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瓦伦斯抓住鲍德温一阵猛摇，塔希尔从来没有看到他这么失态过。鲍德温既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塔希尔静静地看了一会，放下那只猫走了过去。他轻轻把瓦伦斯的手自鲍德温肩头上拿下来，示意他退下，然后在瓦伦斯脚边坐了下来，把手臂枕在他膝上。
“怎么了，瓦伦斯？出了什么事？我从来没看到你这副样子。”
他的声音柔和而清凉，瓦伦斯已经镇定了自己的情绪，沉沉地说：“没什么。”
塔希尔从冰镇着的葡萄酒壶里倒出一杯来，双手捧到瓦伦斯面前。冰凉的玻璃杯，让瓦伦斯觉得心里冷下来了一些。
“卡珊德拉会责怪我的。”瓦伦斯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塔希尔微微怔了一下，然后了然地笑了，把手里的酒杯搁下了。
“我明白了，瓦伦斯。凯莱尔死了？怎么死的？”
“……安德森终于把他逼出来了。我一再交代过不要伤害他，但是他……他从悬崖上跳了下去。我知道……我应该知道他会那么做的……我不相信他会那么就死，但是，他们说，找遍了也找不到他……”
塔希尔的温柔和耐心总算是断断续续地在瓦伦斯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伸出手，用一块凉水浸过的绸绢轻轻拭着瓦伦斯额角的汗。“这不是你的错。凯莱尔那么骄傲，自恃又高，而且……他还年轻，他是不能忍受被你俘获的。这么死法至少是高傲的，否则一年又一年的屈辱会磨尽他的锐气。何况……你花了这么大力气都没能找到他的……”他停顿了一下，“我想，他还没死。他没那么容易死的。否则，你们早该找到他的尸体了。”
瓦伦斯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对不起，刚才不该向你发脾气。”
“你并没有对我发脾气。就算你对我发脾气，我也只能忍耐。好了，瓦伦斯，你也累了，我服侍你休息吧？”
瓦伦斯嗯了一声，却不动。塔希尔柔声地说：“现在，你准备怎么办呢，陛下？我想，你还是会把叛国的罪名推到凯莱尔身上吧？”
瓦伦斯猛然睁开眼睛盯着他看，塔希尔对他凌厉的眼神不为所动，依然微笑着说：“凯莱尔宁死也不肯回来，也是为了这个原因。他那么高傲的人，是不会愿意接受那样的审判的。不过，我想，即使他死了，也决不愿意担着这个叛国的罪名。哦，瓦伦斯，我一直以为你对凯莱尔是真心的……不，别误会，我不是指那种意思，我是说你是真的想保护他。而最后，你却要毁掉他的名誉。”
“我从来不知道你会帮凯莱尔说话。”
塔希尔想了一会。“凯莱尔？虽然我一直想害他，不过，冲着他宁可声败名裂也要去波斯这一点，我还是佩服他的。我想，如果乔维安还活着，也会做同样的决定。但是，瓦伦斯，你不会。虽然你也是这个家族的嫡系，但你不会。”他伸出手指，在瓦伦斯的脸上轻轻碰了碰，“你……过于自爱了。你先要保护的是自己，瓦伦斯。你最爱的，既不是我，也不是任何人，是你自己。”
瓦伦斯的眼神越飘越远，完全并没听到他后半的话。他喃喃地说：“对了，克雷达。让克雷达去找，他一定能把凯莱尔找到。不管是生还是死……”
他推开塔希尔，离开了。塔希尔看着他的背影，再次把那只雪白的猫抱在怀里。他把脸埋在猫柔软的长毛里，遮住了他的脸，和他脸上的表情。
“那瓶……放到那边去。把那个雕像扔出去，太难看了。”
瓦伦斯在背后看着塔希尔监督着一群侍女整理着房间的陈设，他躺在长榻上的黑色的身影是优雅而飘逸的。瓦伦斯没有说话，一直就那么看着，直到塔希尔回过头发现了他。
瓦伦斯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在他身边坐下，微笑地说：“我一直有一件事很奇怪。”
“什么事？”
“以前朱利安很宠你，你为什么没有当后宫的总管？而现在，你身体并没有复原，你却接下了这个相当麻烦的职位？我不希望因为这个职位而让你过于劳累。”
塔希尔向他怀里靠了靠，笑着说：“那时候朱利安已经是天怒人怨，我可不要去替他承担罪责。现在，你是个很不错的皇帝，没人会多说什么。”
瓦伦斯手指轻轻地触到他胸膛，塔希尔并没有疼痛的表示。“还痛吗？”
塔希尔摇摇头。
