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拉米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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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拉米酥-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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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有保姆。
  那——你下乡的时候呢?阳里迟疑地推测她的经历,反正,她就是强烈排斥这些东西。杨鲁芽说,没有出大汗,我就不洗嘛。等回城再洗。
  那你这辈子一次都没有自己洗过头发啦?!
  当然有。洗了就痒喽,反正,我告诉你,碰到童大柱,我真的就没再自己洗过头。有一次,童大柱出差,我头发脏了。他打长途电话回家劝我去街上洗,我只好去了,结果,那个小弟就把我头皮弄破,痒了整整一星期!后来,我去店里洗,一进去就要求洗头小弟先把指甲剪光。
  在这个有着紫红色浴缸的浴室里,每天都活动着一对不可思议的夫妇。它是不是比卧室,见证了更多的男女之间的——恩爱?还是什么东西?阳里弯下腰观察那个紫红色浴缸。她看到了两根不能分辩男女的体毛,心里再次充满厌恶。她很想判定杨鲁芽所说的那一切,是不是真的。应该说,从学习班回来,到杨鲁芽合并来当领导,她从来都没有把杨鲁芽的这些话当真,听了那些洗来洗去的话,她打心眼里觉得杨鲁芽有点三八。呕吐都嫌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从一见到杨鲁芽的老公,见到他们家的第一眼起,却越来越清楚地感觉,那一切是真的。尽管,她对这个家所有的一切都十分失望,极度厌恶。
  五
  嫂嫂打了电话给阳里,说邻居这几天投诉比较多,警察一直上门劝他们家把母亲送进医院,至少等过了春天再说。阳里的哥哥成天和倒腾钢材、铝合金门窗的生意人在一起,有时几天不着家,有时几个月没有一分钱拿回来,有时突然拿回三五万的。家全靠嫂嫂料理,包括照顾阳里的母亲。阳里知道哥哥外面有个小情人,所以,觉得嫂嫂不容易。嫂嫂一说,也知道哥哥又去广东了,她就赶紧回家,商量怎么办。
  母亲就站在二楼阳台上。脸上涂得两颧红红眉毛黑黑,头发高高扎起,像戏里穆桂英的头饰,肩上还搭了一块印度女人一样的纱巾,用曲别针别着。远远地看到阳里,她就开始做像是飞吻的动作,手臂在胸前一下一下地前送。
  阳里进屋的时候,母亲迎了出来,手上还紧捏着一块鼓浪屿馅饼,直直地往阳里嘴里捅。嫂嫂一见,赶紧过去,连哄带骗地夺过馅饼,扔进了厨房垃圾筒。嫂嫂说,妈!已经过期啦!霉啦!不能吃,不—能—吃——!
  母亲看着阳里讪讪地笑着。阳里坐下,嫂嫂低头为阳里找一次性塑料杯,忽然,母亲闪电般闪进厨房,阳里和嫂嫂一起跳起来,母亲已经从垃圾桶中捞出那块馅饼,馅饼上还沾着筋筋吊吊的刚剖的鱼内脏。一见阳里,那块沾着鱼肠鱼胆的馅饼,就捅在阳里嘴角脸上。嫂嫂把母亲抱住,奋力夺下馅饼。这次扔出窗外。窗外,有人嗷地叫了一声,马上有人说,疯子家的疯子家的!
  阳里到卫生间拼命漱口、洗脸。
  我哥说什么时候回?阳里在卫生间喊。
  嫂嫂说,还要几天。他说这一担生意不能耽误。
  与此同时,母亲的声音叠在嫂嫂的声音里,她在喊:不回啦,永远不回啦。跟四川的婊子生小孩啦。正在生呐,我昨天就看见啦!
  嫂嫂大声叹着气,来到卫生间门口。春天了,闹得厉害。白天骂你父亲,晚上老是大声哈哈哈哈笑——都是假笑。警察都来四次了,态度一次比一次凶。居委会也老是来人。可你哥总说,不送!到那边又花钱,妈又受苦。但你看现在——
  嫂嫂看着婆婆一步一款摆着腰肢上了凉台,就悄声说,昨天我不是告诉你,她大便拉在裤子里了。她听到我跟你说了,结果哭起来。好半天都劝不住。好不容易安静了,我才眯一下,她后来却拿了菜刀,到楼下比划,人家当然报警了。这样下去,我一个人真是对付不了,你哥又老是不在。
  阳里说,那怎么办,上次他在温州,我做主说送去他不高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次的费用全部都是我出的,我都不爱讲。
  那怎么办啊,反正,你哥最不高兴我说送妈出去,好像我嫌她。你都看到了,大便裤子我也洗了,还没人感谢,我做到这个地步容易吗。警察再上门,我也没办法。我是前世欠你哥的,这世来还债!反正我是不出主意的,你们陈家人自己决定吧!还有,那个你妈的赡养费,你半年没拿了。赡养母亲还不是个义务和责任嘛,我知道你懂,但别老忘啊!
