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俊美的脸庞上分明蓄着怒气。
她用力挣扎。他唇抿成一条线,手指收紧,终又松开。
她手腕上已是一圈红。
她朝连玉深深一拜,走进内堂。
后来的喜酒,所有人吃得格外安静。新娘也没出来敬酒。
夜深,宴席散去,无情慢慢走进屋。
她倚在床沿,似乎睡了过去。
他走过去,手指伸去,却又停在红帕上方。他从前曾想过,能同她携手天涯,却也知道,二人没有可能,因为她很可能是仇家的人。没有想到,会有今日。可是,红线那头的人,他已改变了初衷。他想同她谈谈。
终于,他慢慢揭开帕子,视线到处,帕子又葛然坠地。
*
三里外,一间荒废了的猎户小屋门前,
一个人缓缓推开门。
屋内灯火微微,一人静坐,看到来人,说道:“你来了。”
“你不和无情洞房花烛,约我来此做什么。”灯火映到来人脸上,剑眉入鬓。
“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找,你和我有同府之谊,你又是怀素最好的兄弟,冷血。”桌边的人说道。
“你想让我做什么?”冷血不知她何意,快步走进,她脸上的苍白让他担心。
“替我收尸。我不想死后也没个入土为安的地方。”她说。
冷血大惊,“你……说什么?”
“我用同心蛊替连欣把毒换到自己身上。”她也没转弯抹角,直接说道。
“什么?我不懂……”
“你不用懂。当年怀素我救不了,让主子抱憾终身,后来我向主子请辞,用几年时间游历诸国,学习了些新医术,也找到了些好宝贝。这玩意就是那些年找到的,一直没机会用,如今亲见其效,也不错。”
冷血怔然听着,竟说不出话来。
“你为何不告诉无情?为何还要离开?你们拜过堂了。”半晌,他急促说道。
“然后,等他对我感到愧疚,和我好好把日子过完?”她睨着他。
“不,我们没拜完堂。我就是为了给自己个交代,这辈子连亲没成过就翘辫子……可是,后来我改变主意了。”
“既非良人,我又为何要委屈自己?”她将竹帽上的黑纱拉下。
“小周,”冷血见她起来,去拉她手,“跟我回去,无情他应该知道!”
她退后一步,“这一次,我也不是为他。”
“我是个孤儿,当年主子捡我的时候,曾给过我机会选择,是跟着他还是拿盘缠生活去。我没有亲人,我想知道有亲人的感觉,我说,跟他。他说,跟着他,他会教我一切,但我要向他尽忠,保护他,保护他的亲人。”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我对他的承诺。在我心中,他既是我主子,也是我兄长,我唯一的亲人。”
“你既如此重视连玉,那就更应该回去。”冷血说道。
她摇头,“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在乎我,就只有他了。小初子死了,玄武死了,怀素也不在了,我不想让他再为我伤心。”
“何况,”她一用力,挣脱他,冷冷说道:“一个丑八怪,以最难看的方式死在你们面前,你们无所谓,我在意,我不需要同情。”
她的手太冷,冷血知道自己握不住,但看着她背影即将隐匿在外头的黑暗之中,他想起提刑府的日子,忍不住再次把她叫住,“你不仅是为了连玉,也为了无情。”
她身形顿住,声音像一阵烟,“答案已经不重要。主子当日有意放我自由,当我可以全身心去爱他的时候,他已不在。”
不知过了多久,灯火“噗”的一声熄灭了,冷血方才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她临走前说,让他在捕门等她一段时间。她一旦在什么地方倒下,会差人把信送来给他,他到时就过去把她烧了,一半洒在湖海,一半带回边关,埋到素珍墓前,永远守着她和连玉。
老狐狸曾说,跟着我,有肉吃。做什么杀手做个良民吧。你会知道,你得的必定比从前多。
老狐狸还说,时间证道。
他突然有些愤怒。
这些年,他放弃了杀手身份,可是,他只有失去,最爱的人,朋友。
只是,不管怎样,朋友的承诺,他要守,至少,这个朋友能想到他。
可是,那个姑娘,又还有谁能记挂。多情应笑谁,无情却有情。
*
十天后,离捕门千里之外一个大城镇的街道上。
小周走得累了,随便往墙角一蹲。
她从前和玄武经常背地里拿连玉当年扮成麻风叫化沿途膈应人的事儿取笑,觉他们主子中二,如今,她确然有点领略到了那种“天下老子最惨,谁有我惨我不服”的心情。
她自不会装成乞丐自讨苦吃,但弄了个满脸疮包的新造型,让人怕她。她是用药高手,这非常简单。
突然,“哐啷”几下清脆,似是什么落入陶器的声音,未几,她听到,一道温淡的声音道:“谢晖,你们也给点那边那个小叫化,对,那个全场最丑的小麻风。”
“爷,她没有工具。”几个人同时应声,其中一个恭敬的说道。
“噢,你在隔壁老乞丐那买个砵给他。”
第534章 589番外 多情应笑我,无情却有情(六)()
小周整个人都不好了,语带揶揄,那纨绔说的是她吗?
