“子高还记得当年重云殿失火?” 


话既说到这份上,我很干脆的问他,“当年重云殿失火,你为何不下手?那时你明明就有机会得手。――安都,不要说什么你跟陈云朗完全没有勾结,若真是清白的,你也不会对南康王痛下杀手,将他们一个不留的统统杀净!” 


安都沉默。很久很久过后,他笑了,“果然还是瞒不过明眼人啊。不错,”他点头承认,“我的确跟南康王有过协议。” 


我追问,“那当时又为何不肯下手?” 


安都沉沉说道,“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一样:我顾忌到后世会怎么看我?史书会如何写我。所以,临时反悔了……子高可记得韩信?--我啊,就跟韩信一样,明明有机会自立,却仍不忍也不愿下手。” 


“其实我也知道,那时若下手,凭当时你们二人的状况,绝对只有死路一条,但那一刻里,突然我竟想到了忠君事主--所以,我临时反悔,灭了南康王。” 


“长年所受的儒家教育,让忠君事主四个字深深驻根于我的脑海中。那日若就这么杀了皇上,根本就同反叛没有什么两样。更何况那日若就这么跟南康王联手,将当年我在朝堂上大力拥护的天嘉帝杀掉,那是公然作逆,天下人皆会视我侯安都为乱臣贼子……长年来所受的教育,让我下不了手!” 


安都沧然一笑,“我就像是韩信一样,念旧情,瞻前顾后,故而引祸上身。” 


安都安都你何其天真,天家父子兄弟之间尚无骨肉亲情,何况是你一区区臣子?你看陈茜,弑霸先,屠陈昌,视亲弟如死人,有何亲情可言?他对亲人尚且如此,就不要说一区区臣子,区区工具了。所有的人,在生性凉薄的陈茜眼中,只是一个工具。臣子,是他夺天下的工具;妻子,是他传宗接代的工具……若非对我动了真情,我韩阿蛮说到底,仍是他陈茜的工具! 


对工具,他哪会来什么顾念怜惜之情?安都若在桃岭大捷后晦光养晦,或许不会有今天之劫。但也说不一定,他干涉政务,聚集众人于其府,陈茜哪里肯容忍了? 


叹息一声,我说道,“其它什么事都好包容,也都能包容,但你心怀叵测,暗算圣躬,怎么宽待?”再宽宏大量的君主,遇上这种要谋逆夺宫之事,焉会置之不理?! 


“是啊,”安都怅然说道,“犯了这一条,任你有万般功劳在前,仍是保不住。” 


一口饮尽杯中酒,安都自失的一笑,“我少年从军,数十年宦海生涯一直青云直上,如今却一下子从顶端跌落下来……――我真的就是韩信啊,当断不断,妇人之仁,结果徒害已身而已。” 


扔掉酒杯,安都站起身来,“时候差不多到了,子高,你我就此别过。” 




看着屋外黝黑一片,侯安都木然吟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外面劲风袭入屋内,听着侯安都那略带悲愤的凄楚声音,我心里不由一紧,苦笑回道,“不生不灭,轮回自有理。”顿一顿,语气一转,我说道,“安都,请上路。” 


安都拔出佩剑,即往颈中刎去…… 




怕侯安都会弄什么手脚,伸出手来,我在他百会、命门、膻中三处要|穴中各拍了一掌…… 




血喷洒一地…… 




我在一旁一直守着,直到血凝、身冷。 




然后,我双手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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