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虽无正眼瞧去,还是不难觉察,他目光一直落在她发顶上。这让她难受。
将碗塞回去,她将心里的计较问出来,“我府里的人和你的人都在这里?小周给开的药?”
“药是我让老院正给你开的,已经备好几天的份,我没让小周他们过来,玄武他们不一样,必须在这里守着。”
“你的伤,也是老院正包扎的?”她迟疑了下,问。
“在你屋里拿金创药自己弄的,就是以前送你的那瓶。这伤无论给谁看到都不行,我怎知道你那小周他们是不是歹人,而若教玄武他们知道,你还有命在?”他拿着碗,颇不客气的睨着她。
那句“你还有命在”仿佛被一个锤子敲进她心里,让素珍有片刻的失神。
但很快,她又硬起了心。
“别让他们进来可以吗?我毕竟是个女的,他们出出入入,我不方便。明炎初本质还是男子,白虎我不喜欢。”
“你把我刺伤,还有胆子提这么多要求?”他微微挑眉,起来把碗搁回到桌上。
素珍盯着他背影,咬紧下唇,却又听得他淡淡开口,“白虎我没带来,玄武几个只在外院活动,这几天就你我在这屋里。你是姑娘家,这些我会避讳。”
素珍听着,心头一喜,却又堵得慌。只有两个人,下手就容易得多,可是两个人的相处……
她知道,他把她也弄到这里来,一是他受伤了,回宫会惹麻烦,二是从院正那里了解到,她确实病的不轻,他总还是不愿意她出事。
但这种局面,相聚一刻都是折磨。
他见她沉默,侧身看来,“我做了些饭菜,你身子若是见清爽些,就起来用个膳。”
一丝关切隐匿在他眼中。
她心头一跳,侧过头,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攥着褥子。
“还发泄不够?想再捅我一刀?”他倚在桌边,突然这样问。
素珍摇头笑笑,“我都说想通了,你烦不烦。反正我如今已不必再做李怀素,权非同对我也不错,我好了就去找他,你和顾惜萝之间,我又何必还庸人自扰?”
她说着下床穿鞋,连玉却半天没话,微微垂下眼眸,手紧捂在肚腹位置。
素珍心里快感又多一些,果然,人的快乐真真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这些天吃什么吐什么,这时竟连胃口也好了不少,只觉桌上饭菜香气逼人,觉得饿了。
“你做的?”
都是些熟悉的菜肴,窑洞套餐,她坐下才发现,有些出乎意料,心里狠狠一扯。
“是。”
连玉答了声,回转到她对面坐下。
素珍低头吃了几口,味道居然不错,相较在客栈那晚,根本就不似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他什么时候竟学会了做菜?他似乎在等她说点什么,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她只觉心如火燎,胡乱夹了几筷子菜,塞进碗里,便站了起来,“我出去吃。”
院里已是日暮西山的时分,不必问,她也知道自己已然昏睡了一晚,她大口扒饭,有什么却匆匆从眼里掉进碗中。
里面,连玉那膳也用得悄无声息。
她吃完,把碗拿进来,他也已吃饱,菜没怎么动,素珍去收碗筷,他伸手虚拦,“我来。”
素珍推开他手,“你做我洗,不拖不欠,下顿我做,你手艺真不怎样。”
“有些事是确该分清,但这个却没有必要,你若认为我手艺不行,只要你身体吃得消,下顿你做可以。这碗我来刷。”
手腕突然被人扣住掷开,力道大得让人吃疼。
