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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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猫-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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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天锡虽懂兵法,毕竟不是武将,先前被地底的爆炸震得遍体酥麻,由身边的随从们抬到城楼里,缓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此时听得城头上一片大乱,急忙起身从箭孔中向外张望,一看这阵势他就知道攻城的是粤寇精锐,灵州团勇虽然凭借火器犀利,舍生忘死地与敌军恶战,但已失了先机,眼瞅着就挡不住了。
马天锡确实是个临危不乱的帅才,他急忙命人在城楼上挑起一串红灯笼。这是以红灯为号,告知各营团勇,要同时使用“殇水”御敌,这正是“运筹帷幄元帅事,冲锋陷阵将士功”。
灵州城是座千年古城,历来属于兵家必争之地,在城墙后设有多处藏兵洞。马知府头天晚上就已安排了许多兵丁,在藏兵洞里搭起炉灶大锅,烧沸了一锅锅的殇水。这殇水是用热油,混合以粪便、石灰加以熬制,煮熟了无数来回,此时正自烧得滚开,用木桶装了,自女墙后一桶桶递上城墙,再从城头上整桶整桶地泼洒下去。
厚盾重牌虽能挡住滚木礌石,却挡不住有质无形的流质。人体肌肤只要沾上滚烫的殇水,立时就会生出一大片燎泡,迅速溃烂流脓,噬肌腐骨,直至露出白花花的骨头。倘若是手足被烫伤,还可以让同伴及时用刀斧斩断肢体保存性命,可一旦是身躯和头颅碰到个一星半点,连神仙下凡、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了,最是歹毒无比。
城上守军泼下滚沸的殇水,立时烫死烫伤了无数太平军,已攀云梯上的也纷纷惨叫着翻落下来,拥至城下的部队也乱了阵脚,死在殇水下的太平军不计其数。大队人马不得不向后退却,灵州团勇趁机在城头用火器轰击,又使太平军留下了一大片尸体。
马大人虽然表面看起来慈眉善目,实则一向心狠手辣,是个贪杀的阴险性子,眼见城下尸积如山,他连眉头也不曾皱得半下,只是暗恨此时好不容易打得粤寇主力溃不成军,却没有大队官兵在外围劫杀,否则定可将其一举扑灭,成就一场不世的奇功。
至于太平军在灵州城下遭受重创溃败之后,城中军民是如何如何休整戒备的,自然不在话下。单说张小辫裹了神獒的狗头,在当天拂晓时分从荒葬岭回来,恰好遇到粤寇打城,他见势不好,急忙掉头躲进了山沟。只听灵州城的方向杀声震天,也不知战况如何,不敢轻举妄动,直等到黄昏了,见到大批太平军溃退下来,枪炮声也渐渐没了,他才敢在入夜后潜回城下。
整日的激战过后,灵州城各门紧闭,张小辫摸着黑来到城门前,见城下的死尸是一层压着一层,中枪带箭的、缺胳膊没脑袋的、肚破肠流的……怎么死的都有,连壕沟里全给填满了,野猪、野鼠们争相而食。不免看得他触目惊心,急忙把一支响箭射到半空,让城头的人放下竹筐来接应。
那孙大麻子在城头上苦等了一天一夜,其余的公差早逃散了,但即便是同太平军打到最激烈的时候,他也始终留在城墙上,唯恐错过了张小辫的信号,眼看天都大黑了,还以为张小辫必是死于乱军之中了,正想找个由头出城去寻他尸体,却在这时听到响箭破风,赶紧放下竹筐把张小辫接了上来。世人的交情大多是“利”字当头,黄金不多交不深,不图利的也多半只是口头交情、酒肉朋友,但他二人是一同逃难出来的生死患难之交,自非寻常可比,此时见对方脸上全是血污,却幸好都还活着,各自欣喜不已。
张小辫同孙大麻子稍稍整顿衣衫,便一同前去拜见巡抚马大人。粤寇大军溃退后,在几十里外收拢兵甲,此时仍然紧紧围困着灵州城。马大人也没敢歇着,一直忙着清点伤亡,以及向各处部署调遣兵勇,听闻张小辫从荒葬岭回来了,未知此去成败如何,急忙传他们进来。
