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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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2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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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当时我并不懂这四个字的真实意思,却以为自己很懂,所以觉得不甘甚至轻蔑冷笑对之,反而愈发要去争。如今才想明白,夫子说的是我的性格,而一个人的性格则会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我这一生都在争。”

“虽然你们都不清楚我与兄长崇明之间的真实关系,但我确实是在与他争,而且争的举世皆知,我与他争的是俗世皇位。”

“在天谕院里我也争,我要争的是首席弟子身份,因为我不甘心疼爱我的神官一朝失势,我便要被人凌辱嘲讽,我那时争的是一口气。”

“在裁决司里我更要争,面对道痴这个疯狂的女人,我如果不争些事务权力,哪里有资格与她相对而坐?又凭什么日后坐到那方墨玉神座之上?”

“曾经风光过,胜利过,我以为那都是争出来的结果,如今陷入绝望的深渊之中,才明白夫子早已看穿了一切,所有的罪孽与绝望,都是我自己争出来的。”

“不如不争。”

陆晨迦无力地跪坐在他身旁,低着头听着他喃喃自言自语,额前飘浮的发丝,像荒原里无生命力的草絮般摆荡,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隆庆皇子痴痴地笑了起来,惨白的笑容显得异常绝望,说道:“你知道吗?我曾经真的以为自己是光明的守护者,无论我杀了多少人做过多少你们眼中血腥的事情,我的道心依然一片干净,因为我坚信自己是在执行昊天的意志。”

“既然是光明的守护者,既然是在执行昊天的意志,当然要做一个完美的人,所以我极为注重外貌形容,穿衣修饰谈吐务求严谨无差错,我极少饮酒以防乱性,我对人温和对己严苛,我讲究风度气质,即便是对付极难缠的魔宗余孽,我都没有出手偷袭过,那次在书院后山明明我先到,但为了所谓风度,我却等了宁缺很长时间,最终却等来了我这一生最棘手无耻的一个敌人。”

隆庆皇子痴痴看着微亮的天穹,说道:“受伤之后我本以为自己必死,然而却一直莫名没有死去,所以我在想莫非昊天没有抛弃我,它只是指了一条相反的道路给我?所以我想尝试着往黑暗里去,我不想再管什么风度气度,我积蓄了很多气力,鼓起很大的勇气,拾起那把猎刀,向着一个只有十二岁的荒人小男孩儿头上砍了下去,然而你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居然没有成功。”

“我连光明都愿意放弃,我已经不要脸了,我已经打算向黑暗投降,走到绝对的另一边去,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没有成功?”

隆庆皇子的眼眸里流露出极大的恐惧之色,喃喃说道:“原来这不是一个昊天试炼信徒的故事,不是一个由光明堕向黑暗的故事,不是那些传说中痛苦但依然保有希望的故事,这只是一个……被昊天遗忘的故事。”

“在光明与黑暗之间挣扎确实痛苦,向黑暗投降更加痛苦,但那种痛苦是有生命力的,是活着的,可是现在的我呢?就是想向黑暗投降,都被拒之门外,原来我根本没有资格让昊天抛弃,我只是一个被昊天遗忘在荒原北方的小人物。”

他痛苦地咳嗽起来,瘦削的身躯如同老人一般佝偻,仿佛要做为荒原里的雪堆。

陆晨迦痴痴看着他,忽然间眼眸里的悲伤情绪渐渐敛去,缓缓站起身来,稍一摇晃后站稳身体,平静而坚定说道:“我先去杀了宁缺。”

“这有意义吗?”隆庆皇子艰难站起身来,转身捧住她憔悴却依然美丽的脸颊,肮脏的手指在她的肌肤上缓缓摩娑,说道:“这没有意义。”

陆晨迦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发现这张脸竟然变得无比陌生起来,心头一阵酸痛,轻轻咬了咬下唇,她知道如果不能去除隆庆心中的绝望与心魔,根本无法把他带离这片荒原,然而她更知道,根本没有办法能够让隆庆回到从前了。

隆庆皇子与她相识多年,从月轮国皇宫到天谕院,相恋多年,非常了解花痴淡雅冷漠性情下的狂热,看她神情便猜到她要做什么,艰难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神情异常冷漠大吼道:“不要试图打昏我!”

“我是一个废人,但我不想像那些废人一样说什么不要同情我,请你远离我之类的恶心话!我只是想和你简简单单说几句话都不行吗?你非要像那些才子佳人戏一样做这些恶心事!难道你非要我像白痴一样痛苦流涕!”

