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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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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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崇山解释道:“林公公是陛下的身边人,当然知道暗侍卫的名单。除了宫中廖廖数人,朝堂之上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你的身份,包括皇后娘娘在内。”

宁缺想着先前当着皇后娘娘面时,陛下确实没有和自己谈及暗侍卫的事情,方才放下心来。

忽然间他想到一件事情,认真问道:“那……公主殿下?”

徐崇山表情有些尴尬,讷讷说道:“猜到不见得是知道,先前你不是说过这话?”

…………“臣弟拜见皇兄。”

“坐吧。”

皇帝很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亲王李沛言坐下,放下手中的奏章,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问道:“上次我让宫里送到王府的两桶双蒸喝了没有?喜不喜欢?”

李沛言皱了皱眉头,老实说道:“那酒太烈了。”

皇帝没好气说道:“酒不烈还有什么喝头?我说你啊,就是自小身体差,被母亲疼的厉害,结果养成了这么个娇弱身子。”

李沛言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反正有皇兄遮风挡雨,我弱些就弱些。”

说完这句话,他面色一肃,从椅中站了起来,开始进入君臣奏对的时间段,禀告道:“西陵使团准备启程返回,隆庆亦要离开长安,臣请陛下降旨,将此人留在京中。”

皇帝随意说道:“当时的协议是让那个年轻人进二层楼,既然他没本事,进不了,也不能怪我。不过如此一来协议等若作废,他要离开便让他离开好了。”

李沛言听着这话有些愕然,情急说道:“皇兄,这可是燕国的人质,怎能让他离开?”

“大唐威震天下,靠的是铁骑勇士和不言败之精神,不是靠长安里的这几个天天流连勾栏青楼的人质。”皇帝微嘲说道:“当年燕皇遣太子入长安城为质,不是为了安朕的心,而是要安他自己的心,若朕不收他的儿子,他岂不是每夜都要担心朕的铁骑随时会攻破成京,杀进他的寝宫?为了让那个老家伙能睡的好些,能多活几天,朕只好勉为其难应了”

“你要明白一点,是燕皇南晋国君这些人非要哭着喊着把人质送到长安城来,而不是朕想要这个人质,什么狗屁太子皇子,难道大唐养他们不用花银子,不用浪费粮食?”

皇帝挥挥手,说道:“隆庆皇子想走便让他走,长安城不养废人。”

…………在临四十七巷巷口便下了马车,悄悄溜到院后那条窄巷,隔着墙对了几声暗号,老笔斋后门吱呀推门,宁缺用最快的速度闪身而入。

接过滚烫的热毛巾洗了脸,把双脚放入温度正好的热水盆里,宁缺舒服地发出一声呻呤,觉得从昨日至今夜累积起来的疲惫倦乏一扫而光,绷紧了很久的精神也终于舒缓了下来。

一天一夜之间,他登上了书院后山,战胜了隆庆皇子,得到了进入二层楼的资格,从一个被人遗忘的书院学生,变成被书院和昊天道南门争抢的天才,紧接着被发现是花开帖的主人,进入皇宫,被陛下留膳,与陛下一家子闲聊……震惊连着震惊,一波跟着一波,接踵而至,纷沓踏来,这等遭遇实在是难以想像,日后可能也极难有人能够复制,放在旁观人眼中已然是目不暇接,更何况是他这个当事人?直至此时终于躺到熟悉的床上,宁缺依然有些神情恍惚,觉得极不真实。

桑桑往他脚下的洗脚盆里加了半瓢热水,蹲在地上仰起小脸,看着他好奇问道:“少爷,皇帝老爷子长什么样子?是不是胡子又长又白?”

“又长又白的是圣诞老爷子,可不是皇帝老爷子。”

宁缺斜躺在被褥上,用手指指自己发酸的大腿,示意桑桑捶几下,说道:“皇帝陛下啊,其实年龄并不是太大,要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还真说不清楚。”

这是一句很诚实的话。对于大唐皇帝陛下,这些年来宁缺的感受向来有些复杂,从那场天灾到渭城兵寨的很多细节,他能感觉到如今这位天子便是传说中的那种明君,然而每每想起将军府里的血案,想起那些依旧安坐朝堂之上的凶手,明君二字在他心里便要打上问号。

