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英 作者:斯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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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英 作者:斯仁-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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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之中,掌柜的这下再无怀疑,站在短墙下比量了一下墙高,一矮身,又一耸身,就站在墙头上了。借着微弱的月光,掌柜的居高临下把院里看了个一清二楚。院子不大,一正两偏三间屋子,正房里一灯如豆,忽明忽暗,院子里堆着些干农活必需的家什。没有看到白天听见叫声的那只狗。掌柜的揣摸了揣摸,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从墙上飘身下来,蛇行狐伏来到正房亮灯的左窗下,慢慢抬起身子,用唾沫将窗纸弄开一个小口,觑眼往里一看,就知道自己找错地方了。屋里陈设很是华丽,黑漆的八仙桌上满摆着妇女的脂呀粉呀针线盒之类的东西,靠里边墙角一拉溜三个大柜子,显示出主人衣服的富足,床很大,足足能睡四五个人,桃红色的帐幕低垂着,里面却好像没有睡人,一个侍女模样的小姑娘正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打盹,掌柜的一眼就看明白邓财主绝对不会住在这个院里,这可能只是邓财主的别院,养着小妾,调情时用的。

  掌柜的运足目力往里看,还是没看到床上是否有人,正思索下一步计划,东厢房忽然“吱呀”一声开了门。

  从门里出来的人显然不是刚睡醒,没有一点含糊劲,昂首挺胸地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又折回去把门关上了。

  掌柜的闪到暗处把这个转圈的过程看了个一清二楚,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李三。到这时候掌柜的一切都明白了,他又转到东厢房窗下,里面有人在窃窃私语,不出所料,是一男一女。说的还挺热乎的。

  李三好像是在打退堂鼓:“玉兰,以后……以后我就不来了吧!”

  “我不,不嘛!你不来我怎么活!”

  “玉兰,你听我说,我不是……唉!怎么说呢?万一要是主子发现了,咱们俩都完蛋了,我完了倒不要紧,你得替自己考虑考虑呀!”

  “我不怕,三哥,那条老狗都快跳墓坑了,你还怕他,春梅是我的人,她不去告发,那老狗肯定不知道。……”

  “我……,玉兰,你好好想想,世上那儿有不透风的墙呀!”

  “我不想,你以后要不来我就去找邓财主告你对我非礼,三哥,你别害怕了。嗯……。”

  掌柜的听到里面两个人开始呻吟,便从腰里掏出一支飞镖,把早已写好的一张纸条缚在镖尾,运劲掷进东厢房,里面接连响了几声“啪”、“妈呀!”、“哎哟”。掌柜的知道大功告成。翻身跳到墙外,大踏步地走了。

  掌柜的回到城里时天已大亮,街口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进了帐篷掌柜的就觉得不对头,定睛一看,床上乱糟糟地摆着那根绳索,胡胡李却不翼而飞了。

  胡胡李那时其实并没有昏过去,他本来已经抱定一死的决心,待到掌柜的忽然横插一杠子把他截下来,他忽然又觉出了生之重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一定要活下去,活到我能把邓财主给杀掉那一天”,但是他弄不清楚掌柜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然他才只十五六岁,生活之艰难,世道之险恶他却是见的多了,他怕掌柜的也没安好心,于是只得装作晕了过去,暗地里却盘算怎样才能脱身。谁料想掌柜的在帐篷里埋头沉思了一段后,竟然三下五除二把他结结实实绑在床上了。胡胡李有苦难言,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耐住心里的焦虑在掌柜的面前演戏。还好,掌柜的没守他一个晚上,在床下摸索了一番就吹灭灯出去了,又等了一会儿,胡胡李确信掌柜的是出了远门。便憋足吃奶的劲挣扎。一则掌柜的绳捆得紧,二则胡胡李确实身子骨太虚,没有力气,挣了半天挣得浑身烙烙铁一般地疼,绳子反倒像是越来越紧了。这下胡胡李可庙里长草——慌了神了,一天水米没有粘牙,腹内空空如也,再加上这么一急,胡胡李就真的晕过去了。

  太阳又升到房屋顶上时,面摊仍然没有开张,几个拾粪老头又陆陆续续聚到了十字路口,杂货店的老板伸着懒腰在门口站了站,没有看到有要来顾客的迹象,于是接连打了两个哈欠,揉了揉眼,“哐噹”一声又把门板合上了。拾粪老头看着几个店老板把这套动作一一演练了一遍。没地方可去,看街角里有片空地还算干净,便挪了挪腿凑到那儿去了。老头呆在一块除了云山雾罩地侃,好像也没有别的事干,几个人一人抽出根烟袋锅过了把瘾,舒舒服服地半倚在墙上,对着太阳把眼睛一眯,话题自然就来了。