  上次医院那笔你们老不结算!我都说我不爱讲,是你又再提!
  我也不爱提啊。人家邻居、还有我中学同学,哪个不说我脾气好?人家都说,像家里有这样一个病人,早都雇保姆了。现在倒好,我就是她的保姆了!
  阳里径自走到了母亲所在的阳台。嫂嫂没跟来,厨房里传来像是捣蒜的声音。阳台上,母亲拿着一面小镜子,对着自己的鼻孔左照右照,鼻孔忽大忽小的。她自己露出非常欣赏的表情。
  阳里不喜欢嫂嫂,嫂嫂模样太普通,而阳里哥哥谁见了都说帅。她觉得哥哥娶她很奇怪,觉得她配不上哥哥。但知道哥哥外面有情人,又觉得嫂嫂很可怜。那次,她看到哥哥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滑旱冰,女人摔跤时,哥哥又吹又摸、恨不得舔伤口的那副心疼又巴结的样子,一下就让阳里发现了他。阳里悻悻地走了过去。哥哥把手从那女孩的膝盖上拿下来。有点尴尬地对那个野猫一样表情的女孩说,我妹妹!亲妹妹!
  事后,哥哥说,你别在意,我对她真是有感觉。
  阳里说,你当年不是说要揍死老爸吗?你和他又有什么两样?
  当然不一样。对孩子我绝对很负责,绝对不会丢下不管。
  那老妈呢?
  哥哥嘿嘿笑起来,拿手摸阳里的头顶。阳里把头用力一甩。走了。
  哥哥人追了上来。你不会跟她啰嗦什么吧——你别掺和。这是我的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自己作主。哥哥再跟你说句真话,我和老爸不是一回事。如果你真那么想,那只能怪遗传——说不定你身上也有这个问题,没发作的时候,你不理解——
  我呕吐都嫌累。阳里把两食指塞进左右耳朵。
  六
  杨鲁芽总是骑着自行车来上班。她的自行车尤其烦人,两个轮子里的每一根条辐,有着绿绿黄黄红红像蚕豆一样的装饰塑料点,每一条上,起码穿了七八个,车子骑起来,两个轮子花里胡哨又笨重地滚动翻转,简直令人头晕目眩。有一天,她老公童大柱也骑了一辆一模一样的车,到活动中心外墙下等杨鲁芽下班。他站在那个“民思我想、民困我帮”宣传大字下等,阳里在窗口里不由老打量他,车子停下来的时候,还不那么烦人,结果,等两个人踩着自行车离去的时候,阳里把脸都捂了起来。
  一大早还没上班,杨鲁芽就骑着那辆阳里呕吐都嫌累的自行车到阳里家楼下等阳里。电话上先说了,说青天里66号出租房里安徽来的几个蛋贩子,正在谋划着上访市政府,有不太确切的消息说,蛋贩子们正在制作半个马路宽的上访长条幅,上面写了字,还要带两箱臭鸡蛋去砸市长和市政府官员。
  阳里从窗口上看到杨鲁芽骑着那辆自行车来,就不高兴下去。杨鲁芽在下面喊,快点!我们要比街道综治办早到才工作主动。
  阳里在楼上说,我又没车骑。
  杨鲁芽在楼下喊,我就是来带你嘛。不远。
  阳里说,我要大便。
  杨鲁芽说,快点!快点!
  杨鲁芽说,市长最讨厌上访。
  阳里说,我便秘!
  杨鲁芽说,我看你是神经病。快点快点。
  阳里下来的时候,拒绝坐上杨鲁芽的后座。杨鲁芽真正生气了,脸拉得很长。杨鲁芽说,难怪大家说你喜怒无常,不是我这个好脾气,谁和你相处得好?人家都说,我太迁就你了,我这个样子还像个领导吗?
  我就是神经病。遗传!
  好了好了。对不起。那我把车停你楼下。听老马说,前天是你接待了那几个安徽蛋贩子?你怎么不跟我们汇报。这事压不下去,我们都完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是对报社有意见,是报纸说,全市都没有真正的土鸡蛋。我们有什么办法,让他们找报社算账好了。
  人家就是和报社吵过了,不相信报社了。
  那找我们小居委会有什么用?
  不是我们社区的居民嘛,不住这人家还不找呢。你就这样把群众推出去!
