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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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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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忘了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听到这句话,宁缺的心情顿时变得好了很多,轻轻哼着小调,嚼着口感极佳的奶干,说道:“以后再找你说话,记得向她收钱,或者多拿些这种奶干回来也不错。”

入夜。

桑桑用溪水浇熄灶火,仔细确认后拖着热水桶向小帐蓬走去,溪畔坡地上的人们看着这幕画面,知道这是小侍女在给宁缺准备洗脚水,不知多少人同时流露出鄙夷的神情。

这份鄙夷当然是送给宁缺的。

洗完脚,宁缺钻进羊毛褥子,然后把对面伸过来的那双冰冰的小脚搂进自己怀里,发出一声不知道是享受还是痛苦地呻吟,打了两声呵欠后说道:“睡吧。”

桑桑白天比他累多了,过不了多时便沉沉睡去。

宁缺却不知何时重新睁开了双眼,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补了很多疤的帐蓬,落在星空之上,又落在一方手帕上。

回忆起那名婢女掏出的那方金边手帕,他知道自己的猜测果然是对的,只是不知道自己就算猜到了又能有什么用。

第七章夜饮,梦了一片海

看着帐蓬顶,宁缺脑中浮现起离开渭城后的点滴痕迹。

一路上那辆豪奢马车始终帘帷紧闭,除了那名明显有蛮人血统的小男孩偶尔会下车玩耍,根本没有机会看到什么公主,只有那位清秀高傲的婢女不时发布指令。

不知为何,那个婢女很喜欢把桑桑叫过去聊天。

还是不知为何,那个婢女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

宁缺觉得她是一名很好的演员。因为无论是在渭城中,还是在旅途上,无论是那些草原汉子部属的态度,还是她自己流露出来的气质神情,都很难看出……她不是一名婢女。

正是这一点让他感觉有些奇怪,他一向以为大唐帝国上层那些真正的贵族们,不应该有太多同情桑桑的闲情逸志。

不过这些并不是他真正关心的事情,几天内他始终注意的是马车中那位穿着旧袍子的老人,如果猜测的不错,那位表情温和的老人应该就是马将军提到过的昊天道南门高人。

从很小的时候,宁缺便立志于踏入那个玄妙的世界,却迟迟不得其门而入,他愿意跟着这支队伍一同回京,正是因为队伍里有这样一位真正的修士。

可惜这一路上,他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和那位被严密保护的老人说话,只是驻营用餐时,偶尔能和那位老人目光相对刹那,那刹那间他仿佛看到老人目光中的温和可亲甚至是鼓励的意味,这让他不禁又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思考分析不得其解,宁缺把注意力收了回来,这才发现怀里那双小脚始终没有被捂暖,还是像冰疙瘩一样寒冷,连带着自己的胸腹间也冰冷一片,不由忧虑地蹙起了眉头。

小侍女桑桑小时候吃了太多苦,在道旁死尸堆里被风雨腐气包裹数日,被他拣到后生了一场大病,连绵数月都未曾好。

渭城的军医看过,他还专程带她去远处的开平府看过,所有医者都是一个相同的意见:先天不足,体质虚寒。

因为极端虚寒的体质,桑桑极少能够出汗,每日产生的废物毒素无法排清,日积月累让她的身体越来越差,所以宁缺按照医生的嘱咐,让她每日进行保证大剂量的运动,用来稍微改善体内的虚寒环境,这也正是为什么在外人眼中,他总是把这个黑瘦的小侍女当驴马一般使唤的真正原因。

即便每天这样辛苦,也不见得每次都能让桑桑的体质转暖,就比如此时此刻像冰窖般的羊毛褥子一样。

宁缺爬起身来,揉了揉快被冻僵的肚子,从角落里摸出牛皮酒囊,把桑桑拍醒,然后把酒囊递到她的唇边。

桑桑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很自然地接过酒囊,熟练拧开塞子,仰颈便往唇里倾倒。酒水没有洒出一滴,帐里却依然弥漫着辛辣的酒香,看来应该是草原上割喉的烈酒。

身材瘦小的小侍女捧着大酒囊痛饮,两碗便能抽翻一个大汉的烈酒,竟被她突突喝下去小半袋,直至腹部微微鼓起,这幕画面很难用豪迈来形容,不如说有些诡异。

她抹了抹嘴唇,柳叶般的眼眸在黑夜里愈发明亮,根本看不出像是喝过酒一般,向宁缺笑了笑,便又倒下继续睡觉。

满室烈酒香,怀中冰冷的小脚渐渐变暖,宁缺看着她鼻尖上渗出来的几滴汗珠,终于放下心来,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汗。