  “哎!老赵,听人说洋鬼子又打起来了。又占了几个地方,皇上在北京大发龙威,那个林……林……”

  “李大哥,你说的是林……林……”敢情这位也不知道,拿烟袋锅敲了半天脑袋也没敲出个所以然来。掌柜的这时候忽然从帐篷里走了过来,眼圈还有些发红,明显是晚上没睡好的模样。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便向这堆人里走来。但是满脸的笑,但笑容却分明有些僵硬而且苦涩了。

  老赵和李大哥的问题在这堆平常大都只聊东家长西家短、那儿打雷劈死一只猪精、那儿那家的媳妇头胎生了条长虫之类的。眼下这个问题在人群中具备绝对的难度,几个老头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却都说不上林什么来。

  掌柜的走到近旁找了块儿地方一屁股坐下,盘起腿,和尚打坐似地,也是眯着眼睛,不紧不慢地发了话:

  “诸位老伯刚才说的是不是任过湖广总督的林则徐林大人,那可是个出名的青天大老爷……”

  掌柜的话还是半截留在肚里,就被作恍然大悟状的老赵打断了,老赵像是一跤跌倒捡了个大元宝,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放着异样的光彩,那神情整个是彻头彻尾年轻了十岁:

  “对对对,是林则徐林大人,看我这记性,昨晚上还听隔壁刘大哥家二小子唠叨呢!”

  老赵说到这忽然压低了音调,脸上也瞬间变得一片肃穆,并且慢吞吞地向周围的人瞥了几眼。大约老头们对这副表情早已见怪不怪了,谁也没有急不可耐地催促他赶快往下说。掌柜的不知道林大人出了什么事,嘴张了几张总觉得把老人从他沉浸其中的那个境界唤回来不太妥当,正犹犹豫豫的当口,老赵的话匣子就又打开了:

  “隔壁刘大哥他二小子昨天晌午头才刚回来,他可是个有路子的,场面上的事说起来一串串的,总也倒不完。他家在城里大小衙门都有熟人。据他说连皇宫里的老公头他都得打个招呼说两句话才肯走呢。他说这事连京城里都有很多人还蒙在鼓里,只有五品以上大员才知道的。林大人被发配到新疆去了。”

  老赵说到此处又卡了壳,但这次好像并不是忘掉了什么,而是像说书的说到要紧处,大家心都吊在嗓子眼,手心里捏着满把汗时,说书的忽然来了一句,“列位看官,要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那是为卖个关子,博个彩头,你看他老赵这会儿,又从腰里把烟袋锅拿出来了,在鞋帮上悠闲自得地磕着烟灰,两只眼睛也不看众人,那个专注,像是小孩子吃奶时盯着妈妈的脸看一样。

  几个老头有些控制不住,这种小道消息、独家新闻可是他们显示生活阅历、见多识广的最佳手段,拿这些事回到街头巷尾去聊他娘的半天,管保听的人比听说书的还要多。老头们已经按捺不住脾气,一连声的咳嗽起来。老赵见大家憋得够了劲,就又书归正传,慢声细语地接下去了:

  “刘大哥他家二小子是听皇宫里的老公头说的,说洋鬼子那个厉害,可真是刀枪不入,洋鬼子长得也都跟妖怪似的,满头的红头发都卷曲着,冲锋陷阵的时候满口念着叽里咕噜,跟咒语似的,不要命的往上冲呀!咱们的兵都挡不住,最后洋鬼子们就呜里哇啦地冲到长江口去了,那才叫吓人呢!大船小船半大不小的船江面上黑压压的,日头都看不见了,刘大哥他家二小子说,一见这场面,咱们的兵有的当时就尿了裤裆。一个姓牛的大官据说当时正让小丫环捶腿,一听见轰隆轰隆的枪炮响,立马就口吐白沫晕过去了,一群下人忙活了半天才把他弄醒,弄醒后连东西都顾不得收拾,撒丫子就跑了。”

  “他娘的,这些只晓得吃喝玩乐的家伙,平时吹得比牛皮都大,一到正事上来就全像霜打的茄子了。照这样下去,大清朝的天下恐怕难保呀!”李大哥适时插了两句,一群人便不再有话,只听见抽烟时咂巴嘴的声音。