素珍怀疑,她对他手艺的嫌弃是令他不爽的理由,既然他坚持,她乐得清闲。到旁边净了手,她走到院里透气。
连玉拿着一堆东西从她旁边经过,两人也不说话。但他这位于京郊的豪宅确实高上,每进屋院都有厨房,厨下就在不远的地方,很快,一片哗啦啦的水声传来。
她等待好罐子破摔的声音,然而半盏茶功夫过去,什么也听不到,里面似乎非常稳当。
她狠狠一脚把地上的石子踢了起来。
“我没手忙脚乱,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冷不丁,背后声音淡淡响起。
她吓了一跳,咬牙转身,他好整以暇,一副了然的样子。
素珍也不说话,往前便走。
“干什么?”连玉身形一动,已拦下她去路,声音也微微沉了下来。
“烧水洗澡。”
“你回去躺着,我来弄。”他几乎是令道,随即掉头回屋,很快又换了套干净的衣袍出来,折回厨下。
他身上伤口刚才似乎是裂开了,血迹从袍上渗了出来,让青龙连琴他们看到,十个她也不够死的。
看到他不好,素珍心里痛快,却又拧得死紧,隐隐作痛,快要透不过气来。
她默默踱回屋子,重新躺了回去。不一会,探手入怀,把几个小纸包拿了出来。不比从前,他也不碰她,这东西还在。明天可以放进饭菜里。
连玉,我陪你一起死。她心里轻轻说,把东**好。
“帐子放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他清冷的声音。
她有些错愕,却随手放下纱帐,灯纱朦胧中,她看到两个侍卫模样的人由明炎初领着,把一只大浴桶抬了进来,又迅速出去。
“洗好叫我。”
声音适时从门外传来,又远去。
素珍大病未愈,也不敢洗浴太久,匆匆净了身,便到屋中柜子找衣服。
这里,她和他以前来过几次,柜中有他准备的衣裳,她的,清一色女装,在这里,他总是愿意她穿回女装。
从头饰到挂件,从内衬到外衫袄裙,都备得整整齐齐,只多不少。
素珍不想穿回女装,但这里也没别的,只好拿了套穿上,又在梳妆台拿了根发带把湿漉漉的头发稍稍拢住。屋中就有文房四宝,她又写了封信。
做完这一切,她把门打开。他长身站在院中,闻得声音,转身看了她一眼,微微击掌,很快,几名侍卫走了过来,进屋清理,不久,收拾干净,又匆匆离去。
素珍也不说话,径自回屋睡觉。
没想到,她才在床上坐下,他也跟了进来。
她微微瞪大眼睛,“我睡了,你出去。”
“有哪里不舒服叫我。”
他答非所问,和衣在对面一张软榻躺下。
这榻子不大,是平日她用来躺着休憩的,他身形颀长,有点伸展不开,脚微微蜷缩起来,以手作枕。
素珍看得憋闷,连忙翻过身去。
这一晚,她知道,他没有睡,因为他起来到看了她十多次,而她面朝里侧闭着眼睛,也没有入睡。
只是这次,他果然杜绝了自己的错误,再也没有碰她一下,只是轻轻替她掖掖被角。
他们如此近,这样远。
翌日,素珍起了个大早,出门的时候,连玉还在榻上睡着。眼底一圈青黑,素珍来到院中,试着也轻轻击了击掌。
很快,玄武三人走了进来,看到是她都有些惊奇,很快目中又透出丝古怪的了然。还是明炎初反应快,立刻堆起笑脸,“这主上还歇着,也是……李提刑有什么吩咐?”
素珍把手上的信,缓缓交过去。
377()
“烦明公公派人将信送到提刑府,我想让他们替我办一件事。”素珍轻声说。
明炎初非常爽快的答应,他在宫中办差既久,也不会多问什么。素珍只消脸上不透露出什么信息就行。
信里,她让无情等到一个小县城等她。
但实际上,她不会过去了,只是为免他们因弑君一事受到牵连,她提前做了准备。
否则,他们也是斩头死罪钰!