裹紧羊毛褥子,宁缺缓缓闭上双眼,离他脸不远处是那卷早已被翻烂的太上感应篇,每天临睡之前他都看几页,即便不看也会默默在心中背一遍,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愿一切众生,具足修行离老死法,一切灾毒,不害其命。”

“愿一切众生,得不老不病,常住命根,勇猛精进入智慧道。”

浅浅睡眠中,他的精神随着书卷上的文字,随着那些看似浅显简单,实际上却是含浑难明的感知之法,缓慢运行起来。

渐渐的,笼罩在他和桑桑身体上的羊毛褥子不见了,简陋的小帐蓬不见了,帐外的青草消失了,小溪也化作了一团白雾然后趋于无形,整个世界变成了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天地,而在这片天地中,隐约能够感受到某种以神秘节奏进行的呼吸,天地呼吸之间气息渐盈作海,暖洋洋一片。

这种神奇的感受宁缺并不陌生,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观看太上感应篇后,便经常能在入睡前感应到,但他非常清楚一个悲哀的事实,这并不是冥想后真实的感知,而只是梦。

暖洋洋的海洋,大概只是梦里的错觉吧,因为怀里那双裹着厚棉袜的小脚渐渐热了,不过这也是极美好的错觉。

这样自我安慰着,宁缺进入了深层次的睡眠,一夜黑甜无梦。

……

……

第二日清晨醒来,宁缺睡的极好,但他的表情却像是极其渴望再睡上三天三夜,满是惊愕及不满。

“为什么要临时改变路线?”

他看着面前那名神情冷漠的婢女,压抑情绪,尽可能温和说道:“穿过岷山直奔华西道,我选择的路线不会有任何问题。”

包括那名婢女在内,帐内的人们没有谁回答他的质疑。

“我是向导,而且你们对岷山根本不熟。”宁缺看着婢女,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知道你们担心遇到伏击,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听我的,没有谁能拦住你们。”

婢女看了他一眼,就像看着一块石头,想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楚,大抵就是你有什么资格要我向你解释?

回到自己帐蓬中,宁缺看着正在打包行李的桑桑,说道:“把他们送进这条大直道,我们就马上撤。”

拿出当年手绘的简易地图,他指着其中一个地方说道:“最远我们也只能跟到这个地方,再往前面走,对方只需要派几个马队过来,就能把这支队伍全屠了。”

“你应该说服他们。”桑桑仰着头说道。

“我估计那边有接应公主的部队,所以他们不会听我的。”宁缺回答道:“要说服一群猪一般的伙伴,我不擅长。”

桑桑没有说话,用眼神询问,既然那处有人接应,为什么你还如此担忧,甚至准备半道溜走?

“我直觉有问题。”

宁缺回答道:“因为我相信,胆敢刺杀大唐四公主的生猛角色,绝对不会像那个女人般白痴,没有几个预案。”

桑桑欲言又止,提醒道:“你……对她说话要客气些。”

“我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宁缺眉梢微挑,嘲讽说道:“她是公主又如何?在渭城我就说过,这就是个白痴公主。”

第八章北山道外,一箭南来

“就算是找人接应,地点的选择也很重要,如果让我决定,宁肯把接应地点放在某条大道上,也不会放在松果岭。”

宁缺看着手绘地图上刚刚标注的醒目墨点,说道:“他们选择从北山道走,却不想想那里虽然是条单路,但有七里长的路途两旁全部都是密林,极易设伏。”

说完这句话,他沉默了片刻,把手绘地图放入衣内,摇头自嘲说道:“看来所谓向导,除了把他们带进北山道之外,更多的只不过是想迷惑敌人。那位白痴公主根本就没有相信过马将军,自然也不会相信我。”

“一个白痴带着一群白痴。”想到可能在北山道里遇见的伏袭,想着那些或者有或者没有的接应部队,他的心情变得愈发沉重失落,压低声音狠狠说道:“在草原上呆了将近一年,居然也没能变得聪明些,真不知道她的贤名由何而来。”