“塔希尔……你真的不恨我了？我害怕你，你的表情完全看不到你的心。就算是你的眼睛，也无法泄露你的心情。你就像是有一千个面具的人，随时换上一个新的，却永远看不到你真正的脸。”瓦伦斯的嘴唇摩擦着他的脸颊，轻声地说。
塔希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我知道，是我过份。你对我已经很好了，我却对你报些不必要的仇。不要再提了，我对活着很感兴趣，我不想死。”
第 55 章
55
“你最近常常出宫，宫里觉得闷吗？如果有什么要做的，交待别人做就是了，不必自己出去吧。你身体还没完全复原。”
塔希尔有点不乐意地嗯了一声。瓦伦斯笑着说：“你走到街上，会不会因为你的美貌而引起骚动？”
“每次总会引来一堆存心不良的人。”塔希尔眨眨眼睛，翘起了嘴唇，“仿佛又让我回到了当年那时候。”
瓦伦斯在楞了一下之后才明白他说的是过去当娼妓的时候，脸色一沉。塔希尔已经扑到他怀里用嘴唇堵住了他想说的话。
一阵热吻后，塔希尔喘着气坐了起来，攀着他的脖子说：“我真的很无聊。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瓦伦斯也觉得无聊。宴会，歌舞，什么都腻了。想了一会，瓦伦斯说：“竞技场最近也很冷清，节又要到了，我叫人在那里准备点节目，怎么样？”
塔希尔把头枕在他肩头上，无聊地说：“战车有什么好看的，君士坦丁大帝不是在很早以前就下令禁止角斗了吗？”
“法令禁止，私底下没禁止，这哪里禁得了。最近叙利亚那边进贡了一批猛兽，还有一批俘虏，你有兴趣去看吗？”
塔希尔眯起了眼睛。他的眼睛里一瞬间有一种闪烁的血光。“当然，现在这是难得一见的了。一定会……”他微笑了，瓦伦斯看不到他低垂的脸，这个笑容残忍而诡异。“人满为患。”
他又捧起瓦伦斯的脸，柔声说：“陛下，到那天，你会让我坐在你身边吗？”
“会，只要是你的愿望。”
塔希尔说：“那么你的妻子呢？”
瓦伦斯回答：“她身体非常虚弱，是不能见到那种血淋淋的场景的。”看到塔希尔抬起脸朝他淡淡地笑了笑，瓦伦斯握住他的手，吻了一下。“我说过，这一辈子只爱你一人。只要你……塔希尔，只要你不再背叛我。我起誓，无论你是否有今天的美丽，我都爱你。所以，你的问题，是多余的。”
“我真不明白你爱我什么，瓦伦斯。我不明白我除了这张脸之外还有什么值得你爱的，以前我总以为是因为你对我有所求。现在，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小心翼翼，对我照顾得这么周到，甚至违背你的某些原则？”塔希尔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有些心烦意乱。
瓦伦斯看着他。“我使你心烦了？我从来不知道爱你也会让你这样烦恼。为什么？那我问你，乔维安为什么爱你？”
“噢，他比你简单，他爱我就是爱我了，没有那么多理由。”
“在爱情上没有简单跟复杂，都是一样的。”瓦伦斯再次把塔希尔拉到怀里，吻着他的头发。“别再违背你的心了，你是爱我的。”
塔希尔无声地在他怀里笑了一下。他换了个话题。“还没有找到凯莱尔吗，瓦伦斯？”
瓦伦斯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他摇了摇头。“克雷达到了后，安德森就回来了。他向我描述了克雷达那种找法，一直竟然没有结果，这让我非常不解。”
塔希尔微笑地说：“看来，你还得把你的防线扎严一点。让凯莱尔逃回西罗马，对你并不是件好事。克雷达？他就算找到了凯莱尔，也不会把他交给你的。”
“凯莱尔的精锐这次死伤惨重，他在位的时间不长，就算能回去，我想一切也还能在我的操控之中。我现在……在意的只是他的生死。”
“我相信他还活着，我想你也是这么想的。别太担心了，会有结果的，瓦伦斯。”塔希尔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有一天，你或许会告诉我关于凯莱尔的事。现在，我们之间的信任和了解，足够吗？”
“……足够了。好吧，塔希尔。那是个并不美好的故事，你确定你真想听？”
“是的，告诉我吧，瓦伦斯。”
