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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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2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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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

曾静皱眉说道:“依据唐律,她是不是你的侍女还要由长安府判定。”

宁缺看着他说道:“大人你最好不要忘记,我是户主,只要我不同意,谁也别想把她迁出去,而且你没有证据,去长安府打官司也是我赢。”

曾静的眉头皱的愈发厉害,还未等他来得及做出什么应对,一直面带微笑强忍怒意伺候在旁的学士夫人提前发作起来,她满脸怒容冲到宁缺身前,指着他的鼻子便是一番痛骂:“就凭你这等无良的主人也想让我女儿给你做婢?你甭想有这种好事,去长安府打官司?我家老爷乃当朝文渊阁大学士,随意修封书信过去,上官那个丑货难道还敢把我女儿判还给你!”

我家的桑桑忽然多出了对亲生父母,宁缺本就有些无措,心里有些说出不口的大恐惧,此时被大学士夫人一骂,顿时由惧生怒,看着身前这位妇人沉声说道:

“夫人大概还不明白,本人宁缺乃是夫子亲传弟子,书院二层楼学生,御书房里有过座,公主府里喝过茶,你若敢修书给长安府,我就能让陛下写道旨意查查你家大人有没有贪腐。”

听着这番赤裸裸的威胁,曾静大学士勃然变色,一怒拍桌长身而起,走到夫人身旁指着宁缺的鼻子喝斥道:“你这年轻人好不知理!”

宁缺丝毫不为所动,看着夫妇二人平静说道:“书院教的道理就是拳头,大学士你应该明白,如果把我逼急了,我直接把你们这座学士府给烧了,然后躲进书院后山,你们又能到哪里评理去?”

便在此时,书房竹帘一阵响动,一个瘦小的身影走了出来。

“你们不用怕他。公主殿下肯定会向着我,而且我要回来住,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至于书院那边,二先生对我说过不会让他欺负我,如果他敢把这座宅子烧了,我就去向二先生告状,二先生肯定会把他的人给烧了。”

桑桑走到曾静夫人身旁,看着宁缺面无表情说道。

宁缺看着她那张微黑的小脸,怔了怔,然后情绪很复杂地笑了笑,有一种飞出悬崖却最终抓住了那棵松树的感觉,双腿骤然一软险些坐到地面上。

从清晨到此时,从老笔斋到学士府,他今天走了很多地方,从精神到肉体紧张疲惫到了极点,此时终于看到了她,那种紧张疲惫便放松成了类似虚脱的感觉。

看到了就好了。

因为只要看到了就别想再跑了。

此时终于放松下来的宁缺,回想起这整整一天心中的恐惧,想起那种可怕的感受,难以抑止地生出一股如火焰般的怒意,混合着那种完全说不清道明的酸意,最终化出了喷薄而出的无数句话。

“不错啊你,找到了亲生父母,翅膀硬了可以飞了?二先生?你居然在书院也有了靠山,先前我在公主府已经被李渔骂了一顿,我是不是还要回后山被二师兄打一顿,你才解气啊?啧啧,到底不愧是学士府的大小姐,居然玩帘动玉人来这招,可惜你不够白,哪里算什么玉人,就是个小碳人儿!”

这话说的可谓是尖酸刻薄到了极点,任何人听了只怕都会愤怒地与他大吵一架,曾静夫人已经气的捂住了胸口,然而桑桑的小脸上却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看着宁缺的眼睛,非常平静地说道:“这关你什么事?”

…………

第一百六十三章不喜欢

自从桑桑四岁起,宁缺便没有再打过她。

也就是从那天之后,在和桑桑的无数场战斗中,他永远是失败的那一方。就比如此时,桑桑只用一句话便化解了宁缺言语间所有的尖酸刻薄并且变作一道闪电,劈的他浑身僵硬,心生无尽幽怨。

这关我什么事?这关我什么事?你的事情凭什么不关我的事?宁缺越想越是生气,气的像隔壁吴老板一般浑身发抖,卷起袖子便在学士府书房里四处寻摸起来,像极了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他想找到一根小木棒,然后找回桑桑四岁之前的美好人生,然而书房里不可能有小木棒,他和桑桑的生活也早已无法回到她四岁之前。

就算找到了,他现在也不可能真把桑桑的裤子脱下来,狠狠抽打她的屁股,所以半响后他很无助地重新走到回桑桑面前,低着头说道:“跟我回吧。”

桑桑低声说道:“不回。”

宁缺抬起头来瞪着她的眼睛,问道:“为什么不回?”