张小辫施过了礼,把背上的包袱解开,让众人观看那颗狗头,并把来龙去脉简要说了一遍。他知道凭自己的口舌瞒不过马大人,不敢信口雌黄,此去的经过多是如实说了,唯独没提及林中老鬼只言片语。
其实堂上聚集着许多官吏,大伙在碎剐潘和尚的刑场上都是亲眼见过荒葬岭神獒是何等凶恶,想不到竟会被张小辫这小子独自擒杀,不免全都咂舌不下,谁也不敢相信这事会是真的。
只有马大人显得喜出望外,他抚掌称快,赞叹相猫之术果然不是等闲的手段,竟能驱使猫子盗灯偷油,迷倒了神獒,这教逢强智取,真是匪夷所思。至此更是对张小辫另眼相看,他又告诉众人以前有个比喻:说是居住在海里的老鳌见了海天广阔,就欺负井底之蛙最多只见过巴掌大的天,它却不知道佛祖驾前的金翅大鹏鸟,只在一展翅之间,便能够飞到了天涯尽头。所以才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海水难以斗量,凡人不可貌相,须知韩侯、蒙正这些古代的大人物,早先也有困顿不遇的时节,休要将肉眼俗眉来看待英雄踪迹。
众官吏赶紧连连称是,这张牌头深藏不露,果然是有些真本事,又都借机称赞马大人是慧眼识英雄,能够广辨天下奇人异士,选拔人材更是不拘一格,吾辈望尘莫及。今天先是大破粤寇,又为灵州城除去了一桩大害,实是可喜可贺,圣上闻知必然重用,看来马大人荣升之期指日可待了。
马大人当下嘉勉了张小辫一番,赏了许多钱物,让他暂且回去好好歇息。张小辫终于在人前显了些手段,虽还算不上扬眉吐气,仍不免暗自得意,只道自己是困龙遇水,离大请大受的发迹光景已不远了。张三爷生来就不是凡夫俗子,不搏他一番远乡异域尽皆知闻的高名流传不朽,就太对不起咱身上这点本事了。古人说:凤栖于梧,龙跃于渊,物有所归,人各有命。岂是做白日梦的妄想?
张小辫志得意满,领受了赏银,同孙大麻子回到宿处,吃足了酒肉,也不管天南地北了,倒头便睡,接连做了一夜升官发财的美梦。他正睡得如同身在云端,梦中只觉天高地广无拘无碍,却忽然被两个做公的从床上硬生生揪了起来,说是马大人要他火速前去听令。
原来灵州城里出了一件奇事。头天傍晚粤寇在城外炸塌了地道,虽然没有损坏城墙,但南城边上的一片房舍被震塌了几处,清理废墟的时候,扒开碎石乱瓦,见地下被震开一条大缝,不断往外喷涌了许多白茫茫的云雾。初时也未见怎样,可随着白雾越来越浓,那云气凝聚变幻,久久不散,逐渐形成了一座古塔的影子。虽然只是轮廓,但一十六层的八角玲珑宝顶,每一层都真切异常,甚至连椽檐崩毁剥落之处,也清晰可辨。
白雾幻化成的古塔高上青天,大逾常制,从地底缓缓升起,一动不动地浮在半空,此时红日高悬,浮云净扫,四周碧空无际,如镜如洗,唯有那团形如高塔的云雾聚而不散,显得奇诡难言。城中纵有见多识广之辈,也不知何以有此异象。
连城外的太平军也全都看得目瞪口呆,人人遥相观望,个个心下骇异,还以为是城里的清妖使出了什么邪法,只得暂时罢了攻城的念头。灵州城里也是一时间人心惶惶,谣言四起,有的说是震开了什么妖洞、鬼府,有的说那是地底怪莽吐雾。众说纷纭之下却谁也不敢下去探明真相,还有人给巡抚马大人出谋献策,说这云中塔影来得古怪,不知到底主何吉凶,料其根源必在地下,咱们府衙里做公的有三班四快,其中顶属张牌头艺高人胆大,出了众的眼明手快,而且更是怀有异术在身,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何不就此遣他下去一探究竟。
这正是:“水底丢针水中寻,海里失宝海中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贼猫》下回分解。

第三话 古塔之王
先说本回开话的垫场词,有道是:“广知世事休开口,纵会人前只点头;倘若连头也不点,一生清静乐逍遥。”这是说人生在世,有数不尽的烦恼辛苦,都是自己找寻来的,正所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所以劝诸位,任凭阁下胸中是如何广博,也轻易不要在人前卖弄手段,免得招惹来无穷无尽的是是非非。
只因张小辫先前在荒葬岭设计弄死了鞑子犬,回来后对众人好一番夸耀,吹嘘了许多自家的得意手段。他毕竟年轻浅薄沉不住气,更不知道公门里的规矩,结果等于是把自己推在了风口浪尖之上,如今灵州城里显出云雾幻化的异象,众官吏自然要推举张牌头去探探究竟是何物作怪。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稀里糊涂地被传到南门,尚不知是有哪桩天样大火样急的事体,等马大人将他们招至身边,便指点着面前那团形如古塔的白色浓雾说起缘由。