她看过去,只隐隐约约看到一双白色云头靴,她凝目细看,可视线越来越模糊,她知道是余兴发作了。
都说,与人斗,其乐无穷。
其实,老天爷求得一个博弈机会,与人命斗也是其乐无穷,哪怕最后还是输。
她是一名医术高手。连捷问,用针导出毒,可如何清洁已然被毒侵蚀的脏腑,针能进肤不能进腑,但同心蛊可以,其触须能渗入皮肤,进到脏内,将毒完全导出,传到另一命宿主身上,此虫自身会消化一部分毒素,但当然,同进亦需同出,没有另一宿主为其其他须爪所附,它决不肯施为,过多伤害自身醢。
但这已让她占得先机,她可自由选择入口,她于是将位置选在臂上,她武功不错,目前尚可以自身功力压制,令毒不往下移,侵入肚腹脏器,从而蔓延到脚,废掉双腿,无法走路。
只是,不往下走,便会往上移,于是,人体之中,最娇弱的眼睛便先承受不住,她知道,自己快要看不见东西了。
可她最无法忍受的,是连玉的痛心缇。
她决不能让连玉看到她躺在床上,失去尊严孱弱等死的模样。
还有,冯少英的愧疚。
“你有没有想过,若你把事情告诉无情,他的想法也许就彻底改变。他一直觉得你更爱你的信念而非他。但如今,你做的不比公主少,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同连欣一般,有个被公平选择的机会。”
临走前,冷血曾这般说道。
她拒绝了。她不需要同情、愧疚和施舍的爱。
她主子曾放她自由,像冷血说的,他让她和连欣站在了同一位置上。这几年来,知他有比武,她都会暗暗跟着去看,怕他有危险。可是,她没有出来。因为她知道,他也在寻连欣。他们互相猜疑,互相欣赏,但从猎林那晚起,他的心开始为连欣变得柔软。
他们吃饭那天,她就在外面。看着他们灯火下的温暖,她不觉露出了行藏,他武功高,随即觉察,他不知她是谁,他的筷子打中了她。
她心里也是会痛,会流血的。
可是,难道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人可以像连玉爱冯素珍,霍长安爱魏无烟那般爱她吗?