她谢了明炎初,回到屋里。没想到连玉醒来,看样子正洗漱完毕。
“今天感觉如何?”他边将布帕放回盆里,边盯着她打量。
“还行。咬”
这目光好似要将她从外到里看透,犀利而悠长,素珍顿觉得浑身不舒服,她随随答了句。
连玉也似是而非的“嗯”了声,踏步而出,素珍微有些疑惑,未几,便见他回来,手上捧着一个茶托,一小碗药汤,三小碟子糕饼。
“喝了它。”他轻声说,却隐隐带着命令的强硬。
素珍非常不爽他的语气,但隐约有个认知,这药是他昨夜所煎,反复热着。
于是,她竟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坐下,安静把药喝完,糕点也吃了好几件。连玉就着桌上冷茶,把她吃剩的东西吃完。
素珍心被刺了什么下,突然怕自己再和这人待下去,她几乎是立刻开口,“厨房还有菜吗,一会午膳我来做。”
为怕突兀,她笑道:“我们好好吃个饭,这次……当真好聚好散,你以后不必再管我死活,我不想欠你,就让你欠着我吧。我也不会……再要求见你。”
“菜有,他们每天早上会新鲜采购回来。你几乎没把我刺死,要欠也是你欠我。”对面,传来他淡淡的声音。
素珍顿时觉得自己悲秋悯月的情绪可以统统滚蛋。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她决定到点才到厨下去,但两人一起,说话不是,不说话又古怪,她决定找本书来看看,打发时间。
但内外搜索几遍后,她放弃了,这屋子里根本没有藏书。
连玉买这里,根本便不是为了务正业。
一下子又想起和他从前在这里好多事,其实加起来也没有几天,可是,能想起的却很多,都是打闹,都是欢乐。
她只好回到床上,重新躺下去。
连玉一直冷眼旁观,大约是觉得她这种行为没有智商之极,倒是似乎看出些兴致。
好容易熬到近午,素珍原本盼着时间快过,手足却不由得在被下颤抖起来。
过了好一会,才把这份颤抖压下来,慢慢睁眼,下了床。
连玉双腿立起,仍是以为手作枕,款款而眠,只是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再看她,而是凝着半空,不知在想什么。
“我去做饭了。”素珍故意用意兴阑珊的语气说,没有太多喜悲,没有不安。
“嗯。”连玉就似往时两人独自相处他在看折子、她却不耐烦想和他出去玩耍的时间里,有点漫不经心的敷衍答道。
素珍没再多话,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她用托子载了好几个菜回来,两碗大白米饭旁,还有壶酒。
“运气不错,让我在里面找到坛上好的女儿红。”她笑,这次,倒是笑的再无芥蒂。
连玉像寻常人家的汉子,一个鲤鱼翻身,坐了起来,皱眉便道:“这玩意是以前存下的,你现在不能喝,宫里酒窖有更好的——”
他说着突然顿住,只是沉默上前替她拿过手中碗筷羹汤,一言不发布起菜来。
素珍看着他,依旧笑眯眯道:“我最爱喝这个,我爹爹说,他在我家桂花树下埋了好几坛子,哪天终于可以把我这赔钱货送出去,就挖出来庆祝。”
“可是,他盼不到这天了,因为李公子不喜欢陪我喝这个,而我以为可以相陪的另一个人早已有了可陪的人。”
连玉手上一僵,慢慢抬头,却见她笑着眼泪却簌簌而下。
“就一杯吧,我,先饮为敬。”
素珍拿起酒埕子,缓缓倒出两杯酒。
那成串的水线子滴滴答答落到桌上,顷弹起浓澈的醉人香气。
她拿起一杯,凝视着他,仰头,一饮而尽。
对面,连玉似乎竟忘了阻止她,双眉紧紧蹙起,盯着她看。
这是,素珍这两天来第二次在他眼中看到除去疏离以外的情感。
昨晚,是关切,这时是痛笑。
“杯子太小气。”他唇角一勾,哈哈一笑,衣袖一拂,剩下那杯子酒应声而倒,香气登时溢透满室,他极快地径自拿起酒埕,也是仰头便喝。
若非她早知他是大周之王,必定要以为他是江湖名门。
素珍有些惊愕,这是第一次看他如此不顾形象大口大口喝酒。
也是最后一次。她心想。她眼中慢慢透出哀伤,看着他喝到一半,目光大变,透出狠色,可他手已骤然松开,酒埕猛地摔下,他高大的身子也是往后仰去。
因是眼睛不眨一下看着,素珍出手极快,双手往前一扣,将酒埕接过,迅速放到桌上,不发出半丝异样声响,手又用力往桌面一撑,跃过桌子,落到他面前,将他沉重的身子缓缓接住。
这几下几乎一气呵成,十分干脆利落。
这算不得什么高深武功的,可她到底大病未愈,他身子又沉,她抱着他踉跄了好几步,方才稳住身形。
她吃力地把他抱躺到侧方软榻,他身子撞到榻上,一把匕首从他怀里跌出来。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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