从边塞回到长安城,他开始追杀当年参与将军府血案的凶手,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了这些年里,那位皇帝陛下没有明查此事,暗中还是做了很多事情,该谪的谪该贬的贬该边缘的边缘化,虽然宁缺理所当然认为这些惩戒远远不足,但他必须承认,对一件被世人遗忘已久而且没有任何翻案证据和必要的案件来说,皇帝陛下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至于将军府血案的罪魁祸首,亲王李沛言和夏侯大将军……一个是皇帝陛下的亲弟弟,一个是帝国倚为砥柱的大将,现如今依然风光,他也能明白其中道理。

宁缺在心中默默说道:“陛下,你对自己的亲弟弟下不了手,那就交给学生我来做吧。”

桑桑坐到床边,挥动着小拳头极有节奏地敲打着他的大腿,看着他的脸,难以压抑心头的好奇,问道:“皇后娘娘生的好看吗?公主殿下好像不喜欢她,但上次在红袖招里,我听小草说过,皇后娘娘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人,所以陛下这么多年才会就喜欢她一个人。”

感受着小拳头的敲击,宁缺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说道:“我说你就应该少和小草她来往,跟她学不着什么本事,也就学着像长舌妇人一样议论宫闱。”

桑桑说道:“我就是好奇。”

宁缺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睁开双眼,叹气说道:“皇后娘娘看不出来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皇帝陛下也不好总结,但至少有一点我知道,如果他去做生意肯定是个好手。”

…………主仆二人盯着床上的银匣子,更准确地说是盯着匣子里的那些纸张,脸上心疼的神情如出一辄。沉默了很长时间后,桑桑抬起头来,有些不甘心问道:“全部都要送进宫里?”

宁缺声音微微沙哑说道:““当然不,最多三分之二,不……顶多一半。”

桑桑开始从匣子里面挑选书帖出来,她的动作很迟缓很不舍,脸上的表情很心疼。宁缺也很心疼,带着悔意感慨说道:“若当年便知道将来某日我随意写一张字纸便能当银票使,我又怎么会随意扔了那么多烧了那么多?就算写的差些,墨团涂的多了些,但当半张银票使总没问题吧?这般算来,你说这些年我们扔了多少张银票走了?”

听着这话,桑桑忽然眼睛一亮,异常迅速跳下床去,挥手粗暴地把宁缺扯下床来,掀起床板伸手进去掏摸半天,掏出了一个小盒子。她把盒子拿到桌上打开,取出里面的纸张,兴奋说道:“少爷,以前你扔的很多张纸,后来都被我拣了回来,你看看这些能不能换钱?”

宁缺微微一怔,下意识里拿起最上方的那张纸看了一眼,发现竟是卓尔死的那夜自己临摹的丧乱帖,震惊问道:“这帖我早已经扔了,你什么时候又拣了回来?”

桑桑微笑不语。

宁缺震惊无语,过了很长时间才醒过神来,伸出双手捧着桑桑微黑的小脸,深情感慨道:“桑桑,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活下去啊?”

正在这时,他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

宁缺收回双手揉了揉肚子,看了一眼窗外深沉的夜色,说道:“离天亮还久吧?”

“是啊,少爷。”桑桑好奇问道:“怎么了?”

宁缺正色说道:“这时候我十分想念酸辣面片汤。”

桑桑疑惑不解问道:“听说皇宫里的宴席最少都有一百多盘菜,难道少爷你没有吃饱?”

宁缺嘲讽一笑,说道:“那些没见识的人,以为皇宫是什么地方?御宴上各色佳肴清雅味美,但讲究的是精致,哪里能山海一般搬上来?少爷我现在也是吃过御宴的人了,日后你不要在外面说这种话,免得被人听见后耻笑我们眼界不宽。”

桑桑嗯了一声,继续平静追问道:“御宴肯定很好,但少爷你到底有没有吃饱?”

宁缺脸上神情微僵,沉默片刻后老实说道:“确实没吃饱。”

桑桑微笑说道:“我去煮面。”

…………(你们不可能给我煮面,给我点推荐票和月票好不好?今天说堵着了堵着了,还是写了八千字咧,最近我勤奋老实的连天都愤怒了,另外没力气修改了,先糙着吧,明天我再修。)……

第一百六十五章后山

清晨起床,桑桑替宁缺梳好头,打好热水后,出铺子买了两碗酸辣面汤片回来,还特意加了两勺牛肉臊子。洗脸刷牙结束,宁缺披着件单衣开始吃早饭,桑桑则开箱取衣服鞋袜做搭配——昨天夜里书院春服已经被熨的极挺贴,鞋袜也全部都是新的——这些年来这般认真庄重处理宁缺的衣着,只有去年春天书院开学那日可以相提并论。

