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缠绵,或者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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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缠绵,或者诀别-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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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给我一百块,我给你弹《两只蝴蝶》或《老鼠爱大米》。”

“别,那么洋气的歌我这俗人可消受不起!”安谙朗声大笑道。

“所以安谙,”待他笑过我道,“就像你刚才劝我所说,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那会让自己很累。虽然要求高低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心气,但若一意去想自己所弹所写到底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反倒会成为束缚。而不管你想面对的是大众还是小众,最先的观众,只能是自己。首先要对自己满意,才能顾及其他。”

“旖旖,谢谢你,你让我茅塞顿开。原来一直困扰我的,不过是我的刻意求好。”安谙轻叹道,“成名早固然有成名早的好,可是最直接的负面影响就是盛名所累人也变得浮躁。若我果真像我一直以为的那样看淡名利,管它大众小众,是不是经典,按自己心愿写好了,何必刻意追求深刻。什么事一旦刻意,就落了窠臼。”

“人哪能做到真正的洒脱。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否则也不会过了这么久还耿耿于怀小雅那天的演奏。下午弹的老巴赫,如何就不是刻意?”我自嘲地笑道,“连从小到大这么落力练琴都是刻意。明意识虽然抵触,潜意识仍是享受演出后众人的赞誉。甘于寂寞,哪里是说说那么容易。”

“这样讲也对也不对。若果真不甘于寂寞,练琴那么孤寂,你如何能够一路坚持?”

“过程中的孤寂是必然的。人从本性来讲都渴望自由玩乐讨厌束缚压迫。陆师兄他们这样大了有时玩起游戏来还是没时没晌,你大伯交待第二天必须要交的实验报告他们经常凌晨四点游戏伙伴都下线后才开始做。何况是小孩子。”我轻轻叹口气,“小时候有同学羡慕我会弹琴,穿漂亮裙子上台演奏然后得奖,在他们看来我臭美无比,可没有人知道在心里我有多么羡慕他们。可以有那样多的时间玩耍,功课做完想看动画片看动画片,想出去疯跑出去疯跑,暑假可以游泳寒假可以滑冰,开学后他们聚在一起讲假期玩的新花样,我在一边听着真是羡慕嫉妒恨。但若想得到一些东西,总要放弃另外一些东西。不可能又能尽情玩耍又弹得一手好琴。便宜都给你一个人占了,让别人怎么活。”我浅浅笑笑,“你小时候作文一定写得很好吧?”

“不。我最痛恨写作文!”安谙咬牙切齿道,“我的作文永远拿不到高分。因为老师说不符合作文要求,该写的没写,不该写的写了一箩筐,东拉西扯老爱跑题。”

“我也讨厌写作文。”我幽幽道,“尤其老师安排我们写‘我的爸爸’和‘记我愉快的假期’这类作文,我就恨不得撕掉作文簿。因为没的写。”

“旖旖,你父母亲是怎么去世的?我一直很想知道,可又怕你难过,所以一直没敢问你。”安谙小心翼翼地道。若在以往即使他问我也不会说,只能是一笑置之,此刻我却想告诉他,告诉他这些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的往事。

“我爸爸死得很意外。不过是下班回家时抄了近路,穿过一所小学校,贴着那所小学校惟一一座二层红砖教学楼楼根儿走。春天风大,二楼一间教室的窗户忽然被风吹开,撞上墙壁,撞碎了玻璃,正好我爸爸走到那儿,听到声音本能地抬头,看到碎玻璃落下来就偏头去躲,结果碎玻璃没砸在我爸爸的头顶却落在我爸爸颈部,划破颈动脉,没到医院就死了。那时,我还没有出生。我妈妈死于肺癌,从发现病情到去世,一共五个月零十天。”我看着安谙震动的眼神,惨然一笑,“我有一个姑婆,我爸爸去世后就劝我妈妈把我做掉,不要生下我,说我命硬,克父克母克身边的每一个人,独我自己会活得很好,而且一个寡妇带着孩子以后的日子会很艰难。我妈妈没有听,执意生下了我。结果真的一切都被我姑婆言中……其实她若是不要我做掉我,再找一个男人重新开始,人生或许就会全部改写。甚至不会得肺癌。”我轻轻抚摸他脸颊,“安谙,所以有时候我真害怕,怕自己果如我姑婆所言,克父克母,克身边的每一个人。”想起叶蓝,还有莫漠,这些我至亲至爱的人,可有一个快乐?刚刚与安谙的谈笑风生转眼俱化作惨淡无言。

