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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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7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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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缺怔了怔,把伞递了过去。

蓬的一声轻响,桑桑撑开大黑伞,仿佛撑开一片夜色。

夜色把她和宁缺全部罩了进去。

一刹那过去了,一瞬过去了,一须臾过去了,一弹指过去了,一刻过去了,一时过去了,一昼夜过去了。

仿佛无数劫过去,黑伞还在湖畔,宁缺和桑桑还在伞下,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们没能离开,他们还留在棋盘里。

宁缺想起青板僧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我不想你走。

这个世界不想他们走。

他脸色微白,牵着桑桑的手微微颤抖。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在烂柯寺,他们进入棋盘,世界的规则追杀桑桑,他们撑开黑伞,世界的规则便再也找不到他们,他们就此消失。

为什么今天撑开黑伞,却没有离开?

桑桑看着黑暗的天空,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感知不到外面的世界。”

她就是规则,只要能够与棋盘外世界的规则相通,便能回到人间,就像她即便死去,依然能够回到昊天神国,这是同样的道理。

大黑伞能让这个世界的规则找不到他们,也能帮助她与外面世界的规则相通,如果她感知不到,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伞坏了,或者说她出了问题。

大黑伞没有坏,那么便是桑桑出了问题。

没有等宁缺询问,她说道:“我变弱了很多。”

她的神情有些微惘。

纵使被夫子灌注了人间之力,纵使被宁缺带着入世,染了无数红尘意,她变得越来越虚弱,但她依然神情漠然,无比自信。

因为她非常强大,即便弱些,依然强大到难以想象的程度。

然而现在,她发现自己是真的很虚弱,弱到难以想象的程度。

她闭上眼睛,开始思考其中的缘由。

第一百三十九章中毒

天空虽然是黑暗的,却有光。

桑桑举着大黑伞,双脚站在光明里,身体在黑暗中。

她闭着眼睛,睫毛不眨,静穆有若神明。

她在思考一个问题:佛祖再强,也强不过夫子,强不过人间,那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把自己变弱了这么多?

静思里,有无数画面在她的意识里高速闪回,浮光掠影,却是那样的清晰,数百年的时光,开始倒溯,展现真容。

小院里的安宁,那些茶与酒,棋与五花肉,牵手行走,于湖畔徜徉,于巷间撑伞,看烟雨古寺,风雪边关,是为贪。

小院里的争吵,菜场里的血海,渐远的身影,愤怒地质问,生与死的对抗,那些暴躁的情绪,低落的心情,是为嗔。

剩下的那些画面,都起于贪嗔,或引出贪嗔,那就是痴。

贪嗔痴,便是佛门说的三毒。

大乘义曰:“贪者,以迷心对于一切顺情之境,引取无厌者。嗔者,以迷心对于一切违情之境起忿怒者,痴,心性闇钝,迷于事理之法者。亦名无明。

智度论曰:“有利益我者生贪欲,违逆我者而生嗔恚,此结使不从智生,从狂惑生,故是名为痴,三毒为一切烦恼根本。”

涅槃经曰:“毒中之毒无过三毒。”

桑桑中了毒,贪嗔痴三毒。

只有这种毒,才能让她都避不过。

上次在烂柯寺里,佛祖便想灭她,只是当时她未醒来,佛祖要灭的,是她体内的烙印,如今她醒来,佛祖要灭的便是她。

欲使其毁灭,必先使其虚弱。

如何能让昊天变得虚弱,夫子想出的方法和佛祖想出的方法,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所使用的手段有些分别。

——把神变成人。

夫子用的是人间之意,走的是春风化雨的路线,想要改变她,或者说改造她,佛祖用的是人间之毒,想要沉沦她。

桑桑与宁缺互为本命,她想些什么,她思考的结论,宁缺都能知道,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在佛祖的棋盘世界里度过这么多年,她中的毒已经很深,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极为虚弱,虚弱到无法离开,那么迎接她的将是什么。

“不用担心。”

宁缺把她搂进怀里,低声说道:“就算佛祖能杀了你,你也能回昊天神国……也许某一天,你会想起我和书院,到时候……”

他说不下去了,如果桑桑真的用死亡来回归,那么便不可能有那个时候,昊天就是昊天,人间不再会有桑桑。

佛祖算不到夫子把昊天一分为二,算不到书院把其中一个昊天留在了人间,所以他没有算到,就算杀死桑桑,也无法杀死昊天。

但桑桑是会死的。

“我不想死。”

