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珍顿时怔住,“不是你要吃的吗?”
“我吃这个,”连玉笑,打开食篮,“这些东西哪能让玄武那厮吃,他就牛嚼牡丹。”
他说着从篮中拿出双箸子,真个吃了起来。
素珍定定看着他,一口一口把那些她亲手做出来却也不知道什么玩意的东西吃下去,她心忖,他意思意思下便停下,不料他优优雅雅斯斯文文,速度却不慢,不久便扫掉一半,过程中,眉头也没皱一下。
若非知道他是皇宫来的,她真以为他是丐帮弟子。
她突然觉得手中馄饨的热气炙眼,吃了两口便缓缓停了下来。
“怎么,要不要尝尝我这个?”连玉嘴角微勾,夹了筷子自己碗中的馄饨皮儿凑到她嘴边,素珍忙不迭避开,恶狠狠道:“你自己吃便成,我也是牛嚼牡丹的货,千万别客气。”
连玉眼中笑意更大,改夹了块黑里透红的兔肉去闹她,素珍尖叫着躲避,几乎没栽进河里去。
亏得连玉手疾眼快,把她扯回来。
酒足饭饱,素珍提议到市集逛一逛。
两人携手,逛了好些铺子,乐坊、茶居、书斋……其中不免遇到些行家,两人却也是识货人,拳打专家,脚踏行尊,到得一家酒楼,遇说书人议政,改革利弊云云,百姓围观,连玉几句,将说书人唬得一惊一乍。
两人相视而笑,扬长而去。
时间一晃到了下午,二人谈笑走着,素珍突然停下脚步,拍拍自己腰间荷包,笑道:“你今儿表现不错,爷赏你个礼物,你喜欢什么自己挑。”
连玉瞥了眼她那瘪瘪的钱袋,“走,你喜欢什么,我给你买去。”
素珍却拉着他在身旁的玉饰摊子停了下来。
“我知道你看不上这些,你身上那块玉玦就能买下整座酒楼,但是……”她也没说但是什么,只敦促道:“你挑一个,我用俸银给你买。不过我这月的俸银不多了,你别买太贵。”
连玉盯着她顿了好一下,方才道:“我不需要,银子你留着。”
“你就买一个。”素珍坚持。
“公子,您瞧瞧看,小的此处有上好玉件,品种样式也多,样式虽比不上京中官家的时兴款儿,但因是在乡中采的矿,赔本赚吆喝,望在京中闯出些许名号来,低价沽售。”那摊上后生一脸堆笑,对着连玉道。
连玉并无理会,甚至面对着素珍,他也态度坚决,“我真不需要,我们去买你的东西罢。”
素珍也不再勉强,笑笑点头。
连玉突然一把握过她的手,拉着她就走。
素珍一惊:“你这是做什么,我痛,你放开。”
连玉没有回答,更没有放手,一路拖行,路人都吃惊地看着二人。
直走到之前的河畔,连玉才放手。
四周商贩依然忙碌,午间阳光却乍然收起,天空变得乌黑阴霾,眼看又是一场大雨。
素珍站定,没有理会辣辣的痛的手腕,只是看着连玉,“怎么了?”