“你知道，我自幼丧母。而海伦娜又并没住在君士坦丁堡，我和乔维安都是卡珊德拉抚养长大的。所以，照顾那孩子的事她自然就拜托给了我和乔维安，朱利安不仅是宠爱她而且是依赖她，她跟朱利安在一起的时间远远超过能陪着凯莱尔的时间。其实，哪里用得着我们照顾，凯莱尔那时候漂亮得像个小公主，谁都宠他。我们真是把他惯坏了，长大后……唉……”他眼睛里的回忆越来越浓，“有一天，卡珊德拉非常慌张地来找我，说她派人通知凯莱尔一起去他父亲的陵墓。但是凯莱尔没有来。而凯莱尔告诉我们的是卡珊德拉要他到宫里去陪她。”
塔希尔的眼睛，逐渐开始变得闪亮。“我明白了。是朱利安……？”
“是的。我和乔维安陪着卡珊德拉进了宫，我们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紧张恐惧，在宫里，朱利安的寝殿里，我看到了让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景象。那个我们平时当成掌上明珠的孩子……你不会想要我描述吧，塔希尔？你说你十岁就被我名义上的父亲强暴，凯莱尔那时候比你还小。当时卡珊德拉就发狂了，她抽出我身边的匕首，就想去毁掉凯莱尔的脸。我只能抱住她，一边叫乔维安赶快把凯莱尔带出去。……然后，我向卡珊德拉出了一个主意。那就是立刻把凯莱尔送到安纳托利亚，那本来就是他的领地。只是因为他太小，才一直由乔维安替他照管。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让我们觉得庆幸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的惊吓太大，凯莱尔复原的时候，他完全不记得发生过的事。于是，我安排乔维安立即送他离开，在路上，凯莱尔又发了一次高烧。他再也记不得小时候的事情。他只记得乔维安对他的照顾，教他剑术，带他出征……现在你该明白了吧，塔希尔，他为什么对乔维安不一样？”
塔希尔淡淡地笑了一下。“听你的口气，你似乎在嫉妒。你做得跟乔维安一样多，而凯莱尔却完全不知道，视你为最大的敌人。噢，瓦伦斯，你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这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了。”
“朱利安害死了父亲，以及自己的妹妹和爱人。为了皇位，也为了他早年所受的苦。他本来是信奉基督的，从那之后，他什么都不再信任。塔希尔……我们都不想变成这样。可是，我们必须抛弃一切。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乔维安是不是自杀的。”
“自杀？”塔希尔的声音变得尖利，“他没有任何要自杀的理由。不要告诉我他会在皇位上坐得无聊了而去自杀，他不像你想得那么多。”
“可是，也不是你杀的。也不是我杀的。还会是谁……”瓦伦斯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这个谜已经在他心中很久，却一直没有答案。他振作了一下，微微提高了声音，“之后，卡珊德拉告诫凯莱尔，要他远离皇宫，远离朱利安。她甚至不让凯莱尔回来见她，直到她死……朱利安又害怕凯莱尔渐渐长大，权力过大会想推翻他，卡珊德拉无奈之下……”
瓦伦斯没有说下去了。塔希尔也不再问了，他轻轻在瓦伦斯脸上抚摸着，柔声地说：“你对过去，记得太清晰了，瓦伦斯。你要做的，还很多呢，用不着沉缅于过往。”
“是，你说的对。”瓦伦斯握住他的手，“有你在身边，我就不会去想过去。一旦失去你……我就会不断地回想……别离开我，塔希尔。”
塔希尔吻了吻他的手。“你想得太多了，瓦伦斯。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吗？”
瓦伦斯的笑容是苦涩的。“是的，你的人你的心都在这里，塔希尔。”
第 56 章
56
君士坦丁堡的竞技场是比照罗马的大竞技场而建的。一个半圆的结构，连着十三道拱门，可以容纳十万人。
一道是生门，一道是死门。其余的门廓则是供战车停放时使用。虽然君士坦丁曾下令禁止角斗，但是还是时有发生。后来在这里以各种酷刑处死犯人竟然也成了一种习惯，是的，不需要购买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