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向她跃来的冷血,素珍心头止不住一片凉意,许是她的眼睛过于冷淡,众人更为诧然,那少年怒道:“喂,丑小子,问你话呢。”
来不及向那蓝衫男子“求救”,她身上一麻,穴道已被冷血拂中,意识消失之际,只听得那蓝衫男子淡淡一句,“谢过二位相救之恩。惜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敝人是护国将军慕容景侯之侄,两位可到上京慕容府讨要任何赏赐。”
很久以后,素珍常常想,如果那晚她挣开了这人的手,结局是否已全然不同。
007两张皇榜()
素珍醒来的时候,蓝衫男子一众已然不在,夜幕下一场刺杀如梦。冷血站在床。边,静静看着她。
她和冷血相识十年,从未见过他这副神色。
他眼里血丝深纵,透着一丝悲恸。
看她醒来,他欲将她扶起,她却猛地挣脱,死死看着他,“来不及了对不对?告诉我,我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冷血闭了闭眼,不顾她挣打,强自将她扶起,“我带你去。”
素珍一怔,过去?他们回到淮县了吗?这里已非他们先前所住的客栈——
外面天色尚早,光亮初开。
这里并不是淮县。
一路所见百姓商铺众多……较淮县繁华热闹许多,必是高一级的州府。
她问冷血这是哪里。
冷血说,你已睡了五天,这里是琼荣郡。
她的心不断往下沉,没有再问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想再问。
到得市集,冷血停下脚步。
这里必定发生了什么事,人们竟撤下买卖,向城门方向涌去。她看向冷血,冷血却缓缓别开脸,轻声道:“珍儿,你想知道的在那边,你去看看,看看吧……”
此时已然入冬,风寒刺骨,在耳边鼓鼓的响,今天天气并不好,天空一派阴暗霾恻,一场更刻骨的寒冷仿佛随时而至。
她猛然甩开冷血的手,没入人海里。
彼处,数十层百姓,桓桓叠叠,声音密密麻麻。
“你说新皇登基,可有好事布施?”
“谁知道,听说这位爷喜怒不形于色,但当太子时的政绩却大是不凡。”
“你们怎敢当众讨论这等事情?”
几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从她身边走过,本兴高而议,又一时噤声,素珍只听得有人压低声音问,“那淮县之事却是怎么说?”
淮县?
她微微一震,心急如焚,几次发狠,却始终无法挤进人墙。
腰间一紧,熟悉的气息遽然而至,只听得阵阵惊呼从人群中而来,抱着她的人已施展轻功越过人群,将她放到最前面。
素珍终于知道人们在看什么。
城门前张贴着两张皇榜。
其中一张写了不少辞话,总结起来正是:王薨,新君登基。
而另一张,写的却是:查浔阳郡淮县冯少卿为晋王旧党,本家四口均已伏诛。淮县城门曝尸三日,以儆效尤。凡作乱者,一经查出,当以此十百倍严惩,祸及九族。
晋王,即皇帝……不,先帝兄长,多年前曾发动叛乱,已被先帝赐死。
而冯少卿,正是她爹爹的名讳。
008要到上京去()
素珍忘了自己是怎样从人群里走出来的,只记得当时自己和冷血的对话。
她问他,“我爹爹只安排了我逃出来?其他尸体不假?”
冷血涩声回道:“老狐狸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向监杀的人讨下两条性命。他说过,他是必定死无疑了。”
“为什么不是娘。和哥哥,爹爹最爱娘,哥哥是冯家长子嫡脉……”
“夫人说,她自是要陪你爹爹的,红绡愿替你,你哥哥不愿让我替他,说监杀的人只怕不肯放过冯家两个子女,他和你一起逃走,只会增加你危险。珍儿,他们都最爱你,你是他们最先考虑的人,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爹娘和大哥都死了,红绡替她而死,素珍脑里混混沌沌的回转着冷血的话,再寻回意识,人已被冷血带回客栈。
她拔出冷血腰上宝剑,冷冷指向他。
“珍儿……”仿佛看不见那明晃晃的剑尖,冷血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眉目坚定的可恨之极。
“不准你唤我名字!”她憎恨的盯着他,低吼道:“我明明可以赶回去,是你,是你……滚!否则,我杀了你!”
