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昱听见声响,偏头望过来。黑沉沉的眼睛,透着些冷意。
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她立时清醒过来。
鼻子里似是堵了东西,呼吸不大顺畅。她转开脸,用力吸了几口气。
阿祉探过头来,担忧道:“怎么了?”说着伸手摸了摸她额头,手下发烫,惊了一下:“是吹了风么?”
书墨放了鱼竿,擦了擦手才敢走近:“是不是发热了?昨夜没睡好,一直醒了大半夜,还开了窗……”
“这么这样不小心,”阿祉瞪着书墨:“她大意,你也不会照顾人么?”平常里说话,他也没什么脾气。偏偏教训起人来,一板一眼的,明明只是小事,书墨生生被他吓唬住,眼一眨,差点哭出来。
小楼扯着他的手晃了晃,“不关她的事,你不要生气。”
南宫琉璃突然推开碧溪的手,径直走过来,“阿祉,”她唤了一声,神色有些冰冷。刚才他忽然拂乱棋盘,过来与这女子说话,她好不容易才忍了下去。但喝茶时侧眼一看,他双眸黑亮,几乎是完全陷在那人身上。她心里惊愣,这才会泼了茶水。
阿祉凝眉看她,她却又倏地偏了头,直愣愣看着小楼。
“云儿姑娘,不知你可有夫家?”
她问得突然,阿祉不悦道:“琉璃……”
不等他说完,南宫琉璃又是一笑,眼中冷意森森:“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见阿祉似乎对你有情,若是云儿姑娘尚无夫家,那等我与阿祉成婚后,不如让他纳你为妾……”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二十六)
“琉璃!”阿祉一声低吼,止住她接下来的话。
南宫琉璃眉目一凛,转开脸去。
他猛地转头看着小楼,她低着头,看不出喜怒。花船开始往回走,风大,吹得衣袂翻飞。鬓发凌乱,从他的角度,只看到她睫毛微颤。
她生气了吗?还是难过了?
没想到等来耳边轻笑,她偏头,微紫的眸色波光荡漾,水光潋滟一片晴好。
“你们有婚约?”她问。
他如鲠在喉,凤目黑沉。
她轻轻一笑,“原来……”
“琉璃。”司马昱忽然唤,低沉的嗓音透过风稳稳传来,他仍是淡淡的样子,慢慢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小楼,唇边挂着笑,眼里冰凉入骨:“你多想些什么,不过一个青楼女子,哪里有做妾的本事。”
他说得平淡,连眉都不曾抬一抬。
小楼连波动都没有,顺着他的话点点头,笑道:“小王爷说的是,我哪里有这个本事。”她唇色是连胭脂都遮不住的白,可言笑晏晏,分明是无事的样子。
“司马昱,”阿祉沉声,捏着小楼的掌心。他指尖粗糙,安慰一般来回摩挲。“收回你的话。”他斜睨司马昱一眼,周身气势冷冽,一字一句,说得缓慢,透露着毫不妥协的威胁。
“青楼女子?”碧溪声音尖利,“如何会与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她上前拉着南宫琉璃:“琉璃姐姐,你离她远些……”
阿祉怒目,她一个瑟缩,躲在司马昱身后。
小楼安安静静地含着笑,不说话,不动作。
场面一时间沉默得诡异,阿祉、司马昱两人剑拔弩张,几乎是一触即发。
“那个、主子……”索渊忽然打破这股沉默,假装一无所觉,笑道:“船靠岸了,咱们下去吧。”
书墨眼睛通红,想来是气的。
闻言点头,大声道:“姑娘,咱们回去。”
小楼循声望过来,对她颔首,忽然挣脱阿祉的手,走了过来。
她并不急,一步一步,走得极稳。书墨赶紧迎上去,她却在迎上的瞬间抓住她的手,假意搀扶,可她的手抖得厉害。五指弯曲,指甲刺到书墨的手臂,很疼,她却不敢吱声。
上了岸,直奔城南门。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书墨渐渐跟不上。她干脆松开手,自己提着裙摆向前走。
书墨唤了几声“姑娘”,她头都不回,书墨无法,只得小跑着追上去。
轿子停在一棵榕树下,几个轿夫闲散地靠着大树休憩。远远见她来了,赶忙收拾妥当。等她走到近前,连忙压下轿子。
小楼伸手撩起轿帘,撩到一半,一股热气从身后传来。她尚且来不及反应,身后的人已握住她的手,仔细包裹其中。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二十七)
“云儿!”
