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她几乎是本能地就和他平静地打了个招呼。
“嗯。”李兆廷应了声,下床穿鞋,“你切莫误会,也莫要想太多,只是你昨夜高烧,非要我留下不可,我才会留下来。你不是不知道你自己什么秉性,这胡搅蛮缠起来,让人厌烦头疼。”
素珍点点头,“我知道自己从前有多讨你厌。你放心,我不敢妄想,我昨晚本来……”
她想说,我昨晚本来以为你是连玉,但她素知李兆廷心高气傲,连玉又是他的宿敌,她无论如何,不能多在他面前提起他,哪怕这个人已然死了。
但她却不能在面上太惦念他。
她看着,床沿边他微微弯腰穿靴的背影,不觉一笑,他和连玉若论起来,该是叔伯兄弟了,他们模样并不相似,可眉眼背影有时间感觉竟有丝仿佛。
以前不懂,如今才知却是如此渊源。
她先喜欢了他,后来又爱上连玉,竟似宿命轮回,怎么也逃不掉。
可是,这个人,住在她隔壁家的哥哥,他们之间的关系……从爱到放,到再不萦于心,再到如今的陌生和忌惮,就好似过了一辈。他是魏成辉的主子,她也是恨他的,可他到底救了她,而他终究并非她的仇人,魏成辉才是。
她若想报仇,就绝不能罪了他。他们的关系,从来都不曾对等过。
“本来什么?”李兆廷蓦然回身,目中带着审视的深幽。
“本来不想如失仪,可是,我身边没人了,只有你这么个亲人。有何得罪之处,你莫要见怪。”“亲人”二字,她有意咬得甚重。
“是因为连玉死了,是以觉得身边没人?”
但他关心的明显不在此,他似笑非笑的忽地问道。
素珍一惊,背脊都是紧跟着一凉,她随即答道:“是,他待我不薄。若说不想,怎么可能?”
“只是,他已然死了,我又还能怎样?”她低声说着,顺势道:“兆廷,他如今也已不在,你是晋王之子,再继大统,再名正言顺不过,你能不能放过连捷、连琴,他们是你的堂兄弟,这等宽大胸襟,必为百姓称颂。我和他们到底一场相交,实不忍见他们身首异处。”
她一字不提他们是连玉的兄弟,只从自己身上着墨,说罢,甚至不敢抬眸与他对视,怕被他看出眼中对连玉的怀念。
他半晌没有回答,但头顶目光凝聚着的阴冷寒气,却足够让她手心尽湿,头肩创口上的痛也格外清晰。只是,旁边的再非会把她的命看成是自己命的连玉,会骂她却爱她的连玉,是以,她只能受着,只能在这宛如窒息的气氛中等着。
“冯素珍,你以为自己是谁?还能从我身上讨得两条人命?当年,先帝可曾因一时恻隐饶我家百十口性命?你可知道,这些年来,为了复仇,我付出了多少?我凭什么饶过他们的性命?”
终于,他冷笑开口,眸中是簇簇的火苗,嘴角微抬,却并非笑意,而是嘲讽她的不自量力。
素珍点着头,“我从前不知你难处,但我知道,李兆廷很寂寞,因为李公子总是不爱笑,我也知道自己在你心里是何等的微不足道,可是,能不能看在过去,我陪了你那么多年的份上,全心全意想让你开怀的份上,答应我这个要求?我只求你最后这件事,过后,我立刻消失在你眼前,从此,再不惹你讨厌——”
二人就在咫尺,彼此之间呼息可闻,李兆廷额角紧绷,眉骨一点一点在跳动。
“你既知微不足道,怎敢再提要求?你还以为你是有冯少卿护着的冯家小姐,还是连玉疯了而错爱的女人?在我心中,你跟外头那些卑微的宫女有什么两样?”
他猛地起来。把桌上酒茶摔在地上,那力道如此之大,水液全数溅到从后追到的素珍身上。素珍无法,正要跪地再请,她也没注意,直到膝上一股疼痛钻心而来方才发现自己碾在了碎瓷上,只是这些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在她身上了,她也不理会,咋正要说话,李兆廷冷眼看着一丝血红从她裤上渗出,在水中消融开来,一字一字道:“若非你父亲救过我一命,今日,你哪怕在我面前死掉,你看我会不会眨一下眼!”