“你们冯家还欠我多年工钱,我不走。”
冷血眼睛也红了,声音却犹自平静,一字一字如平日冰冷却宛如誓言铿锵。
她一言不发往怀里摸去,却见冷血从腰间摘下一件什么东西,缓缓举起。
那是她的钱袋!
他一声哑笑,缓缓道:“你现在身无分文,要么,你杀了我,否则,我永远跟着你。”
她心中气苦,一咬牙,反手一剑刺去,抵在他颈上,他竟仍是一动不动,甚至颤也不颤一下,只深深看着她。
素珍苦笑,再痛再怒,却果真能下的去这个手?将他赶走,有多少成心思是不想他送命,她这个真小姐尚未服法,一经查出,便是杀身之罪,他又岂能得免?
只是,方才还能凭恨意支掌,此刻,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摔到地上。
临别前,所有人的音容笑貌仿佛犹在耳边,冯美人,你们要花多大力气才能将一场死别演绎得像台上戏曲。
仿佛,幕一落,他们又能谈笑嬉闹。
仿佛,他们从未离去。
冷血说的对,他们冯家果没有一人正常,便连她的丫头红绡。她是小孤女,她家不过养她十多年光景,她不过和她玩耍十多年,她却情愿替她去死。
为什么要杀他们?
晋王旧党?
自她有记忆起,爹爹便是县里夫子,经营着一家小书院,安份守纪。
晋王当年祸乱未成,妻子儿女,府上奴仆,所有人无一幸免,被全数斩杀。
即便在她不知道的历史里,她爹爹果是晋王旧党,但其后既隐于野,安于民,往日种种亦早已成云烟。他的言行,让她笃信,他没有反叛之心,为何因一颗疑心便旧事再提,为何不肯放她冯家一条生路?
当她被脸色大变的冷血抱进怀里,素珍浑身颤抖,痛到尽处,哭亦哭不出来,她咬紧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冷血,退房,若你执意跟我,便护我到上京。”
冷血一惊,“你想做什么?”
“考状元!”
009兆廷(1)()
“你疯了吗!你明知那只是老狐狸讹你之计。那准考证上的身份是他为你准备的,他亦已交待下,这事必定瞒不了你,在你得知真相后,你我便立刻离开繁华之地隐遁避世。他说,以你才智,只要有足够时间避走,他日必能自保无虞。”
冷血狠狠握住她肩膀,眸光也变得冷冽而凌厉,她一笑,缓缓道:“冷血,我问你,这杀令是谁颁下的,你知道吗,先皇,还是新帝?”
冷血脸色一凝,皱眉良久,摇了摇头。
她复道:“若是先皇,那末我们还有一丝生机,若是新帝……试想登基大典在即,这是何等重要之事,他却仍分出精力下令扑杀我冯家,既如此重视,冯家你我两具他人之尸当真能瞒过去?风声一漏,这天下莫非王土,我们一辈子难道就像老鼠般在躲藏中度过?你知道我脾性,若失去自由,宁可死!”
冷血嘴角绷紧,微微垂下眸。
“何况,这血海之仇,我不能不报,我要弄清楚冯家被灭门的原因,若是冤枉,我必定要为冯家讨回一个公道!”
“若果真是新皇所为,你能怎样,你能杀得了皇帝?”
冷血猛然抬头,厉声反问。
“成为他最信任的臣子,然后将他杀了。你信还是……不信?”
冷血听她低低笑出声,脸色大变,一把夺下她倒握在手心的长剑。
素珍一只手掌早已被割得皮肉模糊,却亦只有这样,才能稍缓心底的剧痛。
所有人都死了,她只有冷血了,她要保护他,她还要报仇,不能就这样倒下去。
只有烈痛能人保持清醒。
冷血眼瞳光芒急促变幻,呼吸也倏地变得沉重,咬牙盯着她,末了,重重点头,“我答应你,让你到上京去,即使我死了,亦必护你。但你也要我答应,莫要伤害自己,莫要变,我……老狐狸绝不愿意看你这样……”
变?
爹爹……娘亲……大哥……还有红绡都不在了,她变抑或不变又有什么打紧?