“怎么了,”连玉重复着她的话,眸中早已没了笑意,只有如潭暗色和幽沉。
“你的礼物,我不能要,李怀素。有些话,本想陪你好好过完这一天再说,可我委实无法再继续下去。我已做了决定,这辈子,我是要负你了。我……放不下她。我若将你封妃,结果对谁都痛苦,所以,我注定要对一个人残忍。”
“今生,只要是不触及国法,不涉情爱,你想我替你办什么,只要是我连玉力所能及的,我必定为你办到。还有,我答应你的时间一到,让你翻案,也决不反悔,只要你到时真能拿出确凿证据来。”
他说着,从怀中缓缓掏出一物,递还给她。
素珍没有接。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安静得好似她并没有存在于这个天地间一样。她右手本能地紧紧捂住左手袖子,那里,放了一封信。
本来,打算和他过完这一天便给他,里面也没有太多的话,只是几句诀别之辞,并非从此生离或是死别,她还是他的臣,他也还是她的君,只是,从此,再无其他。
她决定,放手成全他的情义。这世上最让人痛苦的,有时往往不是爱,也不是恨,而是疚,她先放的手,他就不必选,就少些遗憾。
如今,结局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为何从他口中说出来,她却难受得几乎站不稳,就好似有人在她自己捅进去的伤口里,再狠狠补上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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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是安静站着,没有去接他递来的笛子。最新更新:悫鹉琻晓那只笛子不是她的,也不是他的,所以,他既做了决定,便不再留下。
怪不得,她要给他的礼物,他不要。
这就是连玉。
看似温柔,决断起来毫不含糊,比谁都狠心,他只对自己的女人好。
“谢你没有让我把今天过完才告诉我。如此甚好。日后若有什么需要陛下援手的地方李怀素必定开口,其他的,必定不会让陛下徒添烦恼,如今便有一件事想向陛下提出来,翻案的的事以外,微臣贱命一条,今后无论是好是坏、是生是死,微臣的事,今后也请陛下莫管。碛”
素珍没有去接他递来的东西,只是静静答道。
连玉紧紧盯着她看,目光变幻,末了,他淡吸口气,将笛子放在地上。
并道:“朕让玄武送你回去。佶”
“不必了,还有,两件事,一是你安插在我府邸四周的人手可以收回去了,如今,我威胁不到你什么,我这只棋子没用了,刺客应不会再打我主意。你知道我喜欢自由。”素珍想了想,说道。
“如你所愿。”连玉颔首。
“第二,”素珍说到此处,顿了好一顿,方才找到声音,“你我前夜……你没有赐药,那晚我自己也诸多想法,也忘了,虽说不一定会有什么,但是,若果真如此好笑……你的孩子我要不起。如今,服药的时间已过,你打算怎么办?”
素珍两只手都是凉的,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如常,但从连玉异样的眼光中,她知道,自己脸色必定惨白异常。
她挺直腰背,问这个并非要挟,更不想撒泼要死要活,只是想要一个解决方法,也许,还想看看他到底怎么做。
“你不必顾虑。方才你说,让朕把保护你的人撤走,你知道,这些人有些埋伏在府外,有些直接伪装成你府中厨子、小厮。那天让玄武送你回去之前,朕便吩咐过玄武,让他找到你埋伏在提刑府四周的侍卫头领,通知你府中的‘厨子’,把药放进你的饭菜里。不会有孩子。”
他背着手,轻声答道。
眼中,是成竹、是算无遗策的笃定。
素珍如坠冰窖,冻得浑身发颤,并非她多想要这孩子,他的孩子,可这答案委实让她……袖中两只手,都在抖,一直在抖,眼梢余光里,连玉沉默的看着她。
那目光,并不似二人从前决裂时淡漠、冷鸷,甚至还残存着恸意,然后,这残恸,又慢慢变成一片凝静,最后是平缓。
把一段记忆,慢慢从脑中抹掉的过程,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他下定决心,要忘了她。
我疼,连玉,真他妈痛。素珍心道。奇怪的是,眼睛再涩,居然流不出一滴眼泪。
很好,连玉,这总比你选了阿萝还说“李怀素,我心里还有你,我舍不得你”要好,很好,干干净净,不留一丝余地。
“主上,主上——”
既然要说的也已说完,她若再多话,便显得可笑,她也不再道别,就在她用力扔了食篮,准备离开之际,有人从街心向二人跑过来。
“什么事?”连玉微微沉下声音,看向来人。
来的是白虎,她到得连玉面前,急急禀报,“主上,今日你下朝后,阿萝姑娘到你寝殿找你,发现你不在,便带着梅儿也出了宫,说是回家探望叔父,可半个时辰前,宫女打扫的时候却在屋中发现信函,说是要离京,让主上别念,宫女来报,属下不敢怠慢,立刻出宫找你。”
“她去哪里了?”连玉眉目骤然一收。
“信中没说,只说离开。”白虎摇头。
连玉略作思索,“她说过,借了妹子的名来活,这许多年却不曾好好拜祭过这个人,她离开前,有个地方必定会去,朕知道她在哪里。”
“小初子和青龙也来了吗?”
