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欲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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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欲的城-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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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下与他交往,是因为不想暴露贫弱,不想让他知道她的钱包里只有几十元钱,不到万不得已不坐公共汽车,不想让他闻到她生活里浮荡着的面粉的味道。她是高傲的公主,她必须维持这形象。

自卑和虚荣作了多少怪,带来多少无谓的烦恼,制造了多少可笑的举动,让人每时每刻,甚至梦里都在圆谎,而每一次被戳穿,她都觉得要崩溃,觉得活不过明天,萌出轻生的念头。

此时,她只希望有一个爱她的人向她走来。

前面有电话亭,经过它,倒回来,把卡插进去,查到连鸣公司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连鸣。

“您好,天方电子。”

“你好,我是卞铭菲。我心情不太好,想找个人谈谈,连漪不在,你有时间吗?”

5。丁春平姨妈是连鸣最欣赏的女性之一,认为她有气质有魄力,是这个平淡城市的奇迹。和卞铭菲默默走过大半个城市,本来就陌生,加上她的欲语还休,越走越尴尬,转眼黄昏,彼此都没有分手的意思,于是建议到水中央咖啡屋坐坐。

这个女人的气质带来切实的冲击,声音豁亮,自信,优雅,热情,内中的灵魂不动声色,一言一行有板有眼却无做作之痕。这修为的境界就在眼前。卞铭菲从容地啜着咖啡,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审判批判,也承受着丁春平目光的审判批判。她们是一类人,美丽的地位一受到威胁目光便成了剑,这浅薄缘于本性,但不算什么。为虚荣制造着高贵气质高尚灵魂高雅生活的赝品,要知道,即使是赝品,也多么难以一见,也是稀世珍宝。她一定吃过苦,经历过沧桑,她身上的某一部分一定在隐隐作痛。

而且她老了,眉角的皱纹不能抹煞。年轻可以不在乎她。

丁春平忽然笑了,说奇怪,我看小卞挺眼熟,是缘分吧?卞铭菲不甘示弱地笑笑,说您也面熟,像在梦中见过。就这样缓解了莫名其妙剑拔弩张的气氛。卞铭菲看到角落里一架白色的施特劳斯,说:“我可以献丑吗?”

“你会弹琴?可以啊。”丁春平说着站起来,走到钢琴旁边,对在座的客人发表了一番演说。声音沉着有力,像音乐一样打动人心。

“抱歉,打扰各位一下。常来这里的客人可能注意到这架钢琴,它像个睿智的哑巴,不说话,却让每位客人注目而视,侧耳倾听。是吧?我看到了,你们都会朝这里看,你们的心里都有一首曲子在弹奏。这是我的一位未婚夫送的开业礼物,大家别见笑,我说我不会弹你送它干嘛,不如直接送我几万块钱得了,还可省掉一年的辛辛苦苦,起早贪黑。他说他是要祝水中央有声有色,像施特劳斯一样经久不衰。我很感动。今晚有幸,有个漂亮妹妹要为大家献上一曲,也是我们水中央的首场演奏,怎么样,大家欢迎?”

话音未落,掌声早起了。卞铭菲没想会受此礼遇,她只想在丁春平面前露一手。多久没有在掌声中上台的经历了,哪怕是这样小规模的。款款坐到钢琴前,将琴盖打开,酝酿了一下情绪,弹了首节奏明快的《拉拉主题曲》。

丁春平当场聘请她主刀这架钢琴。“每晚两首曲子,30元。”

卞铭菲需要赚钱的机会,乖乖地点头:“我是无业游民,当然愿意。”

晚上回去主动帮父亲烤面包,决定先不把这件事告诉他,禁不住说了,父亲也高兴,父女俩跟过年似的。

连漪一个月后知道这件事。卞铭菲拿到有生以来第一笔工钱请她吃饭时告诉她的,又黏又甜的芝麻团立即变得难以下咽。看来连鸣真的要经历一场撕心裂肺的痛苦了。卞铭菲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有些事情她不能改变,不能左右,她只是在做无用功,她只是自命不凡。

“给你爸买一把太阳伞吧。”

卞铭菲的气焰立即被浇灭,狠狠瞪了她一眼,埋头痛吃。

连漪笑了,摇摇头,努力睁大困倦的双眼。她坐在往老家去的长途客车上。困倦被回忆的快乐替换了。看着车外明亮的阳光和倒退的农田、河流、村舍,脑袋很快被各种想法占据。她总是在想,卷入各种思想的漩涡不能自拔,医生说这是她萎靡不振的原因之一。

