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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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罗-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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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孽障……”
  直待殿中已无声响,我方徐缓睁眼。被不共戴天的杀夫仇人抱了一夜,丈夫在天之灵,定会嗔我对他不忠,支起已然麻了半边的身子,脱下残有他气息的梨花白素锦寝衣,冷凝良久,使力撕扯,直待支离破碎,我轻扬起唇,紧揉在手,蓄足气力,狠狠掷了一地。
  “殿……”
  辰时,婉朱进殿伺候洗漱,乍见满地碎衣,以为有人潜入寝殿对我施暴,手里的水盆应声而落。闻声进殿的萤姬见我半倚床头,神色木然,薄被之下更是未着片缕,大惊失色,正要出外唤兄长擒凶。可天下无人能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皇帝,我淡笑,轻唤住她,指向一地残衣:“烧了。”
  灰飞湮灭,方能消弭他的气息。凝望火盆里化为灰烬的衣裳,我笑得欢畅。可不知那男人使了什么手段,尔后数天,他皆避过守在殿外的宫人,神不知鬼不觉,进到寝殿,紧拥着我,直待天明。然,即使他始终没有逾越,可我渐渐失了耐性,每烧一件衣服,对他的恨意便多了一分。亦拜他所赐,因是圣上不断下赐奇珍异宝,于我不利的流言蜚语在人多嘴杂的宫里此消彼长。可面对宫人异样的眼光,我不以为然。萤姬的旁敲侧击,我未置可否。朱雀守愈渐痛苦的眼神,我淡然笑笑,继而如弃敝屣,将碎衣掷进火盆。
  “你休想赶我们走。”
  虽是顽固不化的木头,可看我异常透彻。知我故意令他看见我与兄长苟且的明证,欲将他气出宫去。他不怒反笑,趁四下无人,攥紧我的手腕:“就算你作践自己,我们也不会离开。”
  他说过要守我一辈子。即使痛苦不堪,亦不食言。凝望这个令人惟有叹气的执拗男人,我苦笑,顾左右而言它:“皇太后的生辰就快到了。我要在寿筵上献舞助兴,替我将宫里最好的乐师请来。”
  即使茈尧焱允我入朝参政,可素来视德藼亲王为眼中钉的客氏竭力反对,与重返朝堂的归氏争执近半月,终因繇州州牧与南方的端亲王父子先后上书,力拥德藼亲王入朝而偃旗息鼓。因而过了夏天,我便要开始出席朝会,客家人自然心有不甘。亦不知试探,还是借此发难。长乐宫首领内奉命前来永徽宫,邀我五月十三那天列席寿筵。许亦隐觉一场鸿门宴,那位趾高气扬的薛公公离开不久,未央便出现在永徽宫,暗示我可阳奉阴违,请他的主子出面挡了皇太后的邀约。可我已然无谓生死,反而对尚未谋面的客太后颇是好奇。回宫后形同软禁,至今未有按礼数,前去长乐宫拜见那位我今世悲剧的始作俑者,故而极是爽快地应下意味不明的盛情,请熟悉内廷的朱雀守找来宫里最好的乐师,彻夜不眠,亲自赶制舞裙,以令寝殿夜夜灯火通明,让那个对我痴缠不休的男人忘而却步。
  “您真要穿这身裙子去赴寿筵?”
  足有四天,晨昏颠倒,最后当我举起手里那身火红的华丽舞裙,即家妹妹倒抽了口气。我淡笑了笑,眼前发黑,一头倒在软榻,待再睁眸时,已是第二天的黄昏。未曾阖眼的萤姬终是沉不住气,深望着我逼问:“殿下,您这样折磨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我浅笑不语。待到太后生辰当天,换上那身露肩曳地的红舞裙,坐在镜前,点起冷艳的妆容,勾勒妖媚的眼影。凝望镜中那张已然陌生的娇颜透出鬼魅的冶艳,我眉峰轻扬:“萤姬,你看现在的我可像魅人的妖精?”
  映在镜中的秀美女子皱眉不语,我淡淡一笑,拿起象牙梳子,墨缎青丝梳得一丝不苟,亦不绾髻,披散着发,取过银白翠纹锦织羽缎斗篷,裹掩一身惊世骇俗的舞裙,起身走向殿外。守在永徽宫外的朱雀守乍触我妖冶的妆容,神色冷浚,深蹙起眉,只未央亦然在场,他按捺似有若无的冷怒,攥紧了拳,与我擦身而过的霎那,漠冷道:“别做蠢事。”
  我勾唇,不置可否。扶着宫人的手坐上凤辇,未央策马在旁,时尔望向斗篷底下如火明跃的裙摆,眉间渐笼阴霾。知他亦如朱雀守疑神疑鬼,淡望未央阴晴不定的面庞,我侧倚香色褥垫,笑得愈发妩媚。隔着纱帷对凝半晌,终是激怒佞人,蓦勒缰绳,冷然喝住驾车的宫人。
  “殿下可借一步说话?”