  掌柜的心里可翻腾起来了。胡胡李那边的事还纠缠个不清,几个老头就又捅了个伤疤给他,掌柜的也无心再往下听,怏怏地回了帐篷,关了门倒头便睡。

  胡胡李在昏迷中只觉得仿佛置身在一片乌黑却又虚无飘缈的云朵上,俯身往下看看地上枯黄枯黄的像久病的人脸,走动的人群也只有蚂蚁一般大小,子牙河像一条懒婆娘的裹脚布,黑乎乎的而且弯弯曲曲,他想跑,腿却怎么也抬不动,耳边风声呼呼地响,离地面越来越近了,胡胡李想大声叫喊救命却又叫不出来,地上在他掉下去的瞬间变得浓烟滚滚,像夏后烧着的麦秸垛,却不烫脚,胡胡李仍是觉得脚没有踏到实处,拼尽全力往下一探腿,“呼隆”一声就掉到一个地窖里去了,地窖里扭曲盘结着成千上万条五彩斑斓的大蛇,都吐着血红的信子,嘴里淌着涎水,无数只阴险毒辣而且冷冰冰的小眼睛都望着他,他的脚底上滑溜溜的,浑身上下吓得连汗都下来了。……”

  胡胡李大叫一声醒了过来,眼睛怎么也睁不开,眼前好像有无数条金光灿烂的蛇游来游去。抬抬手臂,弹弹腿,没被什么绑缚。被打伤的地方又钻心地疼了起来,胡胡李禁不住“哎呦”出声。

  “小李子,别乱动弹,你先躺着歇会儿。你已经昏晕一天一夜了。”一个慈祥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胡胡李直觉认为这个人应该是平时和自己挺亲近的,急切中却又想不起是谁,想动又动弹不了,只得老老实实躺着不再挣扎。

  那个苍老的声音又轻轻地在耳边响起:“小李子,你没事了,邓财主大发善心,不再追究,还给你送了些补品过来呢,你就安心静养吧!”

  胡胡李万料不到邓财主忽然生了菩萨心肠,一高兴,禁不住又折腾了两下,扯动伤处,又昏过去了。

  胡胡李再次醒过来时屋里已点上了洋油灯,火苗一跳一跳的,他用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散着霉味的破被子,昏黄的油灯旁边一个老者慈眉善目地看着他,那眼光像母亲看着活蹦乱跳的婴儿。

  胡胡李一看见这个老者就惊叫出声了,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纳头便拜:“四叔!”

  老者忙不迭地站起来,把胡胡李按倒在床上,抚摸着胡胡李的背脊,口里连说:“苦命的孩子!苦命的孩子!”

  原来这老者就是拾粪老头那天闲聊时提到的胡胡李那个未出五服的叔叔。说起来话长。原来胡胡李祖籍是浙江杭州。到第十三代先人李滋的时候,因为出外作官,举家迁往山东。

  这李滋也合该倒霉,飞黄腾达没多久,就牵连进当时的一件大案子里掉了脑袋,李家一门老少无以谋生,东躲西藏最后流落到山东省青州府齐河县石门高庄。在这儿呆了没多久,根还没稳,明朝永乐年间,青州就被战火波及了,老百姓背井离乡,四散逃命,李家先人也逃难逃了出去,河间府大城县在元未明初连年战争中,生灵涂炭,遍遭横祸。朱元璋一死,清难兵和建文帝又热火朝天地打了几年,大城县更是十室九空,李家先人流落到大城县时,便打定主意在这儿安家落户了,当时大城县是遍地饿殍,荆棘丛生。举目四望只有乌鸦不停地盘旋,不见有半点人烟。李家先人披荆斩棘,日夜操劳,总算自食其力,顾着了温饱。保存了李家一脉香火。谁知这子牙河却不那么老实,隔三差五总要发一次水,毁堤埋田,冲塌房屋、残害生灵。李家又舍不得离开这片“世外桃源”。就那么一直发着水,李家的人也一直繁衍生息着,子牙河的洪流里不知埋葬了多少个李家的先民,李家的人丁故而总兴旺不起来。到胡胡李小时候那次大水发过以后,曾经人丁兴旺过的李家就只剩胡胡李一人和他那个四叔老两口了。

  胡胡李这个四叔平时为人持重,辛苦操劳了大半辈子,积蓄了一点家产,手里还有两亩薄地,好歹在李贾村能算个小康之户。胡胡李父母双亡之后,这个四叔也夜不能寐地考虑了很久,终究还是拿不定主意是否该把胡胡李接到自己家抚养。

  不过平日里时常小打小闹地接济胡胡李,一下也是真的,胡胡李就剩这么一个沾点血缘的亲人,见到这个四叔也是恭恭敬敬,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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