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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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兔-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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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大的一株樱花树,被叶子簇拥着的枝桠延伸得很开,很广,上面缀满了白樱,弥漫出香甜的气息,在掉落前,又是如何温柔地亲吻着人的脸颊。
枝桠的尽头,像画一样好看的影子伫立在那里,高高伸起手,接住了留衣的画。
微笑了,两个人都微笑了。
留衣和来梦的手指紧紧交叠在一起,放在彼此的心口,感觉着那一摸一样的心跳声。
“不再分开了?”
“嗯。再也……再也不要分开。”
……



&  &  &  &  &  &  &  &  &  &  &  &  &  &  &  &



漆黑的夜空,溢满了看不见底的悲哀,八重樱用稚嫩的身体代替了星星,闪耀着一点点通透的白光。
朝苍征人盘膝而坐,独自酌饮着冷酒。骨节明显的手指把浅浅的酒盏向庭院的方向一推,酒面不停地摇晃,漂浮着小小的一片樱花。
“既然到了,就出来吧。”
从黑暗尽头走出来的青年,面容,指尖,甚至腰际的配刀都是苍白的,和夜樱模糊在一起,轮廓微妙地错开来。
“你知道我要来?”
“你一定会来,和留衣在一起,应该会让你更加看清楚自己。”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半盏酒,“你说呢,让叶的楠见亲王?”
并没有因此显现出丝毫的动摇,优美的声音在夜风中清晰地回响着,“十四年前,我的父亲就在我的眼前被你杀死了,那个时候我非常痛恨这个软弱的,完全被打败的自己。现在我开始明白其实我对你并没有那么多的仇恨,多年来我一直在追求的不是这个,而是……可以战胜你的力量。”
想要搁下酒盏的手顿了一顿,第一次真正地直视着眼前的青年,“难怪啊,难怪他会这样喜欢你。”
来梦慢慢拔出葵纹御前,双手握住刀柄,明亮的眼睛在黑夜里有一种似乎要燃烧起来的错觉。
“你和你的父亲一样是一个可敬的对手。”负责守卫的武士逐渐包围了庭院,朝苍征人用眼光示意不准妄动,自己则拿起了中村抢先奉上来的村正康继,“所以我不让任何人插手,就只有我们俩一决胜负吧。“
左脚微微向前探出一步,肩膀倾斜,冷冽的刀气若有似无地弥漫开来。



“啊——“
黑夜中,两个人的刀笼罩着凌厉的气息撞击在了一起,天和地被消失了,一刹那闪烁开来的是比生命还要美丽的光芒。



对不起,留衣,也许我不能完成对你的承诺了。
就像我从前说的,有一些事情是一定要去做的,如果不做,就是卑微地否定了自己的一生。
而这不是我要的生存方式。
完全依照自己心意而活,或许是相当任性并且傲慢的。但我是重复了无数次这样的事情,才可以坦然地站在这里。
因此,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和过去的自己作一个真正的了断。



是被胸口的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惊醒的,找不到来梦,留衣立刻意识到他去了哪里。向旅馆的人再要了一匹马,飞快地追赶过去。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自己的承诺?
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
如果你要做这么残忍的事情,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高濑川的对岸是连绵不绝的山峦,隔着灰蒙蒙的天光只能看到一些平顺而朦胧的线条,即使夏天快来了,夜风还是有些寒冷,但因为带着春花的香气,似乎又有了一层微薄的暧意。天方出现了皎洁的微光,已经是黎明了。



迎着风飞奔着,毫不理睬被自己的马撞倒的人,只是挥舞缰绳,一口气冲进了朝苍家宅邸的大门。
“来梦!”
青年艰难地依靠着手中的刀站着,手臂,胸口好几处都受了很严重的砍伤,回过头,好美好美的眼睛,形状修长而且锋利,深深的,静静的,诉说着太多太多的东西,就这样凝视着留衣,嘴角缓缓上扬,极尽温柔地笑了一下,犹如万千白花中吹落的一滴眼泪。
视线茫然地往上移动,朝苍征人那把漆黑的刀正斩开了风向下砍去。



“不————”



幕十四 苦苦反省我走过的路 



你喜欢春天? 