桑桑轻声回答道:“因为不高兴住那儿。”

“为什么不高兴?”

“没道理,就是不高兴。”

“你不是没道理,你是没头脑!”

“关你什么事?”

宁缺大怒说道:“我是少爷,你是我的小侍女,当然关我事。”

桑桑低着头说道:“来长安城后你才让我喊你少爷。”

宁缺轻轻叹息一声,伤感说道:“我把你从小养到大……”

桑桑抬起头来,认真说道:“没有到大,八岁之后就是我负责洗衣服煮饭,还有所有家务,所以是我在养你。”

宁缺酝酿了很长时间的情感攻势,竟是刚开了一个头便被冷冰冰地打断,以至于什么一把屎一把尿之类的话根本没有机会说出口,这种感觉非常难受,就像是酸辣面片汤呛进气管里一般。

他忽然想明白桑桑不是渭城的人们也不是书院的师兄师姐,她是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根本不会被自己模拟出来的这些情绪所欺骗过去,自己最擅长的那些手段对她根本没有用处。

他恼火说道:“银子还是我挣的吧?”

桑桑蹙起细细的眉尖,说道:“但挣银子都是我想的办法,来长安后如果不是我逼着你卖书帖,我们现在还是穷人。”

宁缺这时候的头脑有些不清醒,所以没有听见桑桑说的我们二字,不然他一定会胸有成竹很多,但因为没有听见,所以他此时满腹委屈悲伤,幽怨想着自己在岷山里辛苦打猎在梳碧湖杀马贼,还有冒着生命危险跟朝小树去杀人,虽说是替小黑子报恩,但还不是想给这个家多挣些银子。

他其实很清楚桑桑为什么会离家出走,和她找到了亲生父母无关,和什么事情都无关,于是沉默片刻后开始继续卷袖子。

桑桑继续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曾静夫人在旁边看着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打自己女儿,咬着牙便冲将过去,想要把这个天杀的家伙给撞死或者把自己撞死算了。

曾静急忙拉住自己的夫人。

他皱眉看着书房里的宁缺和桑桑,感觉到这二人并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种主仆关系,尤其奇妙的是,二人明明是在争吵却依然让人觉着和谐无比,仿佛就像是一个任谁都分割不了的完整的世界。

是的,宁缺和桑桑在一起便是一个世界。

这是一个习惯了相濡以沫从来不会想着要相忘于江湖的世界,如今这个旧的世界终于产生了一道裂痕,即将分裂或者重新组合,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律即将发生改变,却不知道会向着光明的那个方向去还是黑暗的方向去,抑或会产生一场大爆炸,生成了一个完全崭新的世界。

宁缺看着桑桑很认真地说道:“我们必须把话说清楚了,无论怎么说我肯定是会结婚的,我们两个不可能就这么混一辈子。”

桑桑看着他微微蹙眉,似乎觉得他这句话说错了。

“不好意思,因为太紧张所以说错了。”宁缺重重拍了下脑袋,重新说道:“毫无疑问,我们两个人肯定是要过一辈子的。”

接着他继续说道:“但我终究还是要结婚的,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我很明白你现在的感受……”

桑桑忽然问道:“你说我们肯定要一起过一辈子?”

宁缺回答的相当理所当然:“必须的!”

桑桑说道:“那你又要结婚。”

宁缺点点头。

桑桑说道:“你结婚就要和别人过一辈子,那你怎么和我过一辈子呢?”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对脸皮极厚的宁缺来讲这不算问题,他笑着回答道:“就算结了婚,我们一样可以一起过一辈子啊。”

桑桑回头看着曾静夫人问道:“朝里还有哪些大臣的儿子没有娶老婆?”

曾静夫人已经被二人先前那番对话震惊的完全说不出话来,身为朝廷命妇,她哪里见过这样的主仆关系?这时骤然听到女儿发问,竟是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下意识里回答道:“好些大人府上都在挑……”

桑桑回过头看着宁缺说道:“那我嫁他们。”

宁缺怔住了,有些恼意,又因为这些恼意而生出些羞,汇集在一处便成了羞恼,斥道:“你才多大点儿!嫁什么嫁!”

