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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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清尘-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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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让不解,直问其中因由。
  程非墨只道:“此番我助他解围,是佯装安北都护府出兵,此时突厥定然派大军向中受降城而去,而郝灵佺率兵从灵州直取突厥牙帐,正值突厥内防空虚,他此去岂不如探囊取物。”
  魏让拍案叫好,雍容此时细思,似乎这一路上,事事都在程非墨的掌控之中,甚至这场战争,他虽未亲自出征,却能逆转局势,运筹于千里之外。雍容不禁深深地看了看程非墨,他的坚毅冷峻之下,还有多少筹划是她不知道的?自己是不是也在他那些筹划之中?
  程非墨似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侧首冲她似是探问地一笑,雍容微微一笑,转而问向魏让:“怎么不见青芜,还有那两名内侍?”对于青芜她是惦念,而对于那两名内侍,雍容则是担心他们是否向宫里报奏了自己所行之事。
  魏让道:“前几日来了一个公子,不肯透露姓名,只说来看杨姑娘。你与将军已赶前线,他说随你来的人认得他,我本疑他是来历,不想青芜那丫头还真认得他,那两个公公似也与他认识。此时他们几人恐怕在别馆。”
  雍容闻言一惊,青芜与那两名内侍都是宫中之人,他们都认识的人,那必定也是长安城兴庆宫的人。那,会是李隆基吗?
  程非墨见她神色,嘿嘿一笑:“看来是你那日思夜念的人来了?”
  雍容也不答他,只急急道:“我先去别馆了,两位慢聊。”
  别馆就在将军府东南侧,雍容一路疾奔,也顾不得旅途疲惫,原来想见一个人会想到这样的地步。这些日子忙碌奔波,在这兵荒马乱之中,她总是刻意不去想那个人,可是现在,他可能就在这儿,那个在温泉宫暴雨之夜将她抱起,细语相偎的人,那个一怒之下将她遣至边关,又来书问“相去复几许”的人,李隆基,如果真的是你,纵然历史难易,我也愿纵身一跃,入你怀抱。
  雍容在别馆门前停住脚步,轻轻叩门。
  开门的小厮见来人竟与自己一般打扮,虽有些眼熟,一时却也想不起是谁,直问:“你是何人?”
  雍容置若罔闻,拨开小厮,直往里走。她不敢唤李隆基,不单单因为那是大唐皇帝的名讳,还因为这三个字在她念来,心中会不禁一颤,于是她四处唤着青芜。小厮本想阻拦这无理的闯入者,但见来人唤着青芜姑娘,也就作罢。
  别馆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与李隆基在乐游原上受伤后,弥散在南熏殿中的味道一样。他,又受伤了吗?雍容想着,似有些无助地唤着:“青芜……”
  一个纤窈的身影从廊中绕出,冲着雍容唤道:“雍容?”
  雍容循声看去,正是青芜,青芜一边行来,一边欣喜道:“你可回来了。”
  雍容也跑向青芜,握着青芜的手臂直点头,又问她:“李……不……他呢?”
  青芜一愣,旋即笑着指指里面的厢房。
  雍容颔首,一步步走向厢房,每一步都踏着心跳,而心跳声却越发错乱,不知是因为一路跑来的关系,还是因为厢房里的那个人。
  她缓缓推开房门,隔着帘帐,只见一个人的背影,伏案而书,衣衫委地,一切恍如置身南熏殿中。
  那人听到声响,站起身来,回首顾望。
  雍容还未展露的笑凝在嘴角,因为那人一身白衫,舒眉温目,淡淡含笑看着她,她犹如呓语地唤了一声:“子衿……”
  那人却是崔子衿!
  雍容凝在嘴角的笑又绽开,带着些欣悦欢喜,带着些叹息自嘲,直笑得灿若花开,笑得泪眼迷蒙。她笑自己怎么会以为是李隆基,他身为君王,怎么会为了她来此呢?
  崔子衿见来人一身小厮打扮,叫了他名字之后兀自笑个不停,掀帘出来,仔细一看,竟是雍容。崔子衿看她风尘仆仆,笑泪相和,想是经历不少苦楚,他抬手拍拍她的肩头,皱着眉问:“在这里一切可好?”
  “好。”雍容用力点着头,忍着不让泪水滑落,又问,“你怎么会来?”
  崔子衿微微笑道:“你一个女子都策骑沙场,我一个男儿又有何不可来的?”
  听他如此说,雍容笑笑,泪已渐收,问道:“难道皇子一事牵连到你?”