留衣喜欢这个季节。 
春天的时候,他第一次睁开双眼,小小的手伸向从繁茂的嫩叶间洒下来的淡青色天光。 
婴孩的哭泣声在中庭和长廊间回响,打破了大宅里似乎被冻结住的宁静。风铃下面的古朴黑釉灌满了山泉,养着一簇很小很小的菖蒲,微微摇晃了一下,娇嫩欲滴,是罕见的秀雅。 
水面上的春冰缓慢融化,子规栖息在枝头,乌黑的眼睛盯着漂流在溪水中的菖蒲叶子,没有凭依的,永远……永远……随波逐流。 
小时候,有一个阴阳师告诉自己,留衣这个名字,就好像一个只可以在春天说的故事,连故事里的悲伤都是很清澈的。 
……犹如彼岸的海市蜃楼一样,在春日的天空中翱翔的,变幻无常的透明…… 
那是自己无从选择也无法抗拒的命运。 
幼小的留衣窥探到了母亲禁忌的情感,可是在他还没有来得及体会出其中的绚烂时,就先亲眼目睹了死亡的冰冷和荒凉。 
太早了,这个孩子的人生开始得太早了,八镜野用悲叹的心情洞察到了留衣拥有太丰富的情感,自己却又无法处理的焦躁。 
为了他能够平安地长大,也为了他能够生存在这个时代,八镜野教导留衣通过作画来寄情山水,即便将来深陷泥沼,也可以使得内心游离在身躯外,不给自己带来太多的纠葛和牵绊。 
是在那个时候,明白了自己的未来,不再挣扎,完完全全地放弃了。被无限抑制的心性,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身体内部仿佛凝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块。 
如果不是在春天,如果不是在樱花雨下,如果遇见的不是来梦,也许留衣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可同样的,也就不会拥有那样巨大的喜悦,哪怕只是虚幻的,由谎言编织而成的人生。 
——我的名字是白石,白石来梦。 
如梦似幻的春光中,少年凛然的身姿令人眩目地凸现出来,从没有听过如此优美而又悲切的声音,或许是直直传达出了灵魂里深植的强韧,如同奇迹一样,把沉睡在黑暗中的心给唤醒了。 
春日似乎给了留衣一个机会,让他可以将自己冷淡的生命真真正正地燃烧一次。 



视线被刺眼的白色光线撕裂了,从缝隙中涌进来的碎片从没有那样鲜红,粘稠得让人眩晕。 
——留衣,你知道吗,让叶的土地上长满了枫树,一到秋天,山头上熊熊燃烧的红叶,比任何花都要好看。也许有一天,我们可以一起去那里。” 
“不要————” 
那是由全部的灵魂泣血嘶喊出来的声音,身躯内的五脏六腑都痛得痉挛起来。 



瞪大到失去焦距的瞳孔里,来梦的头颅轻飘飘地,以缓慢得无法忍受的速度掉落下来,比第一次相遇时苍白得多的面容,凝结着花绽开一样的微笑。 



为什么要笑呢…… 
这个时候,你为什么还要笑! 



周围的声音好像潮水一样迅疾地退去,留衣漆黑的瞳孔中看不到朝苍征人,也看不到拔出刀的护卫,他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角落透过黑暗闪着光 
……来梦…… 
双腿已经麻木得无法行走,踉踉跄跄,仿佛飘浮着的脚步,在来梦的头颅前慢慢跪了下来。 
“……傻瓜……” 
把脸埋在那柔软的浅发中,无法呼吸似的喃喃自语。 
“大纳言,把那个东西给我,小心弄脏了您的手。” 
微微扭曲的视线里,显现出中村险恶的笑容。 
右手的指尖碰触到了横在地面的葵纹御前,凹凸鲜明的水纹,还保留着来梦的温度。突如其来的悲愤在胸腔中翻滚,黑暗寂静的世界中,回响着的只有犹如春雷的心跳声,已经什么都思考不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慢慢抬起的眼睛红得可以滴下血。 
长刀直直地捅进了中村的胸口。 
男人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睁大,眼底留衣的身影一点点直立了起来,面孔惨白得如同鬼魂,双眼散发着令人恐惧的灼热光芒。 
“你没有资格侮辱他。” 
握住刀柄的双手狠狠地往前推,一步一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不断后退中的中村一口接一口地喷出血,一直到他的背脊抵上庭院里的木梁,留衣都没有停手,不可思议的可怕力量,整把葵纹御前只有刀柄还在中村的体外,一半贯穿过男人的身体深深地插入了木头中。 
胸口剧烈地起伏,似乎一旦停下,就要被生命尽头那无休无止的哀痛给整个吞噬掉。 
“你闹够了没有!” 
一只手攥住了留衣已经僵硬的手腕,硬生生把他从刀柄上拉了开来。摇晃的视线,接触到朝苍征人严峻的目光时,顿时丧失了所有支撑的力气。 
“……为什么……” 
朝苍征人松开了手,留衣整个身体犹如失去操纵的木偶软软地跪倒在了他的面前,低垂下的面容扭曲得不成人形。 
“为什么要让我和你一样变得一无所有。” 
“为什么啊!” 
好像因为承受不了从小野山那里升起的朝阳而眯细了眼睛,朝苍征人冰冷地注视着留衣,没有一点抑扬顿挫,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的话语。 
“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紧紧把来梦的首级抱在怀里,哭得无法喘息,可内心深处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就那样看着凄惨的自己,寂寞地,寒冷地一点点崩溃着。 
不原谅你……不原谅你…… 
这次连自己都不再原谅。 