他说罢,当即推门而出。微挑起的眼尾,但是嘲弄和不屑。
素珍慢慢起来,一瘸一瘸走回床边,坐了下来。
李兆廷的话,多多少少有些伤到她。不是因为李兆廷这个人,而是,这会让她越想起连玉。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在乎她。
浑身都是疼,她咬了咬唇,看到桌上药箱还在,便又慢慢走回去,从里面拿了纱布和刀剪。她卷起裤子,用剪刀把膝上瓷碎挑出来,末了,用纱布简单包扎起来。
她微微仰头,把那些伤恸倒回去。
轻轻拍拍肚子,仿佛里头的小东西能给她回应。
“我也许无法救下你爹的两个兄弟了,小鬼我是不是很没用?对李兆廷来说,我没有任何价值。我再努力一次,如若实在无法,我只能离开,我不能留在这宫里,一旦让他们发现,你会死得很惨。我要把你生下来,再回来找魏贼一家报仇,只有如此,我才能好好布置,放手一搏。”
*
李兆廷出殿后,门外的家臣附嘴到他耳边低语几句,他罢随之走进身旁的天子寝殿。这里如今已默认为他的寝室。而这本来也是他的寝实,他步履从容,笃定得并无一丝迟疑。
屋中已有人在等候。
却是从来只在暗中见面的人。
昔日的冯少英,今日的无情。
“六扇门捕快是出了名的厉害,怎么,后来你的人可曾追捕到慕容军逃离的确切路线?”他拍了拍他肩,以示对方辛苦了,随之极快地问出迫切的问题。
看的出无情神色也并不舒坦,他眉宇紧紧拧着,“找是找到了,但绝非全部。”
“怎么说?”李兆廷问着,忽地意识到什么,“化整为零!”
他声音是不无阴沉的,“这化成多少队人马?”
“无数。”无情沉默了一下,末了道,“我手下的人发现了几伙疑似士兵的男子的行踪,如今还在暗中跟着,先不打草惊蛇。”
李兆廷低低笑着,眸光已全然暗鸷下来,“好,将几万人的大部队拆成每队几人,约定在一个地方重新集合起来,这不仅脚程快了,哪怕你六扇门有三千捕快,从一开始就可能追错方向,有些人根本是诱饵,不再与部队集合。连玉早就做好打算,此举倒是甚妙。”
“但也难保能跟到前往集合地的士兵。”无情眼底却还是闪过丝笃定,“若是连玉,并不好对付,但连玉已死,那些到底只是士兵,我的人还跟着,定能打探些结果来。”
“很好,务必紧跟,不容有失。”李兆廷眸中杀气凛冽,“这批残军,我一定要全数消灭。”
“我明白,你放心。”
“后来可找到霍长安?”
“霍长安已然战死,尸首就放置在城楼。”
“好!且派人守着,他和连玉的尸首,是用来震慑逃兵最好的武器。”
“明白。我此前通知你,我要找寻珍儿的下落,你后来回信于我,说有她的消息,并会设法把她找回来,她如今在哪里?”既已把重要的事情暂交代完,无情立刻问道。
想起素珍方才模样,李兆廷心中微微一沉,但他并未把怒意表露,只笑道:“就在侧殿。”
“人是魏成辉捉的,以作铲除连玉之用,我当时尚在边塞,将柳守平杀了,战事一毕,便匆匆赶回,把人从他那里给要了回来。只是,连玉死在魏成辉手上,她也在魏成辉那里吃了些苦头,她和魏成辉难免有些龌龊,如今该是恨他入骨。这魏老师此举是有失光明,但我望你以大事为重,莫要过于追究。”
“魏成辉还杀了我一个兄弟,但我知分寸。”无情微微眯眸。
他声音冷峻,但李兆廷知他确有分寸。
“行,你先看看你妹去吧。你的功劳,在登基大典上,我再给你论功行赏。”
无情闻言,唇角少见的抬了抬,“从前我确实也醉心过立业建功,自从家门大变,倒没了此等心思。”
他说着朝他一揖,快步走了出去。
“不,你还是会喜欢的。”
他走后,李兆廷淡淡说道。他随即把门打开,召来一名家臣侍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对方立下点头办去。他吩咐既毕,传小四服侍洗漱,过后,往阿萝住处而去。
如同他所料,阿萝彻夜未睡,见他到来,她擦了擦红肿的眼睛,迎了上去。
他我深深看着她,又微微冷笑道:“看来我是来错了,你心里在想的人不是我,我惦记着你却又是何苦?”