  两人快步到了青天里66号楼道。安徽蛋贩子们就住在一楼。她们敲门进去的时候,来开门的年轻人嘴里还有牙刷。几个人看上去都像是才起床的样子,看不出要到市政府上访。但是,一张都市报摊在沙发上,上面有个通栏的大标题《说是土鸡蛋,其实统统是混蛋》,旁边则是一张像大字报一样的白纸,标题是《谁能还我真正土鸡蛋的尊严》,虽然不是那个不确切消息说的半个马路宽的长幅纸,但这肯定是上访用的东西了。
  三个男人的表情很木然。杨鲁芽和蔼可亲地说明来意,还和他们套老乡,说他父亲部队在安徽呆过,说安徽人特别厚道善良,通情达理。他们慢慢地就激动地说起来,隔壁暂住的几个蛋贩子也闻讯进门。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他们是两个月前来这里的,运贩的是在安徽农村一家一户真正收购来的土鸡蛋,包了车,好容易保鲜运到这里,很高的成本。最近才摸到门,刚刚运作顺利,就偏偏赶上报纸围剿鸡蛋。他们说,怎么能一棍子打死呢?他们说,我们到你们这儿的每一个市场上调查过,你们这里的确是有很多假土鸡蛋,至少和我们真正的农民家收购来的大不一样,可是,我们确实是真真正正的土鸡蛋啊,你一棍子统统打死,我们怎么办?三千斤的蛋一个也卖不出去,还有两千斤在路上,老家乡下来电话说还收了不少,退又退不了。这不要命吗?我们都是借钱集资的。现在报纸说我们是假土鸡蛋,倒是,那些批发商知道我们是真的,可是,趁机把价格压得跟饲料蛋差不多,还说,卖不出去要亏损。你们这不是逼我们跳楼、要我们农民的命吗?!
  杨鲁芽一直点头,张着大眼睛,用比他们还吃惊愤怒的神情,听他们说话,中间穿插了很多非常理解、帮他们骂报纸的话。安徽农民听了很高兴,马上到厨房炒了几个鸡蛋要她们尝。阳里不吃。杨鲁芽尝了以后,眼睛睁得更大了,说,真的非常香,很久很久都没吃到这样的鸡蛋了!这好像是小时候的味道了。她说,我一定要帮助你们向政府反映!等一下,街道的领导也要来关心你们,你们再炒给他们吃两个,事实胜于雄辩。
  农民贩子非常高兴,说,这里,你看,我们挑了一些不新鲜的坏蛋,如果事情解决不了,我们就准备到市政府砸市长,至少扔他的汽车。我们用两箱土鸡蛋查出了他的车号。听说他最怕上访群众。我们的目的是要报社给我们道歉,向所有人证明我们是真正的土鸡蛋!让大家来买。
  杨鲁芽说,一定会解决的。我还真是爱吃你们的鸡蛋。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认?
  他们就七嘴八舌地教了很多特点,比如,个子小、壳厚,不容易敲破;蛋黄特别鲜艳,但又不像加颜料的那种那么刺眼;炒起来特别香,煮起来的蛋白清亮,有弹性。那个开门的年轻人拿起一个蛋说,这是新母鸡生的,蛋更小,你看,上面还有点血呢。
  一个蛋贩子笑呵呵地说,最补啦,是处女蛋啊。
  阳里乜斜了他一眼,说,这能说明什么?别说蛋,人里面处女还有“圣女贞德红牌”的,两百块钱就可以安装,鸡蛋算什么东西?现在还有什么土不土、真不真、处女不处女的。好笑。
  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农民生气了,纷纷站起来说,人家假我们可是不假。什么都假,我们就是不假!我们安徽人就是不假!你以为这世上就没有真东西啦,像你这样不相信人,吃到假土鸡蛋,活该!
  杨鲁芽真正不高兴了。狠狠地瞪阳里。
  七
  有一种树叶春天叶子红,不止是红。它的叶子是长卵形的,小的有孩子的手掌那么,大的比成年男人的整个手掌还长。在万树叶绿花开的春天,满树开始出现醒目的猩红,中间掺杂着一些碧绿和淳厚的黄色。树叶乘着春风掉在地上,沉甸甸的,饱含鲜艳的水分,掉在春雨刚刚过去的地上,比花还艳丽。但它确实不是花。随便捡起一片树叶,它可能是一片整齐的猩红,可能是一半猩红,猩红下面是碧绿,猩红前面是一些纯净的黄色,黄色前面可能是硬币大小、乒乓球大小浅咖啡色的枯色。这么一片片尽显生命的春秋冬夏的树叶,在春色盎然满天飞花的碧绿的季节,就像从月亮船上无声地飘坠凡尘。
  阳里对这种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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