素珍怔怔想着,昏倒在冷血怀里。
*
天地间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整个世界尽是银装裹素,皑皑娉婷,素珍也生了自出娘胎以来第一场大病,差点熬不过这场初雪,骇得冷血暗里捉了多名大夫来为她看症。
大夫们说她病势太猛,是心病,无法可治。
药方才吃下,她便呕吐出来。她每晚都做同一个梦,梦见她挣开那蓝衫男子的手,一步之差,顺利躲过冷血回到淮县,和爹娘哥哥死在一起。
若当时能心狠些许,坐上马车,麻药在身的冷血怎追得上她?
她恨极自己,亦恨那人,听冷血说,那人后来亦没再多留下什么话便携人离开了。她一听即笑,她原也不指望他回报什么。
她的心清醒着,身体却在沉沦。后来还是一天半夜醒来,看见冷血站在床边仗剑守着,一双清亮眼睛,隐约透着水光,心里大疼,挣扎着起来死命吃药,自己救了自己一命。
半个月后,她身子终于见转,却也落下病根,她是半个医者,心里明白,只瞒下冷血,二人出发前往上京。
路上,问及冷血,方知冯家被诛一案,个中悬机冷血亦是不知,她爹爹从没向他提起过片言只语。他问及,爹爹神色复杂,并不回答。
她爹爹在隐居淮县前到底是什么人,果是晋王旧党?
皇帝是为这原因诛杀的冯家?
究竟是谁下的杀令,会是新帝吗?
爹爹到底用什么办法向监杀的人讨下两条性命?
这个监杀的人又是谁?
李公子一家可有被牵连?
素珍决定按原定计划,抵达上京以后仍找傅静书,也许能从他口中探得冯家灭门一案秘密的半角鳞爪。
*
琼荣郡极大,要走数天才能出郡。这一晚,二人在郡上一家客栈投宿。素珍特意选了一家唤“及第”的大客栈投宿。
科举三年一届,天下客栈驿所不计其数,数百年来,其中自出过许多书生赴考的风流韵事,传世美谈。顾名思义,这及第客栈必是士子考生聚集投宿之地。
她既要考科举,必定要和这些人接近,稍探对方实力之余,也可探探京师里各方势力的情况,择利己者而投之,没有靠山,即便再“脱颖”,亦不可能“而出”,傅静书官职不大,不能依仗太多,更唯恐日后祸及他,她断不能害了爹爹这位朋友。最后,她希望能打探出李公子的消息。
为安全计,冷血仍和她宿在一室,不避男女之嫌。
冷血地铺之际,素珍听得院中有说话之声,心里一动,开门出去。只见院中石桌旁或站或坐竟聚了十多名士子,众人随意谈笑了一下历年会试殿试考题,果慢慢谈到朝中各个大人物。
和新帝连玉交好的兄弟——七王爷连捷,九王爷连琴,太师魏成辉,左相严鞑,右相权非同,兵马大将军晁盖,太后外侄逍遥侯霍长安,护国将军慕容景侯,六部尚书……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些人哪一个不自成一派,哪一个不手握权柄?
当听到慕容景侯名字的时候,她一凛,蓝衫男子曾言及他是慕容将军之侄……又突听得其中一人讶道:“咦,兆廷兄,你怎么也过了来?”
又有一人问道:“这来的可是淮县李公子?”
010兆廷(2)()
“李知县被革职查办,李公子不在淮县,官府盘查起来,若要作些什么询问,岂非要追到此地来?”
有人笑道,语气里满满是讥诮和奚落。
“李公子往日素有神童之名,行事自与他人不同,平日里也不参加诗书之会,唯恐流俗了去,即便落难也还是个人物,倒惧了官府不成?”
其后接口的人高大英俊,眉眼间却有意挑起一抹轻浮,话语夹棒带刺。
这人名唤司岚风,是琼荣郡知州之子,他在毗邻州府间亦大有才名,不在李兆廷之下。只是,李兆廷隐而不出,被坊间相传传更胜一筹,司岚风心里想法可想而知。
余人几乎皆出声附会。
她家之事终究连累了李兆廷,素珍心里又疼又怒,李兆廷领着小四在院门处站着,微微垂下眼眸——他进门时嘴角明明薄薄扬起,似忆及甚欢yu之事。
他自小便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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