她一直逃避回去。她不愿再见那里的人,她和他们不熟悉,她在那里是孤独而常受人议论的。还有怎么交待她的现状?可岳今来信大声宣布她要订婚了。10月26日,3 天后。信中,她温柔旖旎,她大叫大嚷,娇羞中掩饰不住兴奋,紧张中掩饰不住期盼,说没想到会这么快。连漪更不知所措,莫大的创痛感摧毁了她的理智。郇兵真的要娶岳今?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失魂落魄地收拾了个简单的行礼,不知道做什么,只知道必须赶回去。

她分到了那个“去乡下”的签,过继给大伯,在那个天尽头的村庄长大,在那里读完小学、初中和高中一年级的课程。伯父伯母在她15岁那年先后去世,她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回到真正的父母身边。有段时期她恨现在的父母,抱怨在那里的生活,为在那里生活感到羞耻。一个深沉的心灵明辨是非,灵魂很快被良知召回,现在她把那段生活当成可贵的人生履历,为15年里未深入地接触过土地感到后悔和懊丧。

那里的人们都叫她城市小姑娘,她漂亮,气质与众不同,衣服与众不同。她站在春华秋实春播秋种之外看山看水,看那些充满奥秘和乐趣的游戏,趴在屋子里看那些看不完的书。还有恐惧。那里流传着许多鬼故事,有蛇和青蛙。每到雨季,阴湿的小路就爬满刚长成的小青蛙,尽力避免,还是会踩死很多,脚下一滑,失声尖叫,有时不敢行走,站在路上痛哭流涕。那时她刚学生物这门课,看到了青蛙的心脏图,知道了青蛙的发生发展过程,意识到生命伟大,小心翼翼地对待、尊重、珍惜任何生命,有时表现得病态。

她爱人,她的爱病态。

快乐容易淡忘,恐惧刻骨铭心。也是不愿回来的原因。

农民企业家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路子是对的,可惜现在不走了。坐在拥挤的长途客车上想到这句话觉得正确。没有真正接触过土地,城市青年的深沉和痛苦轻佻而虚弱。融不进乡下时,她曾向往城市,可在了城市,她又感觉自己遥远,她的笑不合时宜,她的语言太斯文,她的语速太缓慢,她不会开玩笑。在哪里都像个过客。无根无源。

岳今是唯一保持联系的朋友。她们在不同的村庄,上同一所小学,后来一起到镇上读初中,在那里认识了郇兵。他是学校运动队的,优秀,帅气,活动课时岳今常拉连漪去看他打球或长跑。春季的田径运动会,柔弱的岳今为引他注意报了三个项目,包括5000米越野,一败涂地,但“苦肉计”成功了,郇兵跑过去搀着她溜步,以后的交往自然而然。初二重新分班,连漪和郇兵分在一个班,充当起信使,有一天郇兵郑重其事地把一封信递给她,事情就变了。

信封上写着:连漪启。里面是一张写满了“连漪”两字的纸,一副素描凸现其上:连漪仰着脸,眯着眼,一副目中无人的表情。画得很好,是连漪特有的姿势和表情。她意识到了什么,上课时会感到背后有一双注视的眼睛。交往时很淡,回忆时很甜。当她看到了更广褒的天地,认识了更多的人,爱情也常在心里蠢蠢欲动,是多情的性格在惹祸,和爱情无关。爱情的花只开一季,开过就开过了,以后在枝头绽放的,不过是些难以命名的嫁接品种。

离开那里后一切都划上了休止符。岳今后来考上一所专科学校,毕业后在镇政府做财务工作。郇兵考上了清华,毕业了,回家乡发展。连漪没参加高考。(ūmdtxtCòm网)她强制自己疏离这份情感,于是疏离了,可岳今的一封信又把她重新拉回过去。她要回去。她要制止,郇兵是属于她的,谁也不能抢走。

那棵长在粪堆上的西红柿结着鲜红的果子,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她想吃。他们在身后喊叫着,怂恿她,她走过去,被一种倔强的情绪支配着爬上粪堆,摘下西红柿,高兴地举给他们看,可粪堆忽然软了,她猛地陷了下去,他们开心地大笑,她挣扎着哭叫,没人来救她……

“到了!”