锃的一声,宁缺抽出鞘内依然残有锈痕的三把刀,拧开水囊浇湿磨石,开始沉默的磨砺刀锋,进入北山道后或许会有连场血战,临阵磨刀可能晚了些,但至少能平静心情。

“如果进北山道就和他们分开,你想向那位老先生请教的事情怎么办?”桑桑有些惘然问道。

“活着最重要。”宁缺低头磨着刀,动作缓慢有力坚定,“只要能活着抵达长安,总有机会去学那些东西,如果我们两个把小命放在这群白痴手里,就没有任何可能了。”

……

……

愈往南气候愈温暖,按道理来说车窗外的景色也应该越鲜活青葱,但因为队伍进入茫茫岷山地势渐高的缘故,车队四周的青草渐隐,变成了夹道相迎的高树,树叶尚未完全青绿招展,仍留着去年秋冬蕴积下来的肃杀之意。

随着天地间的气温微降,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也随之笼罩住了整个车队,所有人都清楚,长安城内那位胆敢谋害公主殿下的大人物,如果想要阻止公主殿下平安返回都城,那么在边塞与州郡之间的岷山,是他最后的机会。

在紧张的警惕与搜寻中,车队行走数日,终于抵达了北山道口外围,看着那遮天蔽日的密林,队伍里的大多数人并没有像宁缺那样露出担忧的神色,反而显得放松了很多。

那位清秀婢女这些天找桑桑聊天的时间变得少了很多,大部分时间都留在第二辆马车上,这天傍晚下车的时候,她的脸上竟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在决定离开草原的时候,她就已经事先派出使者进入帝国境内,虽然无法在短时间内抵达长安让朝廷出动大批军队接应,但那位使者却拥有足够多的时间去联络忠于她的部属。

十天前接到固山郡方面传回的紧急回执后,她毫不犹豫决定直入北山道,是因为她相信固山郡那位年轻的都尉华山岳,应该已经率领他的亲兵营快要抵达北山道的南麓出口。

离开大唐不过一年,她坚信那些忠于自己的部属依然忠于自己,就算有些人被皇宫里那个女人收买,但华山岳绝对不会被人收买,因为……他望向自己的目光总是那样温柔。

距离约定接应地点还有三十余里地时,车队开始在暮色中扎营歇息,深夜穿密林而行,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是非常冒险的行为,甚至有侍卫建议她,队伍干脆就在北山道口外等候,等到华山岳的部队前来接应。

对于这个提议,她还在思考,然而无论怎么看,她和小蛮现在已经非常安全,所以微笑重新浮上她清秀的脸颊,压抑了数日的欢歌笑语重新回到了营地中。

暮色中,一个简陋的帐蓬孤单单地设立在圆形车阵外围,公主的侍卫首领提出过疑问,但帐蓬的主人坚持如此,就是不肯搬进由五辆马车和箱柜构成的车阵。

“不离他们的车阵远些,万一出事怎么来得及跑。”

宁缺微嘲解释道。他用草绳捆好那把大黑伞,让桑桑背好,然后在草绳的结打成一朵极漂亮的小花。

桑桑抬起头,看着他刚刚冒出胡茬儿的淡青下颌,问道:“我们逃了,他们怎么办?”

宁缺正在检查弓筋有没有受潮,听到这句问话后转过头来,静静看着小侍女黑黑的小脸,沉默很久后认真说道:“你可能忘了小时候的事情,但我没有忘。”

“你是我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而我小时候能活下来,也经历过一般人根本无法想像的悲惨事。”

“桑桑,你永远要记住这一点,我们是很辛苦很辛苦……甚至是拼了这条命才能够继续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既然我们这么辛苦才活下来,那我们就不能轻易去死。”

说完这句话,宁缺没有再做过多的解释,把磨好的朴刀插回鞘内,然后用草绳绑了几道,试了一下鞘间的距离刚好合适,便负到了身后。

桑桑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开始默默收拾行李,用小手测试每根羽箭的平直度,她知道当夜色降临的那瞬间,就是和宁缺一起投奔茫茫岷山的时刻。她并不害怕,因为小时候她在宁缺的背上,曾经无数次穿行于这样的黑夜山林之中。

就在这时,宁缺握着刀鞘的手微微一僵。

简陋帐蓬的门帘被一只手掀开,那名婢女走了进来,清秀面容上的笑意顿时化作了一片冰寒。

她本是准备来找桑桑聊天,没想到却看到主仆二人收拾行李的这幕画面,很轻易便猜到他们想要离去。

“你们想做什么。”她冷漠盯着宁缺的脸,说道:“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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