隆庆皇子声音嘶哑,愤怒地冲着她大声咆哮道。

陆晨迦脸色苍白看着他,双手捧在胸口像是乞求,又像是想用这个动作平缓下心头的痛楚之意,又像是表明自己不会动手击昏他。

寒冷的荒原上一片死寂,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隆庆皇子敛了脸上的疯狂怒意。那张曾经完美的容颜上没有任何生机和希望,用很慢的语速很冷漠的语气很绝望的眼神说道:“不要同情我,不要让我觉得你在同情我,今日相见,实不如不见。”

陆晨迦没有说什么,缓缓垂下捧在胸口间的手。

隆庆转过身去,拾起那根断成两半的树枝,继续向北方走去。

陆晨迦沉默片刻,然后跟着他向北走去。

隆庆受伤太重,行走的速度太过缓慢,过了很长时间,也不过走出数十丈地,途中摔倒了三次,那根树枝远远地飞走,他再也没有力气拣回来,而胸腹间的伤口再次裂开,开始向单薄衣衫外渗血,遇寒风而凝成冰血珠。

陆晨迦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脸色越来越苍白,却一直没有上前搀扶他。

隆庆皇子疲惫了,坐到坚硬的荒原地面上,右手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咀嚼片刻,然后试图站起身来继续向北,不料却没有站稳,再次重重摔落在地面上。

他愤怒地捶打着身旁的地面,却因为无力的缘故,地面上的残雪都没有溅起几分。

陆晨迦在他身后沉默看着他。

隆庆知道她在身后,喘息片刻后,忽然吼叫道:“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你要再见一面也已经见了,你还跟着我做什么?你再跟着我,我就死给你看。”

陆晨迦的身体微微摇晃,然后迅速恢复稳定,少女明丽的容颜上闪过一丝坚毅,便是最娇嫩的花也是有刺有茎的,她也有她自己的底限。

她看着前方那个像条狗一般的男人背影,大声喊道:“那你死给我看吧!”

隆庆皇子的身体微微一僵。

陆晨迦脸色苍白,却倔强地不肯哭出来,喊道:“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却始终不肯让我看清楚你,那么就连死也不肯给我看吗?可是我真的很想看啊,所以如果你想死,那就死在我面前吧,我给你收尸,然后回中原改嫁。”

隆庆沉默片刻,疯癫般笑了起来:“真是个疯婆子,就算改嫁也没人敢娶你。”

陆晨迦喊道:“改嫁是嫁别人,你那时候已经死了,用不着你操心。”

隆庆沉默,然后继续向北。

陆晨迦也不再说话,沉默地跟着他继续向北。

大雪马疲惫地跟在最后方。

从清晨到日暮,荒原之上风雪再起。

寒风刺骨。

片雪压身。

依然同行。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一百二十六章王子与乞丐

一路向北,继续向北。

隆庆皇子在风雪中独行,花痴陆晨迦在不远处默默跟随,雪马无声踢着马蹄缓缓消除着疲惫,从晨走到暮,再从暮走到晨,不知走了多少天,走了多远距离,荒原北方那片黑沉的夜色还是那般遥远,没有拉近一丝距离。

途中隆庆皇子渴时捧一把雪嚼,饥饿时咽几口口水,越走越虚弱,似乎随时可能倒下再不会起来,陆晨迦也一直默默等待着那刻的到来,然而他虽然摔倒了很多次,但每次都艰难地爬地起来,也不知道瘦弱的身躯里怎么有如此多的生命力。

陆晨迦沉默看着数十丈外的身影,只是保持着距离,没有上前的意思,因为她知道他不喜欢,她渴时也捧一把雪来嚼,饥饿时从马背上取出干粮进食,看着那个因为饥饿而虚弱的身影,花了很大力气才压抑住去送食物的冲动。

从雪起走到雪停,从风起走到风停,二人一马却还是在黑白二色的寒冷荒原之上,后方远处隐隐还可以看到天弃山脉的雄姿,似乎怎样也走不出这个绝望的世界。

某一日,隆庆皇子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北方遥不可及的那抹夜色,瘦若枯树的手指微微颤抖,然后松开,前些天重新拾的一根树枝从掌心落下,啪的一声打在他的脚上,他低头看一眼树枝打跌的灰白色的脚指甲,发现没有流血。

他抬起头来继续眯着眼睛看向北方的黑夜,然后缓慢地转过身,看着数十丈外的陆晨迦,声音沙哑说道:“我饿了。”