  崔子衿摇摇头,道:“那倒没有,我只是称病告假,来此看看你罢了。”
  雍容疑惑地看着崔子衿。
  崔子衿笑笑,道:“你会来灵州,多半也是因为惠婉,她也曾向皇上求情召你回京,只是后来她却告诉我,你与程将军已同赴战场。于她,是心中有愧,于我,是忧心你的安危,这才称病来此。”
  雍容颔首,只道:“此事也不能怪武婉仪,再说我现在不也是平安无事吗?”
  崔子衿缓缓点点头:“幸好你平安,原本就不该由你去担那些宫廷争斗的结果。”
  雍容闻言问道:“莫非其中真有隐情?”
  崔子衿不置可否,只道:“就让此事过去吧,你我许久未见,说说这些日子你在边关的见闻吧?”
  雍容也知,皇子一事在武婉仪心中是伤,在崔子衿心上何尝不是痛,也许不再去触碰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宁愿不去探求那个真相。于是,她隐去幽州寻人之事,将一路与程非墨所经所历将与崔子衿听。只是她却迟迟不敢问,长安的人长安的事,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她只从崔子衿的话中扑捉着关于李隆基的只言片语。
  晚间雍容回到自己房中,找出李隆基的信笺:“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这封信笺,她一直不知该如何回复,而今天她对着这信,心中感叹:崔子衿尚能不远千里来此,你李隆基就只等着我去跨越河汉吗?——不!我宁愿在这边关守着天地寂寞,也不要屈服于你的强势之下。如此想着,她终于提笔回信。

  纵骑连日几多忧,把酒星夜岂独哀

  “李波小妹字雍容,褰裙逐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叠双。妇女尚如此,男子安可逢。”灵州城郊跑马场上一个健朗的声音笑吟着这首南北朝时胡太后所作的诗,说得是北朝女子善于骑射。
  雍容听到后,勒马转身回看,见崔子衿与程非墨一同控辔而来。她扬首一笑,道:“今天连程将军也吟起诗来了?”
  程非墨笑答:“怎么,难道居于行伍的人就都是胸无点墨的莽夫了?”
  雍容笑着摇首道:“那倒不是,只是,这诗倒像是讽刺我的。”
  程非墨哈哈一笑,崔子衿也笑道:“程将军是真心赞你,不必怀疑。有良师如将军,你骑射想不长进也难。”
  雍容听了,一本正经地向崔子衿与程非墨抱抱拳:“好说,多谢。”说着自己撑不住笑了起来,三人便笑作一处。
  直到笑意渐渐止了,雍容才想起问二人:“怎么今日你们有闲暇来此?”返回灵州已两月有余,这两月间,程非墨派魏让出兵阴山,阻断突厥军队后撤之路,每日忙于军务,崔子衿则医治军中伤病之人,整日施医配药,雍容却爱上了旷野策骑,扬鞭疾驰,无事就来这跑马场上遛遛。三个人几天也见不上一面,可今天崔、程二人却一齐来跑马场,雍容心中还是有一丝疑问。
  崔子衿敛了笑容,简短道:“今日我收到长安家信。”
  雍容微微扬眉,自从她回信之后,便再未收到长安的信笺,她只问道:“怎么,催你回京?”
  崔子衿却不作答,问向雍容:“来此数月,你可有返京的打算?”
  “灵州天广地阔,纵横自由,我想多待一段时间,至少等战事结束。”雍容顿了一顿,“既然随军同来,也该与之一同凯旋吧。”
  崔子衿却神色肃穆道:“来信说,太上皇病重。”
  雍容闻言一惊,她心中自责怎么会连唐睿宗李旦驾崩的日子都忘了,开元四年六月甲子肃宗崩,现在距离六月不过还有数日,重重思绪涌上心头,崔家此时来信,那么太上皇驾崩于崔家有何影响?甚至朝中势力会不会也因此发生变化?李隆基此时又是怎样?一番思虑之后,雍容脑中逐渐清晰得只剩三个字,她正色道:“回长安。”
  程非墨微一颔首,道:“此番你回京,不像来时有军队同行,路上怕是要走得艰险一些。”说着又看向崔子衿道,“若突厥趁此机会南下犯我,有你医术如神,我倒可以减去几分忧虑。”
  雍容闻言忙问崔子衿:“难道你不回去?若朝中真有风云变化,你当如何?”
  “我确实无意回京,风云变化随它变化去吧。” 崔子衿说着淡淡一笑,“其实我来时就已辞官。”
  “辞官,为何?”雍容惊诧道。
  崔子衿涩涩笑言:“以你聪颖,怎会不知?”