桑桑说道:“听说大河国那边十四岁便能成婚。”

听到大河国三字,宁缺无来由觉得自己矮了半截,气魄顿时为之一泄,和言悦色劝说道:“但我们这是在长安城。”

桑桑说道:“就算在长安,再过一年我满十六也可以嫁人了。”

宁缺愣了愣,大怒说道:“你又黑又瘦,还当过十几年的小侍女,你以为那些有家世的公子哥会愿意娶你?”

桑桑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是当朝一品大学士的女儿,我是公主殿下的朋友,我是光明大神官的徒弟,书院里的二先生宠着我,我手里还有几万两银票,你说凭什么那些人不愿意娶我?”

宁缺气的浑身发抖,说道:“你不提银票还好,一提银票我便一肚子气,你居然把银票都分了,你真想分家啊!”

桑桑提醒道:“我们正商量我嫁人的事情哩。”

宁缺用力挥动手臂,斩钉截铁说道:“不准嫁!”

在他说出这三个字后,学士府书房内一片安静,曾静夫妇神情复杂,而桑桑只是默默看着宁缺,宁缺有些尴尬地放下了手臂。

…………宁缺看着她的眼睛,终于知道桑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跟在自己身旁牙牙学语的小女童,而一旦长大便无法回去,小女童变成小女孩再变成少女变成小女人最后渐渐年华不再,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所以必须开始思考长大之后的那些事情,无论那些事情是喜悦还是酸楚。

小女孩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他能眼睁睁看着桑桑嫁给别人吗?

无论是瘦瘦小小的清稚少女,还是青春正盛的姑娘,无论是婚后变得臃肿唠叨的她,还是白发苍苍躺在竹椅上的她。

只要她是桑桑,他就无法看着她嫁给别人。

他不准她嫁,那她凭什么看着他娶?

宁缺低下了头,有些无措,有些慌张,有些茫然,有些明白。

他明白了桑桑清晨离家时的感受。

他明白了自己的感受。

然而仅仅明白是不够的。

宁缺想起昨天傍晚时分听到的另一句话,身体有些僵硬。

他向曾静夫妇很恭谨地长揖行礼,请他们给自己和桑桑一个单独对话的空间,曾静夫妇互视一眼,叹息着走出了书房。

“我不能骗你,我确实很喜欢她。”

宁缺看着低着头的桑桑,说道:“你不用问我,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我小时候偷看那些大姐洗澡的时候确实说过喜欢,在红袖招里看见水珠儿陆雪我也说过喜欢,但……她不一样,我是真的很喜欢她。”

桑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沉默不语。

宁缺接着说道:“而且问过你,你也说她很好。”

桑桑抬起头来,说道:“她确实很好啊。”

宁缺说道:“但你又不喜欢。”

桑桑说道:“很好不代表我就要喜欢。”

宁缺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喜欢?”

桑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我不喜欢你喜欢别人。”

书房里安静了很长时间。

宁缺低声说道:“但我已经对她说了喜欢。”

就像过去这些年里很多次那样,遇着真正难以抉择的问题,他总是习惯于从桑桑那里得到建议答案或者哪怕是精神上的支持,然而他忘了一件事情,这次的问题涉及到桑桑自己。

桑桑的小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没有生气没有愤怒也没有哭泣,她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我饿了,要睡了,你走吧。”

饿了所以要睡,这句话说的毫无逻辑。

宁缺看着她说道:“你不在家我睡不好。”

桑桑不说话。

宁缺说道:“那我饿了谁给我煮面吃啊?”

桑桑不说话。

宁缺忽然说道:“我给你煮面吃好不好?”

桑桑还是不说话。

宁缺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我先去静一静,明天我再来接你。”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向书房外走去。

桑桑走到书房门旁,看着向花圃里走去的宁缺,说道:“鸡蛋在灶房米缸里,煎的时候你少放点油。”

…………

第一百六十四章骂湖

宁缺回到老笔斋,推开铺门时发现铺门没有咯吱咯吱响,于是他想起来这是桑桑修好的,走进灶房把手伸进米缸摸出几个鸡蛋,于是他想起来这是小时候自己教给桑桑的方法,走到水缸边准备盛水煮面,看着满满的水缸,于是他想起来桑桑清晨离家出走前把所有的家务活儿都做完了。

他走出灶房,在天井里沉默站了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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