在桑桑的服侍下宁缺开始穿衣。他双手挽着那根崭新的密织细花腰带,用力拉了拉。桑桑从床头捧起一大堆牌子,往他的腰带里面塞,竟是塞了半天还没有塞完。

宁缺从她手里接过那面古朴小巧的木牌,指尖缓缓摩过其间光滑的纹路,暗自想着陛下昨夜给自己这块天枢处的腰牌不知道有何用意,而且这牌子感觉已经存在了很多年头。

腰牌本来应该是系在腰带上,而不是塞进衣服里,只是宁缺现在手里的腰牌数量实在太多——暗侍卫的腰牌,学院的腰牌,学院二层楼的腰牌,鱼龙帮去年给的一块客卿腰牌,再加上昨天新鲜到手的天枢处腰牌,如果全部挂在腰上,他完全可以去跳土风舞。

宁缺摸了摸腰间鼓鼓囊囊的突起,在桑桑面前扭了扭腰,说道:“来长安城一年,银子挣了不少,这牌子也捞了不少,只是你家少爷我腰还不够粗,日后牌子若再多些,只怕会挂不住。”

桑桑仰着小脸,看着他笑道:“少爷,你不要这么得意行不行?”

宁缺得意说道:“在外面要宁静致远装温和,在家里凭什么不能得意几下?”

出了老笔斋正门,熹微晨光之下,马车早已经安安静静停在巷口等候,只是今日老段没有在车上等,而是老老实实站在铺门外,模样显得异常恭敬。

车夫老段并不知道书院二层楼,也不知道什么花开彼岸天,但他昨夜被车马行老板叫去好生叮嘱了一番。老板说他走了好运,今后一定要把宁缺服侍好,于是他便老老实实拿出了在家里侍候婆娘的劲儿,大半夜便起了床,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破天荒拿杨枝蘸着金贵药粉刷了回牙,又把马车刷的干干净净黑亮无比,便提前来到临四十七巷候着。

看着干干净净的车夫与马车,宁缺不禁有些讶异,略问了几句便猜到大概是车马行的老板知道了一些什么事,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便是不得意也难啊。

车轮碾压着巷内的青石板道,马车逐渐远离东城,经由朱雀大道出了长安城南门,上了帝国官道,向着远方晨光下如同仙境一般的书院而去。

宁缺看着窗外道旁的青树野花田畦,脸色平静如常,这段道路上的和春明景看了太多次,已经无法引发他更多的思绪,看了片刻后便把窗帘放了下来。

坐在微微摇晃的车厢里,他缓缓闭上双眼,数日来的疲惫与紧张早已离开了身躯,但这却竟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冷静回忆这些天的经历。

晨光透过窗帘再穿过眼帘,变成极黯淡的光线,与那片即将迎来黑夜的荒原光线强度极为相近,他的思绪瞬间飘回到那些奇怪的梦,以及登山过程当中所看到的那些奇怪幻境中。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宁缺睁开双眼摇了摇头。

在先前的时间里,他再次重温了一遍那些光明与黑暗的交织,那些来自天地最远处、内心最深处的召唤,然后发现这些和自己实在是没有半点干系。如果最后那步选择是书院的考验,为什么书院的大修行者会弄出如此玄妙的幻境,而自己为什么会正确?

书院后山登顶前的选择考验过于形而上,过于庄严肃穆,而宁缺只不过是个刚刚进入不惑境界的弱小的修行者。让他来回答这个问题,就如同海德堡大学的哲学教授逮着一名刚刚进入小学的孩子: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

那孩子绝对不会痛苦地抱着脑袋作思考者状冥思苦想半个世纪直至最后变成一座雕像却还是无法回答,肯定会声音嘹亮回答道:我叫某某维奇,来自法兰克福,要去内卡河里钓鱼。

也许海德堡大学的哲学教授也教神学,也许这名教授骨子里和古代中国那些禅宗大师差不多,就爱玩那种反璞归真牛屎牛黄的套路,听着这回答便瘦躯猛震,觉着小孩子的回答看似简单实际上绝不简单直指本心便觅到了终极道路愈发觉得小孩子是不世出的天才。

即将正式进入书院二层楼学习,但说实话直至此时依然不知道为什么书院、为什么那条漫漫山道和设置幻境选择的大人物们会选中自己,宁缺思索很久之后,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夫子因为太高深所以高深糊涂了,而我就是那个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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