他手像铁一样禁锢着她,几个轿夫瞧见,当即怒目。书墨连忙使了个眼色,他们互相对看一眼,才退了开去。
“对不起。”他声音低低的,带着小心翼翼:“我不知道阿昱为什么……”
“对不起什么?”她问,偏过头,眼睛里亮晶晶的:“我本来就是青楼女子,小王爷没有说错,而且与你无关,你无需道歉。”
“云儿……”他凝眉,宁愿她骂他、责怪他,也不愿她这样。
她甚至笑了笑,想要拂开他的手:“我没有生气,我只是累了,想回去休息。”
他紧紧抓着,不容她退却。
忽然道:“那我陪你走回去。”
“嗯?”她一愣。
阿祉咧出一口白牙:“你既然没有生气,那我送你回去,我们走着,好不好?”语气上是询问,可语调分明是自己决定了。
如果她不答应,只怕不知还要在这里纠缠多久。
小楼叹了一口气,说:“好。”
他这才放开手。
她收回挑着帘子的手,对轿夫道:“你们先回去。”
那些人已经听见他们的对话,于是应了声“是”,自顾抬着轿子走了。
书墨很懂看人眼色,知道阿祉不想被人打扰,又瞧见索渊远远跟着,便一溜烟小跑过去,与索渊并肩走。
“走吧。”他负着手,小人得志的样子,
小楼无奈,跟在他身边,两人慢慢走着。
刚才还不明显,现在缓下来,头晕脑胀。
她是真的累了。
身上发热,两颊红晕浅浅。
走了几步,便没有力气。
他觉出她的不对劲,停下来问她:“可是真的病了?咱们先去看大夫吧。”
刚好不远处就有一家医馆,她也不逞强,听凭他的意思,一同去了。
大夫把了脉,并不是什么大病,当下开了药方,让徒弟抓药熬药。他们在一边坐着等,她坐得昏昏欲睡,后来干脆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等药熬好上来,他不忍心吵醒她,便掏银子吩咐了,将药在炉上煨着。怕她着凉,又将门窗都关了。
因他出手大方,大夫倒没有什么不满,收了银子,轻手轻脚收拾东西回了楼上住处。索渊、书墨看着药炉,偌大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
她脸上红得厉害,可能是压得手不舒服,梦中还皱了眉。
他想了想,笨拙地将她身子扶起,靠在自己怀里。手臂环着她,她热得嘤咛两声,终是妥协了。
她整个人仿佛一个暖炉,哄得他全身都热乎乎的。鼻尖盈满她的体香,他深吸了几口,不自觉弯了唇角。
正暗自高兴着,怀中的人儿却忽地动了动,眉头纠结成一片。
她睡得很不安稳。
小手抓着他的袖口,死死攥着。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二十八)
他不知道她被什么困扰,只能心急。双手环着她,轻轻的拍着她的手臂。这样安抚了好一会儿,她还是不安。
一声嘤咛,软软的,糯糯的。
眉间紧锁,呼吸忽然重起来。
他急得跳脚,想叫醒她,却无从下手。
她的嘤咛慢慢变成了啜泣,隐忍的,只有小猫一样弱弱的声音。似乎隐藏已经变成了习惯,即便在梦中,也不想叫人看见她放声大哭的模样。
她的手松开他的袖口,紧握成拳。指甲向内,戳进肉里。
真是一点都没有给自己留情,不过眨眼,血丝泛了出来。
阿祉吓了一跳,叫了一声“云儿”,手快地制住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不许她胡乱伤害自己。
她因这声叫睫毛微颤,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不清面前的人。可心底久存的记忆,仍是井水一样冒了出来,将整颗心侵润。
她在年少时,也曾有过这样一个怀抱。有一个人,将她护在怀里。
她生病,他告诉她,我在,不要怕。
“唔……”她脆弱得恍若蝶翼,手一动,环住他的脖颈,凑上去,猫儿一样蹭着他胸口。嘴唇微微开阖,带着哭音。
“阿……”
他以为叫的是自己的名字,侧了耳朵,想听清她要说什么。
“阿……”
直到耳朵触到她柔软的嘴唇,才听清那两个字。
“阿意……”
他微愣,眸色沉下来。