“傻囡囡,那不过是巧合。虽然有时候我也很宿命,但我能有今天的小小成就却全部是抗争的结果。”他把我揽在我怀里,柔声道,“不要被往事捆绑住你的心,旖旖,未来如何我们不去管它,重要的是今天我们在一起。就像你妈妈,我想若要她重新选择,她还是会选择生下你。你要勇敢,旖旖,勇敢地去等待与迎接,那看不见的终点。”

听着安谙的安慰,我第一次感受倾诉的快/感。童年孤寂的练琴经历,在我还没来得及学会用语言倾诉时就已彻底剥夺我用语言倾诉的能力。如同凄风冷夜里独自奔跑的小兽,恐惧与饥饿并存,却无法发出嘶吼找寻同伴稍作分担。

永无休止地练琴,艰苦卓绝地改进,无处不在的缺点、错误、不满,与音符抗争都不够时间,哪儿还有可能找人说话聊天。如果说我也有倾诉和发泄,就是力透琴键把李斯特弹得天昏地暗。但那还是一个人的事情。一个人用自己才懂的方式发泄,而发泄也只是发泄给自己。或许身后的母亲能够明了,但她永远都只是沉默。沉默着等我平复,沉默着等我平复后告诉我用正确的方式重弹一遍曲目。

班上有女同学情愫萌动后,课间偶尔听她们窃窃私语,谁谁又给她们递来了纸条,谁谁昨晚又堵在她家的道口,谁谁篮球打得超棒,谁谁笑起来阳光一样灿烂。每每那时我总是奇怪,难道那不该是只掩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私/秘?为什么她们那么轻易就说了出来,神情也有羞涩,却全然不想隐瞒。

认识莫漠后她亦是这样,与康平的每一桩微小事情她都第一时间据实汇报,第一次约会,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浅浅轻吻,莫漠从无隐晦。即使后来她去法国后写给我的邮件,失/身,怀孕,与不同的男人性/交,这样天大的事情她亦觉得没什么不能相告。

这真让我讶异。讶异而羡慕。我多么希望我也能够像她们那样,将自己的心事竹筒倒豆子一样地倒掉,那些苦难,孤寂,疼痛,感伤,我多么希望我也能够像她们那样,找个人,甚至找个树洞,用言语毫无保留地倾吐出来。那将会是多么的酣畅自由。

可我做不到。自幼到大弹得最多就是巴赫和莫扎特,他们处理音乐的方式已影响我至根深蒂固,想大哭的时候听到的不是一个大哭的人,再怎样苦大仇深也只是压抑隐忍着婉转低迴。无所不在的技术细节,掌握不好你就只想着怎样才能更好掌握,掌握好了你就跟随他们拒绝歌哭。如果一个人的心里住着秘密,他的生命就是一种宿命。秘密会和时光一起雕刻着心灵,让它一边剥落一边生长。心事这么重。秘密如符咒。陷溺其中,我愈来愈失去用言语倾诉的能力。即使是丧母这样深重的痛,我也只是深深掩埋在心中,泪水逆流向心,从不尝试诉说。

却在这样一个灯火渐炽人声渐哗的古城幽丽夜色之中,第一次向一个人,向安谙,用音乐以外的方式,慢慢敞开心门,回望过往时光,那些失落,与那些落寞。

音符之外,原来也可得着自由。

用雾气和月光织成的长披肩

贺端上晚餐时,雨已停,空气濡湿而清透,石板路上人头攒动,酒吧街夜色下的美丽喧哗已开场。

贺对我们建议道,“或许你们应该出去坐。”指指门外长桌,“很热闹。所有的游客都坐在一起,喝酒唱歌。不出去感受一下太可惜。”

安谙看一眼我,“我女朋友身体有点不舒服……外面太凉了。”

贺微笑,“出去左转五十米有一家专卖披肩的小店。你可以去为你女朋友选一件。晚上来这里玩的游客都这么做。”

安谙很高兴,转头对我笑,“宝贝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我去给你买披肩。”

“不用了安谙,我不冷。”我握住他手,不舍得他走。即使是片刻的分离。

“你们去好了。我给你们留位子。”贺道。

安谙拉起我,“我们快去快回。”转头对贺道,“谢谢你,贺。”走两步停下,回头问贺,“或者我们把下午的饮料钱先付了?”