阿萝一惊,若说心里不甜蜜是假,她当即上前,轻轻偎进他怀中。
“兆廷,我心里一时还无法忘却他,但我希望你明白,我爱过他,但如今爱的是你。”她低声说着,半是真心半是假。
她确然已对眼前这个男子动了心,但她不仅爱过那个男子,如今也还惦记着。
李兆廷抱住她,伸手轻抚她发丝,“好,我等你,我对你,总是没办法。”
“兆廷……”
“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我知道你恨冯素珍,但她父亲到底有恩于我,你知道,魏太师不喜她,欲除之而后快,魏老师手握重兵,她一旦出宫,必死无疑,只有在我的护荫下,她才能把命保住。我想把她留在这宫中。”李兆廷轻声说着,微微眯住的眸,闪过片刻之前她忍痛跪在地上的模样。
——
还有一千,放下节一起。
480()
阿萝心中一沉,她不是不知道,李兆廷哪怕不爱冯素珍,但对这个青梅竹马到底有些类似于兄妹般的情谊,最重要是,他看重冯家过去的恩情,他是一再强调了的妲。
但哪怕他不爱她,她也不想看到这个人!
然而,忽有什么升上心头!
该死!她怎么竟忘了,若冯素珍留在宫中,她才能复仇,她也要她尝尝当日自己看到连玉待她千万般好时候心头的滴血滋味,李兆廷不是她爱恋了十几年的男子么,她不信她没有感觉,在她经受痛苦之后,她就设法除掉她!
她脑中千回百转,但面上却是沉默起来,李兆廷轻轻把她放开,“怎么,不高兴了?我总是以为,你会体谅我,原来,我到底比不上连玉,若是连玉提出的要求,你会不应允?”
阿萝苦笑,“你不是不知我和她之间的嫌隙,留她在此,我自是不喜欢,但再不喜欢,我怎会不成全你的情义,我只是心有感触罢,她恨我夺走你,对我的厌恶,只会比我深,日后我怕多起事端。窀”
“你且宽心,我岂能让她碍到你眼,你是我的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李兆廷目中透出一丝欣慰和宠溺,又抚了抚她的发。
“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阿萝脸上仍旧显出不安,心中却微微笑了。仿佛看到当日的念想慢慢实现,她欲言又止,李兆廷眼尖,柔声问道:“可还有心事?”
“孝安和慕容缻有消息了吗,孝安毁了我半生,这笔帐我想好好跟她算一算。你……不会反对吧?”她说着垂了垂眸。
李兆廷把她下颌抬起,给她保证,“你放心,这个仇你不报,我也会替你报!”
她面容清丽,这恸伤半带,犹如梨花带雨,昨夜,那留在掌心的感觉,让他看着眼前,心中微微动容,不禁低头吻了下去。
阿萝宛转成就,半晌,他离开,梅儿进来,给她请安。
“你回来了?”她轻声道,梅儿笑道:“是,小姐随李侍郎先行一步,奴婢连夜收拾细软,今儿李侍郎的人就把我带回来了。”
“是我傻了,这宫中日后还有什么没有?”阿萝说着,两行眼泪缓缓流了下来,但唇角却又盈上一丝薄薄笑意。
梅儿看得迷惑,她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这般难过,却又是真正的高兴。
*
李兆廷出了阿萝的寝殿,问了小四,接着到了魏无泪昨日暂宿之处。
看到他来,魏无泪惊喜交加,双颊酡红,赶紧给他见礼,“无泪见过世子。”
李兆廷伸手虚扶,“小姐住得可还习惯?昨日来去匆匆,也未来得及相谈一言半语,希望小姐莫要怪罪。”
无泪脸上一热,又是羞涩,又是喜不自胜。她是个城府颇深的人,平素对无烟无瑕不无复杂之情,但并不盈于色。无瑕是正室所出,高人一等,盛气凌人,是她所认同的,但并不艳羡无瑕的婚姻,晁晃那种大老粗她可一点也不喜欢,她喜欢的是无烟的婚姻,少年君王,才华满腹,容貌清俊,那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良人?
而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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