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娘- 第114部分

待马车驶上正道，槿娘才惊觉自己竟然就这样离了徐府，连忙掀了帘子往外瞧，却只瞧见一个穿着宝蓝色直缀的寂寞身影立在了徐府的大门外，那影子被初升的朝阳照的长长的，像一根刺，狠狠的扎进了槿娘的心里。

待马车拐了弯，槿娘才将帘子放下，却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绿柳将仓促带的点心吃食重新收拾，绿桃在一旁帮忙。

槿娘这才从怀里掏出那张休书，皱巴巴的宣纸和潦草的字迹。上面写着，“白家九娘，有夫徐陵，因夫妻二人情感不和，情愿立此休书，任其改婚，永无争执。委是自行情愿，即非相逼。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

一滴清泪落到纸上，将那墨迹渐渐晕开。这纸是徐陵塞到自己手里的，显然是早就准备好。

原来他早就打算好了，只是等这个机会。槿娘深深叹气，见绿柳看过来，这才连忙将那休书迭起收入怀中。

绿柳递了帕子过来，“奶奶又是何必？巧儿的事情并非这样简单！”她一直以为槿娘是觉得委屈便要回娘家，并不知道休书一事。“不说那书房如今是翠珍收拾。昨天我明明吩咐了素馨去侯着，偏素馨就不见人影，这其中定然是有蹊跷！”

见槿娘不语，绿柳更是着急，“我看倒不如去白家住些日子，虽说大夫人肯定会不高兴。毕竟白大爷的亲事近在眼前，可总好过去山东。山高皇帝远，若是徐老夫人发作了二爷。让二爷去接，都不知道耽搁多久，二爷能不能请下假来还要另说！再说，院子里这样多的丫鬟，巧儿怎么不知道避嫌。哪怕随便叫个人陪着去书房，说不定她早有那心思。您若是去的时候久了……”

槿娘掀起帘子，看着窗外的街影听着绿柳慢慢的絮叨，却想起自己初次从白府出逃的情形。

同样是那条街道，只是已经物是人非。

远远的看着，那家卖菜的铺子已经换了老板娘，不知道是不是因着白家没落的原故，这菜摊竟然也换了人，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哥正在翻着窗里的蔬菜，绿油油的青菜还沾着清晨的露水，而菜摊的对面，那家炸油条的铺子也换成了一个卖包子的大娘。

热气腾腾的包子飘散出诱人的香气，让绿柳惊觉，自家奶奶还没有用过早饭，这才道，“奶奶想吃些什么？奴婢这就去买？”

槿娘本想拒绝，但看着一旁冬桃咽了咽口水，方道，“出了城找家铺子坐下吃吧！”

绿柳见槿娘并没有把自己说的听进去，便还想再劝，就听冬桃道，“出城啊？太好了，如今是初夏，正是丰收的时候，城外的景色虽不比春天，却到处是金灿灿的，也是好看的紧呢！”

让二奶奶出城散散心也好，待看了景，奶奶的心情好了，说不定就能听人劝了，现在还早的很，待到午后再回城也不迟，绿柳想着便倒了茶水给槿娘。

转眼马车就从京城的西城门驶了出去。

窗外，太阳已经渐渐升起，初夏的太阳虽不浓烈，却已经耀眼，城外大片大片的麦田正是成熟的时候，田里的收割的农人们似乎已经干了很久的活，麦穗在阳光下金灿灿的，让人看着就能感受到丰收的喜悦。

马车在城郊的一个茶摊上停下，墨雨过去瞧了瞧，回来道，“奶奶，那摊子上太脏，不如奴才买了过来，奶奶在马车上吃？”

槿娘道，“这一路过去，总不好这样！”转身吩咐翠玉，拿些银子去找那茶摊上的老板娘买几套粗布衣裳，身上这衣裳在外头实在不方便！”

绿柳应了，待要下车，就看到茶摊上一个熟悉的影子，她撇了撇嘴，想着要不要逗逗槿娘，也让她换个心情，省得老想那事儿，倒钻了牛角尖，“奶奶您看，那个好色的道爷！”

见槿娘微愣，绿柳才道，“就是在护国寺门口拉了人家小媳妇的手的那个！”

那是一个精瘦的老头儿，从侧面来看，老头儿再平常不过，坐在摊子前一个破烂的八仙桌上吃着包子。

他虽身着半旧的道袍，白眉白须，眼睛里却透着几分精气，看着还有几分猥琐，手上的包子流出些汤汁，沾染了满是黑泥的指甲，还有那泛着油光的道袍袖子。

让人奇怪的是，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穿得极干净的小道童，道童只有八、九岁的年纪，一本正经的坐在那里，一只手翘起了兰花指，捏着一只包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