“来了,主上改变路线,唯恐让贼人有可乘之机,青龙又带了人出来。就在那边。”
“很好,都随朕走罢。”
他说着迈步,却终又微微一顿,最后再看素珍一眼,白虎见状顿虑,但她不敢问连玉,遂转向素珍道:“打扰了,但还请李提刑体谅体谅,阿萝姑娘实在是苦。”
素珍想讽她几句,阿萝被迫隐瞒身份多年,确有可怜之处,可她的苦又怎该她来体谅?这岂不好笑?她也想把地上的篮子捡起来狠狠掷到这位姑娘脸上,可最终没有。
连打骂也懒得再做。
“保重。”
她很快转身,背后他声音传来,然后是急遽离开的脚步声。显见心中之重。
素珍只觉得脚上像灌了铅似的,走不动一步,她低头狠狠咬住手背,大步往前走去。
可以的,没有了爹娘,还是这样走下去,没有了李兆廷,没了冷血,还是……这次,没有了连玉,也可以。
“李怀素,李怀素,你和我六哥怎么了?你眼睛……怎么了?”两个人急步跑过来,一左一右搀扶住她,左边的是连欣,右边的却是……小周?
真是绝对想不到的组合?二人背后,还远远站了无情、追命和铁手三人。
素珍抑着声音道:“你们怎么来了?”
小周难得的蹙起眉头,连欣却是快人快语,“我怕那阿萝迷惑六哥,这几天都让我手下的宫女去打探消息,昨晚六哥在她那屋待了很久,我心中不安,今儿说什么也要偷跑出来给你示警——”
“我说公主殿下,你确定你不是在人伤口上撒盐?”小周一声低喝
连欣立时顿住,“我……”
“别吵,”素珍也轻喝出声,止住二人,随即看向小周,“我把连欣的说完。然后她到了提刑府,却找不到我,你知道我在这里,便索性一起过来躲在一旁凑个热闹。”
“李怀素,我们是关心你,谁让你昨天淋得像个鬼似的。”小周狠狠瞪她一眼。
“我知道,你们关心我,但现在的情况就是,我和连玉完了,他和阿萝才是一对儿。他现在就到顾双城死的地方找顾惜萝,把她带回宫里,再不分开。连欣,你回宫吧,太后不会喜欢你老往我府里跑的。”
连欣小周二人一阵静默,末了,连欣先出的声,她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们去找六哥和顾惜萝,你明明和我六哥好好的,她不能一声不响就把人给抢走了。那个小贱。人!”
“你去不去?”她说着朝小周伸出手掌,颇有同仇敌忾的意味。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周此时却有些迟疑,连欣怒道:“想不到你如此胆小,若六哥治你罪,我死了也会保住你。我们多一个人过去,李怀素就多一份声势,你不是她朋友吗?”
“好,我去。不过不是制造声势,是不能让怀素和皇上越走越远,过去让皇上看看怀素的委屈。”小周伸手,击打到连欣的掌上。
二人之间一声脆响,因素珍自动切换到悲情模式的追命铁手见状都有些怔忡,无情清冷的眸子,似抿进了丝什么,微微一动。
“连欣,别闹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再不喜欢顾双城,也许该说顾惜萝,但若真要论对错,她的回来,也没有错,今天若连玉选我,我不会同情她,因为我爱连玉的时候,没有她,我堂堂正正,我不愧对于她,若连玉选她,我也不会再纠缠。我再他妈难过,如今是我自己的事。没有了连玉,我也能活下去。这又怎么了?”
素珍握住两人的手,一字一句道。
连欣小周相视一眼,一时竟拿不到话去反驳她,有人却笑道:“你说得不错,可是怀素,每个人的立场都不一样,作为朋友,我们想替你讨些公道,哪怕我们知道,我们会败得很惨。”
素珍一凛,无情出手如电,已上前点了她的穴道,他问连欣,“顾双城死的地方,你知道在哪里吗?”
*
那是一个四处屋苑环绕的地方,远有青山绿水,大片稻田旁边,却突兀地耸着一片草地。草地中间,更是阴诡地立着一座孤冢,连玉带人赶到的时候,双城正跪在碑前叩拜,梅儿在旁烧东西。
“朕来了,但愿还不晚。”连玉一字一字说道,朝她走过去。
看到连玉,双城又惊又喜,有些不确定地缓缓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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