桑桑说道:“桑桑不想死。”

有桑桑之名的昊天不想死。

宁缺看着遥远的东方,说道:“那我们便不死。”

桑桑转身向白塔寺外走去。

宁缺撑着黑伞,跟在她的身旁。

走出寺外,她指着檐下被雨水淋湿半边衣裳的某个妇人,说道:“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过了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变老。”

宁缺说道:“无数年来,信佛之人,死后留下的觉识,都会来到这个棋盘里,这里是真正的佛国,他们是死人,自然不会变老。”

桑桑说道:“但你也没有变老。”

宁缺心想确实如此,已经过去了至少数百年,自己没有老,也没有死。

桑桑看着黑暗的天穹上那些代表规则的光线,观察片刻后说道:“这个世界的规则没有崩塌,那么为什么没有死亡?”

宁缺无法解释这个问题。

桑桑说道:“你知道什么是涅槃吗?”

宁缺说道:“佛法最高境界,便是涅槃。”

桑桑说道:“涅槃,是一种状态。”

“什么状态?”

“宁静寂灭,不知生死,清凉寂静,恼烦不现,众苦永寂;具有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远离一异、生灭、常断。”

桑桑说道:“这就是涅槃,也就是成佛。”

宁缺想起在瓦山佛祖石像前,桑桑曾经提起过那只姓薛的猫,说道:“涅槃如果是这个意思,难怪连你也算不到佛祖是死是活。”

桑桑说道:“这里的人也一样。”

宁缺皱眉说道:“你是说这里的人都不死不活,所以没有死亡?”

桑桑说道:“不是不死不活,是又死又活。”

宁缺想了想,说道:“你是对的,在没有观察之前,谁都不知道是死还是活,对象处于死与活两种状态的叠加区域里。”

没有人知道佛祖的生死,昊天和夫子都不知道,正是因为佛祖涅槃后进入了这种状态,在看到他之前,没有答案。

桑桑说道:“所以这里没有活着,也没有死亡。”

宁缺说道:“但我们在这里生活了数百年,我们看了他们很长时间。”

桑桑说道:“他们只是棋盘的附属物。”

宁缺说道:“你是说棋盘里的这些人,都是佛祖涅槃状态的延展?”

秋雨已停,白塔寺外渐渐变得热闹起来,行人在摊边挑着货物,母亲追逐着贪玩的孩子,根本没有人发现天空已经变得黑暗无比。

桑桑说道:“可以这样理解,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他们只是随着时间行走,不会思考任何别的问题。”

宁缺情绪复杂说道:“难道这便是佛祖说的极乐。”

她说道:“你说这里是佛国,没有错,这里就是真正的极乐世界,如果你我没有醒来,最终也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宁缺看着街上的行人,忽然觉得浑身寒冷,他和桑桑真的险些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到那时生不知生死不知死,到底是极乐,还是极悲?

这就是涅槃的真义,天佛皆能算,佛涅槃,天便算不到佛,佛却能算天,佛并没有跳出因果,却能看透因果,顺势而行。

因果,就是因为所以,也是书院讲的道理。

因为宁缺当年在河北道畔拣到那个女婴,因为夫子收宁缺为徒,因为宁缺想让桑桑变成人类,因为他们相爱,所以才到了如今。

“我们终究还是醒来了,佛祖还能用什么方法来杀你?”宁缺说道:“他既然涅槃,按道理,便什么事情都不能做。”

“我也很好奇。”

桑桑把黑伞交给他一个人握着,背着双手向街巷里走去,说道:“我很想知道那个不死不知的和尚,能拿我怎么办。”

她的语气很平静,很骄傲。

宁缺举着黑伞,不敢离开她半步,看着天空里那些光线,又望向她有些苍白的脸颊,叹道:“都病成这样了,能不能别吹?”

醒来不代表能够离开,贪嗔痴三毒让桑桑变得非常虚弱,她没有能力挥手便破了这局,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必然还会很麻烦。

在街巷拥挤的人群里穿行,宁缺忽然停下脚步,望向遥远东方某处,青板僧死前也望着那里,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回到小院,宁缺做了顿丰盛的晚餐,最诱人食欲的,还是那碗青红泡椒和嫩姜,当然,他没有忘记桑桑最喜欢吃的醋泡青菜头。

大黑伞支在桌上,菜盘摆在伞柄旁边,他和桑桑坐在伞下,低头吃饭,画面显得有些诡异,也有些好笑。

桑桑用筷子拨弄着碗里混着肉汤的米粒,看着桌上被伞影笼罩的菜肴,说道:“明知道是假的,为什么还能吃的这么开心?”