她一惊,醒了,背起包下了车。为什么又是这个梦?她喜欢吃西红柿,但不会爬上粪堆的,他们怂恿不了她,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书呆子。

站在阔别已久的土地,没有激动,很平静,她不知道这种感觉对不对,应不应该。

6。像放学归来,6 年不存在。那一湾闪亮的卞河,充盈的白,静静地泛着月光,在村庄的边上睡着了。它让她激动。走的那年它干涸了,人们涌到河床挖螺蛳,螺蛳是那个夏季傍晚人们共同的消遣。以为那是卞河最后的奉献,慷慨,悲壮,一个个全是这丰腴女子的叹息。可它又活了,还是那样好,远处迷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像是梦境,她在梦境里和她打招呼,连漪冲她笑了。

她有一栋两层小楼,是继承的遗产。她继承了两份遗产,爷爷奶奶和伯父伯母的。这是个富裕的村庄,伯父生前是一家对外出口食品加工厂厂长,所以遗产很可观,但天作证她从未为此窃喜过,但她偶尔怀疑自己的迟钝与不作为与此有关。

小楼在村北,离大路不远,仿欧构造,建时征求了她的意见。墙外长满没膝的野草,没有关系,很快就会整齐干净。掏钥匙开门时发现淡黄色的墙体一片污秽,转身去村东大理石加工厂找了两个民工,晃出一百元钱,让他们先把院墙清理了,然后如法炮制,用相同的“材料”,把从南往北数第4排5 号的那家院墙“粉刷”一遍。他们要求再加50元。他们懂得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连漪很高兴,但用一口回绝证明了她精明强干不可欺。就这么多了,爱干不干。当然干。一切完成后,她才心满意足地进了门,清扫起蒙尘的屋子。

狗从南到北依次叫了起来,十几分钟后门外响起姑姑的哭叫声,聚的人越多,哭得越厉害。九叔叫门了,闷头进行擦洗工作的连漪忙出来把门打开。

“九叔好!”

九叔点点头。姑姑止住哭声,冲过来和她理论,九叔制止了。

“您评评理。”

“没啥好评的,这事你错在先,至于连子,我会说她的。你先回去,都回去,别这么咋咋呼呼的。”九叔是村里的权威,他这么说,人就散了,姑姑又干嚎了一会儿,看看挽不住局势,气急败坏地走了。

九叔还是当年的皱纹,当年的旱烟袋。他说以怨报怨那是邪道,以德报怨才是正道,你姑这几年良心发现,常去给你爷你奶上坟,还在坟前种了棵万年松。有什么用?奶奶生前她尽什么孝道了,没有继承到财产,跑到奶奶坟前又跳又骂,还往这房子上泼……总之不可原谅。九叔笑,说你还小哪。问她为什么不参加高考?她能说得了严重的精神抑郁症吗?这远离泥土的怪病只会招来一顿严厉的教训,只好说那时流行甲肝,碰巧得上了,不过考上了托福,是纽约一所大学呢。怎么不去?她能说考试是为了发泄对考试制度的不满吗?只好说咱中国人自己的东西还没学精呢。如果是钱的问题,全村人都会支持你。她说她有钱,母亲风风火火的,父亲也不错,虽然诗没多少人看,可不妨碍赚钱,呵呵。九叔最后说尽管你不是这里生的毕竟是这里长的,走到哪里都别忘了父老乡亲在后面看着你,出息了替你高兴,困难了给你撑腰。这句话让连漪羞愧万分,直想跪在他面前做一次人生检讨。

但继续做要做的事。给郇兵打电话,约他在西峰山孤独松下见面。

第二天一大早,先给爷爷奶奶伯父伯母上坟,拔了那棵半死不活的万年松,让他们放心她一定不辜负他们的期望,做一个好人,一个人上人。

然后站在西峰山顶,临浩浩海风,看大海浩荡。这才是海,汹涌澎湃,蕴藏无限生机。城市的海多可怜,圈起来,钉上石墩,用铁索绕起,潮涨潮落也像是被驯出来的作秀。大自然的真正伟力在这里,在这样的大自然中人的灵魂才是奔放的、健康的。

“啊――”她喊起来。海在退潮,还是发动万顷波涛附和。她张开双臂,顺着一条小路冲下去,直冲到浪边。“啊――”她无拘无束地喊着,高兴自己还未丧失呐喊的能力!在海边玩耍的孩子们也嘻嘻哈哈地跑过来,和她一样迎着大海,张开双臂,大声喊:“啊――”“啊――”“我想飞――”“我想飞――”“我也想飞――”海在他们的呐喊声中,闪闪亮亮地退下去了。这才叫赶海呐。后面的大人们笑着骂他们疯了!

当孩子们散去,平静下来,她看着四周,觉得一切如此陌生那样遥不可及。城市的影象,灯光阴暗的诗人沙龙,连涓和卞铭菲的笑脸,在眼前一一闪过,一束重重的光线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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