陆晨迦眼眶一湿,险些哭出来,强行平静心思,用颤抖的手取出干粮,用每天都暗中备好的温水化软,然后捧到他的面前。

隆庆没有再说什么话,就着她不再娇嫩有些粗砺的掌心,慌乱吞咽干净食物,然后满意地揉了揉咽喉,重新上路。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再向北,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言语,自认被昊天抛弃的他,不再试图投奔黑夜的怀抱,而是落寞转身,向南方中原而去。

陆晨迦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本来刚刚生出喜悦的心情,渐渐变得寒冷起来,因为她确认这并不是隆庆决定重新拾回生机,而是他真的绝望了,包括对黑夜都绝望了,是的他还活着,然而这种活着的人是隆庆吗?

她牵着雪马跟在隆庆的身后,偷偷看着他的脸色,低头轻声说道:“其实回成京也很好,在桃山时你经常说很想念皇宫的花园,我陪你去?”

隆庆皇子冷漠看了她一眼,不再是那种居高临下、发自骨髓里的骄傲的冷漠,而是那种自暴自弃的路人的冷漠,嘲笑说道:“你怎么会这么蠢?回成京做什么?被忠于崇明的那些大臣派人暗杀?还是被父皇为了大局赐死?”

陆晨迦怔住了,马上清醒过来,明白隆庆如果回到燕国都城成京,或许根本无法看到第二日的清晨,因为现在的他不是有神殿支持的西陵神子,而只是一个普通人,牵涉到凶险的夺嫡事中,哪有幸理?

“掌教大人一直很欣赏你,再说还有裁决神座……”她小心翼翼说道。

“愚蠢,难道你真以为桃山是光明圣洁之所在?”

隆庆皇子看着她嘲讽说道:“什么欣赏什么看重,那都要基于你的实力,叶红鱼不会撒谎,她没有必要撒谎,我已经被宁缺一箭射成了个废人,对神殿还有什么用处?莫非你以为我长的好看些,便真的可以替神殿吸纳信徒?桃山之上那些老家伙除了昊天无所敬畏,哪里会有你这种廉价的同情心?”

这些话很刻薄很怨毒,却根本无法反驳,陆晨迦默默低着头,喃喃说道:“实在不行去月轮好吗?你知道我在景山那里准备了一个园子一直等着你去看。”

说说月轮二字,她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果不其然,隆庆皇子的脸色愈发冷漠,目光甚至流露出厌憎的情绪,盯着她的脸怨恨说道:“我不再往北走是因为你这个令人厌烦的女人始终跟着我,冥君怎么可能看到我的诚意?我不想死,所以我只好往南走,就这么简单,但我不想死和你没有关系,所以你如果愿意给我吃的,就最好闭嘴。”

陆晨迦缓缓握紧双拳,紧抿着嘴唇,看着荒原斜阳照出的影子,看着自己的影子和对面这个男人的影子,发现无论怎样都无法重叠到一处。

一路向南,继续向南。

风雪已消,野有兽痕,往南行走的时间越长便离繁华真实的人间越近,然而荒原地表上二人一马的影子,缓慢南行却始终保持着令人心酸的距离。

…………燕国地处大陆北端,与草原左帐王庭交境,身旁又有大唐帝国这样一个恐怖的存在,所以国力难谈强盛,民间也谈不上什么富庶,时值年关相交之时,深冬寒意正隆,都城成京里随处可见缺衣少食的流民乞丐。

一个瘦弱的乞丐可能会引发民众的同情心,一百个瘦弱的乞丐就只可能引发民众的厌恶与恐惧,成京大街小巷酒店饭堂的老板们眼见所见皆是乞丐,自然不可能像长安城里的同行们那样有施粥的乐趣,乞丐能不能吃饱只能看自己的本事。

一个瘦的像鬼似的乞丐,正捧着个破碗,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成京城的街巷中,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街巷里应该很熟悉的街景,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的注意力全部被酒店饭堂里传来的香味所吸引住了,只可惜很明显他不像那些老乞丐一般有独门的乞讨决窍,身上那件在寒风里还泛着酸臭味的外套和比城门绳还要纠结的脏乱头发,让他根本无法进入那些地方。

连续三家酒家直接把他赶了出来,尤其是最后一家的小二,更是毫不客气用棍子在他大腿上狠狠敲了一记,然后把他踹到了街道的中央。

那名瘦乞丐脸上满是污垢,根本看不出年龄,叉着腰,端着被摔的更破了些的碗,在街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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