  我扬眉,慵慵一笑:“本宫为何要听你这个奴才的使唤?”看向前方惶然不安的宫人,淡声命道:“赶你的车,不用理他。”
  可没待年轻宫人应声,未央已然跃上辇车,狠踢向他的腰际:“滚!”
  许是这个满面稚气的小太监进宫不久,未曾见此阵仗,乍触未央狠戾目光,吓白了脸,顾不得去拾地上的乌帽,连滚带爬地仓皇逃走。我耸了耸肩,看向未央阴翳渐重的侧颜,浅笑淡嗔:“敢在本宫面前这样放肆,过会见着皇兄,定要在他面前好生数落你一顿。”
  俨然撒娇,换得一声轻嗤,未央令退随行的余众,眸瞳寒光毕现:“杀苍世子的人是微臣和贝大人,殿下大可杀了我们,只望您念在皇上一片至诚,莫要害了他。”
  纵然知晓我心怀不轨,可帝王一味相护,他无可奈何。隐隐听得一丝卑怜祈求,我微诧,即便不以为然,暗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终是轮到这个佞人胆战心惊。见我但笑不语,佞人恼羞成怒:“殿下若要一意孤行,微臣定不会袖手旁观!”
  我轻呵了声,连连摇首:“未大人宽心。并非只有取人性命,才是复仇。”
  最后笑睇了眼活活折磨死我儿子的男人,我起身下辇,趁他怔愕出神,骑走他的马,疾驰而去。只是七弯八拐,好不容易甩脱士兵,可初来乍到,不消半刻,便已迷失在偌大的皇城。我叹了口气,亦然无谓可会迟到,溜马徐行,漫无目的,来至一条僻静宫道走了许久,忽见前方的宫门走进一个背影清濯的的绿袍男子,想了一想,还是出声唤他:“请问大人,长乐宫怎么走?”
  只是男子驻足转首,借着他手里的羊角风灯,望清彼此的样貌,俱是一怔。未曾料想有朝一日,当真与之谋面。我微愕片刻,策马上前:“尊驾可是客晟、客大人?”
  不若寻常官员,见到亲王诚惶诚恐。年轻男子沉静相望,待至近前,方才不急不徐,朝我躬身施礼:“微臣客晟见过德藼殿下。”
  近前端详,清雅俊秀的面容确是肖似已然香消玉殒的客柔,只是比起他温婉柔美的姐姐,眉眼间拒人于千里的冷漠,仿是与生俱来。凝望他静如止水的眸子,不知缘何,我蓦生望而却步之感,踌了一踌,仍是隐忧问道:“旻夕现下可在你府上?”
  他淡然颌首,我方松了口气,即又怅笑:“下个月初九就满周岁了,真想瞧瞧她现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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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他深凝而视,若有所思:“为什么?”
  我不明就里,正是惘然,便见如夜静凉的眸子渐然深邃:“客归两家势同水火,为何殿下还要善待她们母女?”
  站在客家人的立场,以为茈承乾憎恶夺走她丈夫的客家女人,亦是自然。只是我既非真正的德藼亲王,客柔亦是无辜牵连其中。我摇首,避重就轻:“不管她姓不姓客,你姐姐是个好女人,更替苍家留下一条血脉,我对她很是感激。”
  客晟未有做声,彼此静望良久,低眸看向我探出斗篷的小臂,未遮片缕,微蹙起眉。我干笑,确是不成体统,正是尴尬,他朝我递出手:“微臣为殿下带路。”
  不知其意,可见他凝住我攥在手心的缰绳,着即会意,微一迟疑,承他好意,淡柔笑谢:“有劳客大人。”
  他阖了下眼,自我手里接过缰绳,提起宫灯,牵马前行。望着清濯的背影,脑海勾勒那个淡定承下悲凉命运的女子,我五味杂陈:“你姐姐走前,让我代句话给你……”回想客柔临终情境,我抿了抿唇,黯然道出她嘱我转代的话,“她不后悔。”
  乍闻亲姐遗言,后背微僵,客晟驻足静默,终是未有做声,继又迈着沉稳的步子坦定向前。兴许素来与祖父不和,进宫为姑母贺寿不过台面上的应酬。有意无意,他徐步,慢慢悠悠,去往长乐宫。待近灯火通明的宫殿,遥望宫门前客似云来的盛景,一抹冷笑更是自他唇角稍纵即逝。我忧惑,张口欲言,可蓦听未央隐怒的声音自前方而来:“即要开宴,皇上特命微臣来迎殿下。”
  许是久候在此,便见佞人满脸不耐。当亦是听闻当今圣上对德藼亲王过分宠爱,许有苟且,客晟回首相望,意味深长。然见我淡漾苦笑,似有了悟,侧眸,不着痕迹,避过未央来牵马缰的手,径自向前走去。