这一老一小本不算引人注目，但槿娘看来，却是诧异不已。

第一卷玉屏风　第一百七十五章人祸

绿柳只花了两钱银子就跟那茶摊的老板娘买了三套粗布衣裳，却被墨雨笑话了一场，“姐姐，这衣裳新的也不过几百钱一件，三套衣裳一钱银子足矣！”

略红了脸，绿柳争执道，‘看家不愿意卖的，是我出高价才买来了，你若赚贵，回头这种事情你去办就是！‘

这种女人家的事情，墨雨这种小厮怎么好去做？这下惹得墨雨没了话，绿柳得意的挑了挑眉毛，冬桃则在一旁掩了嘴笑。

槿娘不语，脸色却微霁，绿柳和墨雨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冬桃拿了衣裳来看，虽然大小稍有不合，但用腰带系了却也不怎么能看得出来。三人便换了衣裳下了马车，前后进了摊子。

这不过是个卖早点的小摊子，除了包子就是豆浆，因为时候尚早，摊子里的人没有几个人，那个老道只无意中瞥了一眼过来，便愣住了，从槿娘下车就盯着看，一直看着槿娘坐到了临桌的位子上。

绿柳忙着给槿娘擦凳子，并没瞧见，墨雨亲自去取吃食，只冬桃看到了，她拉了拉绿柳的袖子，“姐姐看那个道爷？”

绿柳横眉怒目的瞪了过去，心里却越发坐实了这个算命老道的好色。

只是那老道见了不但不避嫌，反而起身走了过来，笑盈盈的冲着槿娘道，“这位姑娘眉目俊秀，看面相应该是富贵之人，看面相，此时正要南下，不知贫道说的可对？”

绿柳不由诧异，没想到这老道长成这般模样，还果然有几分本事。

只是槿娘却是冷冷一笑，“此处离京城的西城门不到三里地。大多是出京往西或往南的的人，去北面或东面的，自然要去北城门或东城门！”想蒙自己，这道行也太浅了些。

绿柳也跟着点头，既然出西城门，自然不是西去就是南下，猜中有五五之数，果然是个骗子。

那老道被当场揭破，却也不以为意，只将手中的拂尘轻摆。轻轻笑道，“姑娘本是小姐的命，只可惜天意弄人。做了数年的下人，如今嫁了人做了奶奶，本应该是富贵荣华，不想却又遭了横祸，这才落得如此田地……”

这下绿柳又惊的快掉了下巴。她还不曾说话冬桃就道，“什么遭了横祸，我家奶奶好得很呢！”她虽然知道二奶奶跟二爷有了争执，却没有放在心上，在她心里，二奶奶这是出门散心呢。恐怕过了今晚明天就要回去，或者二爷出来相寻也不一定。

那老道见绿柳惊讶，便也不理会冬桃。只继续道，“今日这祸事不大，乃是人祸，好在姑娘是出了城，这才避开了更大的祸事。只是看姑娘的额头有一团黑气，这祸事依然是人祸。只是虽避得了一时，恐怕避不了一世！贫道送姑娘一句，凡事不可意气，顺势而为方是道理……”

老道的话没有说完，就听到那道童喊了一声，“师傅！”老道眉头一皱，回过头去，不悦的道，“知道了！知道了！”竟然是十分的不耐烦，回头又冲着槿娘轻轻点头，这才转身过去。

小二正站在那桌前跟老道算帐，“道爷，您买了二十个肉包子，一壶茶，两碟小菜，一共是九十文钱！”

老道从腰间掏银子，小道童却道，“小二，你算错了，包子三文一个，茶水十文一壶，小菜八文一碟，应该是八十六文钱！”

小二轻轻撇嘴，“好了好了，八十六文，真是抠门！”说着把毛巾往肩上一搭，也不顾那小道童还在喝茶，伸手就要拿碗。

老道见了，眉头轻皱，丢了一角一银子过去，“给你一钱银子，不用找了！”

“哟，那多谢道爷了！”虽只多了十多文钱，但对于小二来讲已经知足，他轻轻咬了咬那银子，眼睛一亮，对着小道童作了个揖，“小师傅莫怪，咱们这茶是十文一壶，不过续水是不要钱的！小师傅慢用！”说着讨好的帮着小道童将壶里的茶水倒满了，这才笑盈盈的走开。

那老道轻哼一声道，“跟你说了多少次，这种小钱不要算，省得让人瞧不起！”