她唤着那两个字,似乎终于寻到了力量,渐渐平静下来。
……
一望无际的梦境,她郁郁独行。
满腹的话想要诉说,可是没有人,可以诉说。
后来像是见到了哥哥,她缩在他怀里,如同寻到了可以安心的港湾。
她多想告诉他,今天见到了以前很喜欢很喜欢的那个人。
她一直以为他和他心爱的女子,应当是这世上最般配的一对。他对那女子情深,所以伤她、怪她。可是没想到,那女子所爱非他。
她自己仿佛成了一个笑话,原来一直藏在心中,珍重如明月的男子,为了一个不喜欢他的女人,这样伤她。
他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一个青楼女子,哪里有做妾的本事。
她忍着哭,笑着回他,小王爷说的是。
其实她多想问一句,她到底是为着什么,才会成了这番模样?
七年前那个夜,她碎了梦。
七年后的今天,她连心中那一点执念都碎了。
原来不管过了多久,他最看重的,由始至终,只有那名唤琉璃的女子。
她自己几番争执,多少隐忍,在他心里,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梦中有人钳住她的下颌,苦涩的药水灌了进来。她不适地推拒,只想叫哥哥救她。
灌药的人似乎发了火,满身怒气。
药碗离开片刻,随即滚烫的唇覆上她,药香弥漫。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二十九)
宸州接连下了几日的雨,街上清冷,行人稀落。
过了三日,有人递上帖子,邀小楼做客。
镶金边的阔绰,她连内里都不用看,便猜出是谁。
书墨不许她去,但去不去,岂是她自己可以决定的。那两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她若是拒绝,怕是连醉笙阁都要被拆了。
于是简简单单收拾了自己,素衣、淡妆,欣然赴会。
地方定在城中酒楼,她坐轿来到,下了轿子,酒楼内寂静无声。小二候在门外,一见她,立刻迎了上来。
“可是云儿姑娘?”
“是我家姑娘。”书墨答道。
小二扯着肩上白巾,侧身摊开手:“两位小姐已在楼上等着了。”
小楼道了一声谢,只领着书墨进去。
客栈全被包了下来,好在因为有雨,大街上并不热闹,因此才没有显得突兀。
缓缓上了楼,一间厢门前立着个俏生生的丫鬟,眼睛似乎长到了头顶上,看都不看她一眼。只转过身,将门推开,做了个“请”的姿势。
书墨皱眉,拉了拉小楼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进去。
小楼安抚一眼,脚一跨,过了门槛。
圆桌,上面干干净净,只置了香茶。
碧溪、南宫琉璃在说着什么,她一到,都停了下来。
小楼一笑,福身道:“见过南宫小姐、三小姐。”
碧溪不自在地往后仰了仰身子,随手一指最靠近门边的凳子,道:“你就坐那儿吧。”
书墨眉头拧得越发厉害了。
小楼笑一笑,道:“三小姐客气了,云儿并未打算久留,不过来听小姐们训训话,随后便走。”
“你!”碧溪柳眉倒竖,似是发怒。
南宫琉璃在她手上拍了拍,轻声“碧溪”。
她一愣,瞪了小楼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坐正了。
南宫琉璃抬袖:“云儿姑娘请坐。”
“多谢。”她也不客气,还是刚才的话:“南宫小姐既然知晓云儿身份,不如有话直说,不必强挨着与云儿共处一室。”
南宫琉璃眼里闪过一丝不悦,转瞬即逝。
点点头,道:“既然姑娘是个爽快人,琉璃也不绕圈子了。”顿了顿,轻笑道:“阿祉年少轻狂,加上家中父母管教严厉,难免有些不羁。他一向不把世俗眼光放在心上,但若因此让姑娘有了什么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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