“把他关进地牢。” 



这是最后听见的声音,脑海里唯一维系着平衡的丝弦彻底断裂了。 



春天终于还是过去了,枝桠顶端的叶子仿佛被重新漂染过,弥漫出浓重的深绿气息。此起彼伏的蝉声中,夏季带着潮湿燥热的色泽渐渐走近…… 



德仁六年,暮春,朝苍留衣病逝的消失传遍了整个平安京。对于这个犹如春神佐保殿转世的大纳言,平民们也大多存有几分思慕的心绪,不由得悲叹,这真是被诅咒的朝苍家啊。 



德仁六年,初夏,朝苍征人操纵桐原天皇颁布新政,四海仪型,治国论道,摄理阴阳都归其掌握,史称飞羽院改制。自此,朝苍家一统王朝的盛世开始了。 



& & & & & & & & & & & & & & & & 



德仁九年,夏末。 



半个月不曾下过雨,天气显得很干燥,虽然眼看就是秋天,却依然闷热得让人受不了。 
着唐装的侍女们在长廊上小碎步地走着,往正屋里端去一碟碟时令的水果。男仆则在周围的石阶上洒着冰水。 
在朝苍家本宅摆设的飨宴,因朝苍征人看中了晓川出产的铁矿,而特地邀请了晓川国主。这个下巴堆满赘肉的男人正用粘腻的眼光凝视着替他斟酒的侍女。 
“喂,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个端上去。”忙碌中的主事斥责向一个似乎是新来的下仆。 
“是。” 
更加低下了头,样子显得相当年轻的侍从把桂川进呈的鲇鱼端了进去。屋子正左侧的晓川国主抱着女人调笑作乐,膝行而进的青年瞧准空隙,手伸向红木盘底下,刹那间,银光一闪,一把小太刀抵住了男人的脖子。 
“大胆!” 
怒吼着,朝苍征人身后的几个武士把长刀拔了出来。 
一把扯下冠帽,青年用无畏的明亮眼神定定看向朝苍征人,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大人他一定还活着,把他交出来,否则……”右手握紧了刀柄。 
眼尾若有所思地飞扬,青年高亢的声音似乎唤醒了朝苍征人的某一段记忆,“是你啊,若叶……看来留衣似乎把你教得太好了。”冷淡瞥了一眼抖如秋叶的晓川国主,“放开他吧,我答应你。” 



老头提着红白灯笼在前面摇摇晃晃地走着,微亮的光芒中闪烁出朝苍家家徽的形状。往下延伸的石阶流淌着污水,即使是夏天,踩下去依然会冷得打一个寒噤。 
“大人他真的在这里?” 
若叶谨慎地看向走在左侧的男人。冷冷笑了一下,朝苍征人那双细长的眼睛潜伏在幽暗的光线里。 
“我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的。” 
移开视线,若叶绷紧的面部线条并没有松弛下来。三年了,整整三年,他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时机可以把大人救出来,因此,决不容许任何一个小小的差错。 
小老头把灯笼搁在泛黑的木架上,“大人,到了。” 
周围都是阴森森的湿气,角落里堆积的干草还飘散出令人作呕的霉味。木栅栏中的人影畏惧光亮似的往里面缩了一缩,长长的黑发纠结在一起,手腕上缠了几圈脏乱的布条。借着灯笼的光芒可以看见那做梦一样的微笑,苍白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头骨,充满爱怜地不停亲吻着。 
彻彻底底惊愣了,若叶瞪大眼睛,发出近似苦闷的呻吟,“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三年前他就已经疯了,即使那个首级腐烂,也一直不肯放手。”朝苍征人的声音顺着水滴击打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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