小道童翻了个白眼，“师傅，您既让我穿得破烂些，又让我花钱大方些，这不合理！”

老道气的吹胡子，“你个小娃娃，江湖险恶！你知道什么！总之听为师的不会错！”

“哼！师傅说的是，不过这一路山高水长，师傅可别找我要银子才好！”竟是将碗里的茶水喝完，跳下了板凳就快步出了摊子。

老道紧紧的跟上，“你慢些着，别张口闭口都是钱，庸俗！”

这一番对话听得冬桃笑的掩了嘴，槿娘却有几分惊奇，难道这两人竟然是逃难的？

墨雨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一老一小出摊子，不由愣在了那里，“咦，那个老道的背影看着倒有几分眼熟！”

绿柳接过墨雨拿过来的包子，“别管那个老道了，这包子可是素的？外头的肉可不新鲜，也不知道是什么肉做的！不能乱吃！”

槿娘却是有几分意动，“墨雨，你可认得那老道！”

墨雨挠了挠头，这才摇头，“似乎在哪儿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了！”

槿娘低了头，继续想着这老道的话，无论如何，他能猜中自己做过数年的丫鬟，如果不是一眼能认出自己是白家的九小姐，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可见过自己的人屈指可数，偏自己身上这衣裳又不是平日穿的，头上也只是挽了个髻，要说那只见过自己一面之人，未必能认得出。

难道其中真有什么玄机？槿娘往路上看去，那老道和小童已然走的远了，融入了行人之中，再分不清，心里也就将此事压了下去。

摊子上的吃食很一般，连碗都是粗制的陶碗，比徐府下人房里的陶碗还要差上许多。碗边沾着厚厚的油脂。

槿娘道，“出门在外，不用讲究这些！”说着就拿起那油腻的陶碗喝起豆浆，看得绿柳和冬桃诧异不已，却学着槿娘的样子喝起来，墨雨心中点头，怨不得二爷这般重视奶奶，果然跟那一般的千金小姐不同。

在绿柳和冬桃的劝说下，槿娘好不容易用了半个素包子。只是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好吃东西，如今又是早晨。　绿柳只得又买了些包子带上，以防路上饥饿。

上了马车，墨雨拿了一只漆盒给槿娘。“昨儿二爷留给我的，说让我今日出了城就交给奶奶。”

描金雕花的漆盒，做工极为精美，上面有一个小小的锁扣，却并未挂锁头。槿娘只轻轻一掰便打了开来。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些首饰，还有个信封。

槿娘先扫了一下盒子里的首饰，竟然全是赤金的，三朵桃花的金簪，玉兰花样的金钗，双层的掐丝镯子。里头坠了小金珠，还有程式各样的赤金耳坠。槿娘的心突然觉得有几分激动，她忽然想起徐陵送给她的那对赤金元宝耳坠。她一把拉住了绿柳，“我的首饰匣子可带了？”

绿柳点头，“都带了，奶奶说了，只带金银细软。我把家里的田庄地契，还有金银首饰全带上了！”

徐陵的话犹在耳边。“金子容易通兑，若是换银钱，再容易不过！”

墨雨在外头听了心里突然一颤，掀了帘子道，“奶奶，在外头这话可不能说，容易遭贼人的！”

绿柳一下掩了嘴，频频点头，槿娘却是难得的露出几分笑来，“我知道的，带了就好！带了就好！”

打开那信，里面是她的户籍，福建漳州长乐镇，还有一座宅院的地契和房契，以及当地的庄子和田地，除此之外，便是一叠银票，全是五两十两，全是隆昌号全国通兑的银票，大致数了一下，约有两千两银子。

考虑的这般周详，又提前作好了安排，巧儿的事情难道果真如绿柳说的，其中有蹊跷不成？可自己明明看到巧儿的衣衫被撕破，而那尖叫声也不是假的！

看着路边有个茶棚，槿娘便道，“到路边歇歇吧，我有话问你！”

墨雨不疑有它，停了车，去茶棚里要了茶水，又买了些点心吃食回来。

只是那点心极难吃，槿娘只一边端了碗喝茶一边低声问墨雨，“你昨天跟了二爷一整天？”

见墨雨点头，又道，“那你把二爷昨天办的事情跟我说一遍。”

徐陵的事情，一般是不能往外说的，可二奶奶不同，二爷说，出了城就一切都听二奶奶的，墨雨这样想着就开了口，“二爷平日里并不带，只是有时候会差我办些事情，昨天一早二爷就让我去宝盛楼，我去了那里取了这个漆盒，然后二爷又交给我一封信，让我放到漆盒里，今天交给奶奶。我打开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