宁缺正在埋头吃饭,泡椒把他辣的满头大汗,很是痛快,听着这话,他拿起毛巾擦了擦嘴,说道:“感觉是真的,就痛快地吃。”

桑桑看着上方的大黑伞,微微蹙眉说道:“吃个饭还要撑着伞,真不知道哪里来的痛快,我不高兴。”

无所不能的昊天,居然被黑暗天穹上那几道代表规则的光线,逼的吃饭都要撑着伞,怎么看都确实有些憋屈。

“别不满意了,你得感谢这把伞一直在,更得感谢我把它补好。”

宁缺指着大黑伞,笑着说道:“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把黑伞将来肯定会成为我们的传家宝。”

有大黑伞在身边,他们不用担心被那些代表规则的光线发现,但是怎么离开呢?吃完晚饭后,他们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在棋盘里已经过了很多年,宁缺和桑桑都不怎么着急,至少表面上不怎么着急,他们以为还有足够的时间来破局。

贪嗔痴三毒,果然不愧是毒中之毒,桑桑没有办法破解,宁缺也想不到法子,既然如此,日子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昨夜的晚饭太过丰盛,家里又没有菜了,宁缺去菜场买菜。现在不用他请求,桑桑自然也会跟着,因为他们只有一把伞。

到了菜场他们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是错的。

有大黑伞,那些光线确实找不到他们,但人能找到。

站在满是露水的青菜摊前,宁缺正在与那位相熟的卖菜大婶唠些闲话,为随后的价还价,做些情感上的铺垫。

大婶觉得他很可爱,所以笑了起来。

她笑的很好看,笑的很端庄,笑的很慈悲,笑的眉心多了粒红痣。

宁缺最开始的时候也在笑,然后笑容渐渐敛去。

他看着卖菜大婶,认真请教道:“您又是什么佛?”

第一百四十章杀佛与陈年老坛

卖菜大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微微笑,左手拿着根山药,右手拿着把细芹菜,两样都是菜,也是药。

宁缺忽然笑了出来,说道:“难道您就是传说中的药师佛?”

大婶微笑说道:“不错。”

宁缺想了想,说道:“药师佛能治病,我家娘子患了重病,应该是中了毒,不知道您能不能帮着看看,写个方子。”

大婶看看桑桑,悲悯说道:“这毒无药可救,不如归去。”

宁缺指着天空,说道:“归不去如何办?”

大婶说道:“死便是解脱。”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宁缺笑着说道,然后抽出鞘中铁刀,砍向菜摊后的大婶。

菜摊上堆满了青菜,菜叶上满是露水,看着很是新鲜。

按道理,宁缺的铁刀,应该会很轻易地把菜摊劈成两半,把菜叶劈成无数片,把那些露珠都劈成湿润的水沫。

但没有。

因为菜摊变成了一片原野,摊上的青菜变成了郁郁葱葱的植物,大婶左手的山药变成了果枝,右手里的细芹菜变成了佛钵。

卖菜大婶变成了真正的药师佛,发髻乌黑饱满,双耳垂落肩上,面相庄肃,无数光环、祥云在其身后围绕。

药师佛身前,有数千彩幡飘扬,正是这些彩幡,挡住了宁缺的刀。

宁缺看着近在眼前,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佛像,震撼说道:“还真是啊!”

药师佛微微一笑,眉心那粒红痣大放光明,照亮身周无数里的原野,彩幡飘动愈疾,原野上的植物快意地生长变高。

宁缺和桑桑站原野间,双腿瞬间被青藤缠住,再也无法离开。

药师佛宣了声佛号,缓缓倾斜手中的佛钵,钵中泛着药香的黑汁淌到地面,化作一条河水,向着宁缺二人扑面而来。

药是用来治病救人的,也可以用来杀人,良药在某些时候,可以变成最厉害的毒药,闻着药河里的异香,宁缺只觉得胸口一阵烦闷,紧接着剧痛难当,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似乎要把自己的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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