  能让崔子衿讳莫如深,苦涩而笑的,除了武婉仪还会有谁,雍容听他如此说,心中也就了然,只问道:“那你何时回长安?”
  崔子衿道:“如你所说,灵州天广地阔,纵横自由……”
  雍容不待他说完,道:“我此去,将青芜留在灵州,待郝将军凯旋返京之时,你要把青芜带回长安。”
  崔子衿微微皱眉,这是在限他回京的时日。
  雍容见他面有难色,只道了一句:“你心中放得下长安的事,长安的人吗?”说完她便催马踏蹄向城中去,她知道,他与她一样,是放不下长安的。
  程非墨唤她:“这是急着去哪?”
  “回将军府收拾行装。”雍容一边喊着,一边已扬鞭策骑而去。
  程非墨看着雍容远去的身影,笑着摇摇头,又转向崔子衿道:“长安的事,长安的人,你可放得下?”
  崔子衿淡淡笑道:“将军可放得下?”
  程非墨不答,崔子衿亦不语,二人控马缓奔回城。在这广袤边陲,谁的心里没有一点温暖的牵挂,好去抵御这无边旷野的寂寞。
  当日雍容就与两名内侍启程,三人轻装简行,直向长安。行了三日,才到原州地界,行出灵州不过四百余里,雍容嫌马车太慢,三人就都换了良驹,一路奔驰向东南。
  农历五月的日头是炙人的,可心中的焦躁比这酷日更甚,李旦将要驾崩她为何焦心,就算朝野权势变换又与自己何干?雍容想不清楚,也无暇去想,此刻她只想快些到长安,或许她只是希望当李旦离去的时候,自己能够在李隆基的身边,丧子之痛犹在,丧父之哀将添,他此时一定很是愁苦。雍容甚至有些懊悔,自己不该置气,早在收到李隆基的信笺时就该回去的啊,其实自己原比以为的要在乎他。
  三个月,从暮春之初,到仲夏之尾,错过了一年中长安最美的季节,但是,好在终于回来了,雍容看着远处的长安城如是想着,便忘掉了这几日的奔波辛劳。
  夕阳中的兴庆宫依旧巍峨壮阔,只是弥漫着凄哀的气息,雍容心中一叹:还是来晚了。
  太上皇于六月甲子崩于太极宫百福殿。
  雍容未回太史局,而是直往南熏殿求见圣颜,两名内侍也一同前往,向高力士复命。
  只是在殿外就被南熏殿的内侍拦下,说是陛下晚膳后便去了长庆殿。雍容听了只是一笑,想自己这是何苦,千里奔驰而来,他依旧在他爱嫔之侧,想着都觉得有些无聊。她只淡淡地对同来的内侍道:“你们去长庆殿向高将军复命吧。”之后,便一人回了太史局。
  推开太史局中那间院落的门扉,这算是到家了吧,雍容想着,在院中伫立良久。碧心已去了东宫,青芜留在了灵州,没有偶尔来访的崔子衿,今夜,这院中只有雍容自己。碧竹生凉,夜色渐浓。原来一个人在这家里,是有些凄清孤寂的。
  雍容步出院落,轻轻关上院门。她缓缓走向观星台,那里从来都是寂寞的,但那里却能让她宁静。虽然此刻她看起来很是平静,可雍容自己知道,这是种想笑、笑不出,想哭、哭不出的平静。
  当雍容步上观星台,徐徐夜风中却夹杂着阵阵酒气扑面而来,她四下环望,见观星阁后,隐约有个人影。许是在边关走了一遭,雍容竟也不怕,蹑步走上前去。近了才看清,是一个人执着酒壶,倚着墙席地而坐,一口一口喝着壶中的酒。谁敢深夜在观星台饮酒?雍容心下疑惑,正欲开口质问,那人却似察觉到有人靠近,不耐烦地斥责了一句:“不是告诫过你们,不要来扰朕吗?”
  心中什么地方似被牵动了一下,雍容一时竟不能言,千山万水,我去了又回,以为你在他人身旁,可终究还是会遇上。
  李隆基见来人不语,更是不耐地低呵:“怎么还不退下?”身为帝王,骄傲如他,愁苦悲痛是不愿被人看到的,所以他会独登观星台,让这浩瀚夜空来与他同愁。
  雍容想唤他一声隆基,只是开口却是:“陛下……是……我……我回来了。”仅仅数字,雍容觉得已经用尽全身力气,每个字都是叹息,我终究是在乎你的,终究是敌不过你的,终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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