贺展颜笑道,“能将巴赫弹得这么好的女士,信誉也不会差。包括她的男朋友。”欧洲人对巴赫的热爱真是一点不含糊。

果然如贺所说,那间专卖披肩的小店转眼即到,满坑满谷的披肩或铺展墙壁上,或折挂在衣架上,蜡染的,织锦的,扎花的,刺绣的……各种面料各种工艺各种风格,应有尽有,争奇斗艳。安谙逐一看过,指指墙壁上一条缀满挂饰和银制流苏的披肩对老板道,“请把那条披肩拿下来让我们看一下。”

我轻轻摇摇安谙手臂,示意他不要,常识告诉我挂在墙壁上的通常都是贵价货。抽下衣架上一条白色披肩道,“这条好看!”

安谙道,“都试一下。”

老板摘下墙壁上那条安谙看好的披肩,递给安谙。安谙接过披肩披在我肩上,左右审视,面露满意的微笑。我轻轻抚摸披肩低头自看,不知道什么面料触手只觉软厚绵密,繁复的图案,织工精美,各种银镶石头点缀其间红红绿绿蓝蓝黄黄虽然不剔透但带着宗教的神秘与庄严,四围银制流苏长长垂落叮然轻响,妩媚妖娆。没照镜子我也知道一定很美。可是,一定很贵。

果然老板边啧啧赞叹边热切介绍,“这条披肩是绝对正宗的尼泊尔货。纯手工制作。这上面的缀饰都是天然绿松石、玛瑙、蜜蜡和珊瑚,银子也都是纯银,不会变色!”

我举起手里的白色披肩,用力道,“我喜欢这条!”肩上这条披肩确乎好看,可又是尼泊尔货又是纯手工制作又是绿松石又是纯银不变色,老板虽到现在也没说价钱却铺垫了个十足,就等着宰冤大头。

安谙看一眼我手里的披肩,“嗯,也不错。”转头对老板,“两条都要。最低价!”

我扯他手臂,“我只喜欢这条!”

安谙瞪我一眼,像韩剧里大男子主义的丈夫一样道,“老公让你穿什么你就穿什么!别闹!!!”

听得老板哈哈一阵笑,“小姐你先生真好眼光,给你选的披肩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你不要辜负先生的一番美意哦。”

“可是我不喜欢。太花哨。”我嘟哝道。心里拔凉拔凉的,听听,听听,镇店之宝,镇店之宝,既然是镇店之宝肯定贵得离谱。

安谙不看我,对老板淡淡道,“最低价多少钱?”

老板看看披肩,故作出一脸踌躇与慷慨道,“先生你这样疼惜太太真是让我感动,就便宜些卖给你吧,三千二,跳楼价,这条白色披肩就当我买一赠一送你好了,你再不要跟我讲了!”

我一把拽下肩上的披肩连同手里的白色披肩一起塞到老板怀里,拉起安谙手臂就往外走。三千二,买一条披肩?我若披上真的不会再冷了,直接就烧死了!

却没拉动安谙,反被他紧紧揽在怀里,“一千五。两条。”安谙淡淡望着老板,“这条披肩是不是尼泊尔纯手工制作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天然绿松石和纯银我也看不懂,我觉得一千五是我的心理承受价位。你若能接受我们就成交。”

“不要我不要安谙我……”我急道。一千五也太贵了。不过御个寒,花几十块钱随便买一条就好了。一千五,他得写多少字我得上多少天班才挣得来啊。

“别闹!!!”安谙再次道。威严表情愈加像一个霸道的夫。

我气结。

老板无奈道,“一千五我实在没赚头。我们开门做生意你不能让我赔钱啊先生。你再加一点,一千八百块,再不能少了。”

“就一千五!”

“好吧好吧。就当我交下你这个朋友好了。下次来丽江记得再光顾小店哦。”老板满脸忍痛割爱的表情,絮絮道,“这条披肩真的是尼泊尔带过来的。这种手工工艺我们这边是没有的。挂在这里很久了都没卖出去。实在是太贵,上价就贵,加上运费……我也没想过要卖它,挂在这里撑撑门面也蛮好。还有这上面的银流苏也绝对不是时间一久就变色的藏银,是泰银,过多久都是这颜色的。”

安谙把钱交到老板手里,“嗯,如果真的是,那就谢谢了。”把披肩披在我肩上,那条白色披肩装在老板递过来的包装袋里,揽住我道,“走吧。宝贝。”

我闷声跟他走出小店。果然不冷了。一千五披在身上呢,怎么会冷!

“好啦小气鬼,梅龙镇伊势丹一条Burberry披肩要三千块呢。这条披肩比Burberry好看不知多少倍,价钱仅一半,还附赠一条,我觉得很值当。”安谙笑着哄我,很是心满意足,与刚才跟那老板杀价时一脸吃顶了的恹恹表情截然不同。

我横他一眼,“回头给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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