  “送到这里就成了。”
  早已与茈尧焱结下梁子,现又因我之故,公然开罪皇帝近臣,我心中负疚,唤住他,下马道谢。客晟不语,许是知晓亲姐亡故与那对君臣脱不了干系,淡望了眼走到我近旁的未央,寒芒转瞬而过,即便敛容,朝我躬身施礼,转身走向巍峨宫殿。看着清濯背影渐然隐没熙来攘往的人流,我淡笑了笑,不无讥诮:“好大的排场。”
  繇州兵权旁落我手,客氏便成茈尧焱唯一的后盾,对太后生辰这般上心,亦是自然。我冷眼遥望奢靡华景,未央在旁,甚是不平:“如不是殿下为难皇上,执意挤身朝堂,皇上根本无须这般讨好客家人。”
  且防万一,长乐宫内外的宫卫悉数换作未央麾下的亲兵。这般滴水不漏的保护,实在教人感动。我扬眉颌首,冷淡一笑,无意在献舞前与贺寿的群臣打照面,拉起风帽,佞人再三请催,置若罔闻,直待未央手下来禀开宴,方才姗姗挪步。
  “望殿下是诚心来给太后娘娘贺寿。”
  先行入殿侍驾前,未央沉声告警。我恍若未闻,抬眼看向清冷月华下寒光潋潋的琉璃瓦,静立半晌,待可心平气和去见两个恨之切的仇人,微扬起下颌,款款走向丝竹悠扬的殿阁。
  “德藼亲王到————”
  恭立殿外的传令太监洪声通禀,人声鼎沸的正殿遽尔静默。许是往日茈承乾深居后宫,闻其美貌,未见其人,见我顾盼流转,淡逸嫣笑,大多臣子失神惊艳,然我抖开羽缎斗篷,即使端坐左右首座的当朝权相,乍见细带露肩的火红柔绢长裙,亦露愕色。惟有静坐左方末席的客晟先前已然隐见山水,淡望片刻,即便低首,轻抿杯中物。我笑了一笑,低垂眼帘,袅步走至殿中,盈盈拜倒:“承乾恭祝太后娘娘福寿金安。”
  许是为我一身舞裙所震,与皇帝并坐珠帘之后的盛装女子半晌没有做声,惟是听得近旁男子慵懒道:“皇妹这身衣裳甚是别致,可是为母后生辰特意备下的?”
  即便替我解围,我亦不领情,充耳未闻,按着先前向萤姬学来的套话,必恭必敬:“承乾回宫后未曾拜谒太后娘娘,失礼之处,望娘娘海涵。”
  “……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起来吧。”
  雍然冷漠,隐蕴威慑。我轻嗤,不以为许,淡然起身,便听客太后意味深长:“听说繇州澜翎有间婵媛坊,里面的女子便是以怪衣裳和「足尖舞」闻名北地。不知梅儿可是要跳这稀罕的「足尖舞」,给哀家祝寿?”
  极少人知晓我是婵媛坊的幕后小老板,兴许这深居内宫的女子不过有所耳闻,借此明嘲暗讽德藼亲王效仿低贱舞娘,伤风败俗,自失身份。微一挑眉,我无谓笑应:“回娘娘,这「足尖舞」本叫芭蕾,儿臣在繇州的时候,确曾向人学过一段时日,只是数月前走得匆忙,将足尖鞋拉在了侯府,故今儿个给太后娘娘另献新舞,望娘娘笑纳。”
  茈尧焱特地安排我从祗园回宫,无非欲盖彰弥。现下他的同盟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乐得顺水推舟。即使含糊其词,至少明证去年夏天在繇州拦阻紫麾军的德藼亲王乃是真身,余光瞥向当初力称我乃冒牌货的客平客相爷,面色倏白,眸中薄愠,看是今后有段时日,这位当朝权相须得费尽心机,自圆其说。我阖了阖眼,笑意渐深,淡令乐师起乐,伴着一阵紧密的鼓点,抬首正视前方玉阶。即使已曾同床共枕,可或未看清,或是不屑视之,时值今日,我仍未见识当今天子的庐山真面,可惜事前已然知会我献舞时只留近旁的几盏宫灯,未及看清他的长相,殿内骤黯,摇首自嘲一笑,轻扭腰肢,抬高双臂曲展过顶,张大十指,摆出妖娆挑衅的舞姿。
  前生在舞蹈教室独舞Flamenco,是不堪躁郁症的折磨。只而今,为了无辜惨死的丈夫,我甘愿沦为妖艳淫逸的莎乐美,媚眼如丝,扭着不盈一握的腰肢,青葱玉指击打响板,凝住所有人的视线,乃至乐师亦然忘却抚琴,仿为我脚底刻意击响的鼓点打击慑走心魄,怔然凝望殿中妖娆舞动的女子,直待我登上玉阶,欺近御座旁失神怔忡的贝辰翾,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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