据闻灵州城在几百年前曾有座宝塔,壮伟辉煌,高可入云,被视为天下群塔之王,塔中又常有精怪藏纳,屡屡发生一些耸人听闻的异事。
其中最稀奇的,还要属“塔见”奇观,传说一甲子中仅出现五次,以往每隔十二年,灵州城附近的山上就会升起白雾,日光照到上面,便随即显现出无数古塔的影子。云中的塔影大小不一,倏忽万状,前边一座消失隐去了,下一座才会紧接着出现。
塔影最多的一次,只在半个时辰之内,就陆续出现六十四座宝塔的身影,传说那是数百里之内的各处名塔有灵,都在按期前来朝见塔王。
后来这座灵州古塔毁于战火,从此不复存于世,成了一件连本地人也大多没听过的旧时传说。马大人通晓许多地方志,所以知道在前朝时,确实曾有这等光怪陆离的奇异景象,但是虽有明文记载,其中提及的原理却不足为信。这种现象就如同山海幻市,因为塔王高得出奇,一旦有日光将灵州古塔的塔影投射在云层上,随着空中聚集的云气变幻不定,所以塔影也随之变化,才产生了民间盛传的“塔见”异象。
眼下的事情却不比以往了,前天粤寇炸城未遂,反倒把城中几处相连的房屋给震塌了,恰好就是当年的塔王旧址所在。那废墟底下裂开了一条地缝,从中有茫茫白雾升腾而上,云雾似乎是有形有质,浮在半空凝幻为高塔形状,久久不见有消散的迹象。
马天锡对张小辫说,这座云雾高塔约有一十六层,与古时被毁的塔王形制一般不二,就好似是当年那座古塔的塔灵显圣。此等反常异状,理不可晓,使得满城军民人人惶恐,人心危骇之际,流传讹言,纷纷不一,现在又正值粤寇围城相攻,万事大意不得,本官想找几个眼明手快,胆识出众的好汉,去那云雾下的地洞里追根溯源一探究竟……
张小辫精明油滑,不等把话听完,已然心下明了,事到如今,万难推托,非得着落在自己头上不可,与其等马大人点将下来,还不如三爷充回好汉,主动挺身而出,于是连忙上前请命。
张小辫此前在猫仙祠里,第二次遇到林中老鬼之时,又得了许多指点。当时林中老鬼曾告诉张小辫,要想飞黄腾达,必须甘冒奇险,在灵州城做下几件常人不能为的大事。所谓“出生入死无他求,只图英名四海传”,只要有了名头,将来才能有机会封侯拜相,若是前行怕狼,后行怕虎,一辈子畏头畏尾缩手缩脚,只能永远做一介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
这几件举动,事关张小辫一世荣华富贵的成败兴衰。第一件便是到荒葬岭擒杀神獒,如今此事已经做成了,那颗獒头已连夜被官家悬挂在街头示众;而第二件事,正是与古时的塔王有关,也绝非是等闲小可的勾当,好在林中老鬼已经交代好了大致脉络,剩下的就得凭他自己相机行事了。
张小辫当下禀告马大人,这个涌出白雾的地洞,以前的的确确曾是灵州塔王寺旧址。古塔毁坏后,地底的塔基至今还在,不过这座塔底下并没有地宫,而是有口深井,井底藏着口风雨钟,是件青铜铸造的传古之物。每当风雨来临之际,风雨钟便能够嗡然自鸣,屡验不爽,当年一直供在寺庙里享受香火,后来塔王寺里的僧人们为避兵祸,就将此物藏在了塔底。现在白雾幻化凝聚,乃是井中有宝气蚀天,不出两日,就能自行消散。
马大人闻言称奇不已,万万想不到张小辫这个专在街上寻些空头事来做的游侠之辈,竟能如此博古通今。据典籍所载,风雨钟是确有其物,可塔王寺早已毁了几百年,谁会知道有东西藏在塔底的古井里边。
张小辫不敢说出林中老鬼泄露天机,只谎称他自幼勤奋好学,多曾拜过名师,得过高人传授。俗话说“井淘三遍好吃水,人从三师技艺高”,不单只学过相猫之术,更随一位老道长学过憋宝,通晓天下种种宝物的出处来历,以及取宝的不同手段。
马大人听出他言过其实,对此将信将疑,但又见他言之有物,想必自有手段应对,于是表面上不露声色,只微微点头称赞道:“张牌头真乃奇人也!”随即问他,“你可敢带些人手下到井底,把那风雨钟打捞出来让本官开开眼界?”
张小辫禀道:“恩相有所不知,这口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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