她一直知道,她同他的症结在哪,可是,在得知情由后,从此也会如此相付的冯少英,她不要。
怀素还在的时候,二人最常做的,就是与各种人斗智斗勇,其实,她们也说过姑娘之间的悄悄话,怀素说,爱是平缓如水,要用生死来证明的感情,只怕从不是爱。
离开后,她的视力一天天变差,可是她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会痛得无法自抑。
所以她,一直走,一直走。
“大周越来越繁华了,越繁华的地方,乞丐越多。”
那男子又含笑说道。
原来她蹲到乞丐堆里来了,自己却浑然不觉。
听着旁边老乞丐讨好笑着把其中一个破砵卖给那人,钱落到她面前,明明那般喜感,她一直压抑的东西却仿佛诀堤而出——眼前云罩雾笼,白白一团,一行五六人,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她摸索着抓起前面的瓦钵,用最后的余光,喵准当中那个人,狠狠掷去。
这下去势太快,众人猝不及防,那男子身形也是极快,千钧之际往后遽退,但还是被瓦砵擦过,因为他伸手轻轻摁到额上,在完全陷入漆黑前,她看不清他模样,但至少得到了这个认知。
“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主子好意待你,你竟如此回报,这一下,我们要拿回来。”几人厉声斥道,有男声,也有女声,其中两个脚步声朝她走来。
四下乞丐也是惊呆,纷纷退避,躲到一旁。
她一手负在后背,一手轻轻一晃,袖中针筒机括打开,可以随时出手。她虽看不见,但要想在她手中讨得好去,也不容易。
“回来,不过是个可怜人。”
那个纨绔的声音淡淡响起,温文,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强势。
“是。”那两人迟疑了一下,当即应声折回。
“我是个可怜人,你若可怜我,便可怜我到底,你若无法,那就收起那点所谓善意,还有多余的同情心,你要施,也要看人受不受。”她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厌,但她还是一字一字说道。
“嗯?“
她瞧不见,但能感觉到他似乎转过身来。
“原来是个姑娘。”他淡淡说,“我自是不可能去可怜你到底,谢婉,把这给她送过去。我们走吧。”
有人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一件东西。
入手糯软芳香,是块帕子?
脸颊冰凉,她这才惊觉,原来她早已泪流满面。
那一行人走远,她也慢慢转身,一点点往前走去。
一路上不时撞到人,被人咒骂”原来是个瞎子“,但她无所谓,这点微不足道的话早已伤不了她。
不知走了多久,闻到炊香,她也到了饥肠辘辘的时候,她摸了摸钱袋,随即低咒一句。
妈蛋,被偷了。
真是屋漏兼逢连夜雨。
想着,几滴水,突然落到头上。
好吧,天老爷,她服了。
她随四处奔走的人们,进了个应该是庙宇的地方。铺着草垛的地儿,她闻到线香燃烧的味道。
她了个空处坐下来,拜她新造型所致,没有人敢靠近,这倒非坏事,庙中躲满避雨的人,她好歹占得一亩三分地,出门在外,也没有人多管闲事走来赶她。她是练武之人,听力本便较一般人好,现如今眼睛看不见,听力更为敏锐。一圈听下来,她知道这当中有路过的江湖人士、本地的商贾小贩,几家子、还有几个姑娘。
很快,她闻到烟火和干粮的味道。她冷而饿,身上衣服湿透,难受到极点。她琢磨着该怎么弄点吃的。
就在这时,又有人走了进来,同时,一阵浓厚的血腥气狠狠钻进鼻中。
“快看,那个人浑身是血……”
她听到几个女子的尖叫声。
“有人能给我料理下伤口吗?”
然后,她听到重物落地和一个男子的声音。
她心里突然一个咯噔。
“兄弟,你那伤不轻呀。”
“看那剑口利落,你这伤处又溃黑一片,你那些仇家可是使剑用毒的好手,万一追查起来谁救了人,我们可担当不起。“
这开口的,似乎是那几个江湖人。
那男子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关大夫,您……不去瞧瞧吗?”
这时,庙中有个姑娘轻轻开口,听声音,已过去搀扶,而那被唤作关大夫的中年男子“哎哟”一声道:“你这叶家小娘子恁地大胆,你没听这些好汉说,这人可轻易救不得,日后仇家寻来问起,可是个死哪。”
“是啊,阿悄,这公子长的俊,我们看着也可惜,可这使不得,你快回来呀。”几名女子急急招呼。
“公子,我带你去看大夫吧。”
那叶家阿悄却是个好人,没有答允,反为主动提出帮忙。
“谢谢姑娘,等在下随从找过来,鄙人必有重报。”那男人温声说道。
但他似乎受伤极重,只听得“啪”的一声又摔到地上,那叶悄虽用了力,却没能将他扒拉起来。
“这可怎么办?”叶悄大急。
“烦劳姑娘替我出去请个大夫吧。”男子略一沉吟,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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