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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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暖- 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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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头官差刚刚收了她的银钱,俗话说拿人手短,虽然仍旧一脸恶煞相,却还是停下脚步,走到一边,不耐烦地问:

    “又怎么了?”

    冷凝霜将手里的银锭子再次往他的手中塞,轻声道:

    “民妇知道这顿刑罚不能免。但您是长官,知府大人又不在这里,拙夫身子不好。一会儿还请您手下留情。这点银子您收下,留着和兄弟们一起打酒喝。”

    领头官差见她出手大方,谈吐利落,不由得高看了她一眼,银子在手里颠颠。哼笑道:

    “成!这事我们经常干,你放心!”

    有跑腿的衙差开始满村子敲锣,招村民聚集到村头土场。

    冷凝霜知道,这不仅是杖责这么简单,还是一种羞辱,一种在被对方从高处藐视欺压时。从心理上产生的羞辱。

    官兵召集谁人敢不来,不到一会儿工夫,村头的土场上就围了一大帮人。村里的男女老少几乎全都到齐了。

    领头官差站在最前头,对着这帮人大声说:

    “檀溪村的人都听着,大汉国犯逃避徭役者,皆当众杖责三十,之后充为苦力三年。以儆效尤!你们村这个白兔,连续两年逃避徭役。罪无可恕,知府大人明察秋毫,决定严惩,今下令杖责三十,充北山矿场做苦工!你们记着,以后还有谁胆敢像他一样,他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说罢,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板子往白兔的膝盖上一敲,将他掀翻在地。两个衙差立在两旁,手里的大板子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他身上打去。

    围观的人全都呆住了,有好些人更是摸不着头脑,因为徭役这件事每年官府都会稽查,若连续两年逃避徭役,那以前官府在干吗。况且当初檀溪村征人服役时,村里有几户人家全是交钱免徭役的,包括白兔家,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贾大娘吃惊地捂住嘴,结结巴巴地问:

    “小、小白媳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知府大人在替他女儿出气。”冷凝霜淡淡地回答。

    此话一出,周围人全都觉得自己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白兔被知府千金看上的消息早在冷凝霜难产时,就在村里流传开了。一个黄花闺女厚颜无耻地肖想别人丈夫,不仅仗势欺人,还欺负孕妇,差点让对方一尸三命,这行径让许多知情人都很不耻。这会儿听见她这么一解释,均明白这是迁怒。

    庶民和朝廷官员本来就是潜在的对立关系,堂堂知府为了一个不要脸的女儿,居然仗势欺人,去欺压作为受害者的小老百姓。再加上平时白兔在檀溪村口碑极好,虽然小白脸了点,却很乐于助人,又懂学问,此时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意味。

    二十多板子砸下来,白兔额角全是冷汗,身上穿的浅色短褐也已经殷红一片,却硬是一声没吭。

    他紧咬的嘴唇和握成拳的手映入冷凝霜的视线里,让她忽然觉得心里难受极了。仿佛有一只猫爪在狠挠她的心脏,火辣辣地血肉模糊着。此时的她很是愤怒,愤怒得想要将眼前的一切全部烧光,愤怒得想要仰天大吼,愤怒得想要现在就去知府衙门把乔知府满门全部灭了!

    她已经好多年没这么愤怒过了,也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那是一种无力感,一种她明明就站在他面前,却什么也不能去做的无力感,

    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人还可以如此无力,这一刻她才忽然认识到,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女魔王,现在作为一个普通民妇的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愤怒、心痛和嚎哭。也只有这些,才是她这个身份的女人该做的。

    冷凝霜没哭,即使到了现在,她仍是个不会哭的女人。只是那拳头紧紧地攥着,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里,滴出红艳的血花。

    那伤口已经很深了,但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胸腔里火辣辣的,几乎要燃烧出了许多黑灰。

    当对一切感到厌倦的时候,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才是最最让人感到疲惫和憎恶的事;可当被强权欺压的时候,却又会觉得,人最该去追求的,果然还是要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这是一个矛盾却又现实的心理!

    她没看完全过程,而是努力让自己定下心神,先回了一趟家。

    在接受杖责时,也许是因为怕她难过或者过于气愤,白兔并没有拿眼去看冷凝霜。

    三十板子下去之后,他面色发白,底下已经被猩红的血染得模糊一片。两个衙差上前将他架起来,粗鲁地扔进带来的板车里,预备押往北山矿场。

    冷凝霜挤开人群,快步走到领头衙差面前,低声道:

    “官爷,我想和我家相公说两句话。”

    领头衙差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烦地道:“快点!”

    冷凝霜点头应下,走到板车前。

    白兔屁股被打了三十棍子,也不能坐,就歪着身子靠在板车上,见她走过来,咧开嘴嘿嘿一笑,小声安慰道:

    “放心,只是些皮外伤。他们没打重,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伤的。”

    冷凝霜从袖子里摸出几张银票悄悄塞给他,又递给他一盒膏药:

    “你都拿好了,需要打点什么的别吝啬。这药是云鹤道人的,见效快,你自己想办法上药,或者找人帮你抹药。”

    白兔接过收起来。

    顿了顿,冷凝霜凑到他耳边,声音里含着一丝刺骨的冷意,低声道:

    “你自己万事小心。放心,我会想办法,知府的那个位置,我不会再让他坐下去了。”

    狂妄的话语,却偏用冷凝的语气说出来,让人不得不信服。

    白兔看着她,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娘子你啊……”他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完,欲言又止了片刻,抬起头,对她笑嘻嘻地说,“比起这个,我更想看你为我哭泣的模样!”

    冷凝霜愣了一愣,望着他没个正行的样子,忽然心尖上涌起一股火,没好气地道:

    “你放心地去吧,我会好好照顾家里和孩子的。”

    “你好冷淡啊,娘子!”白兔扁扁嘴说。

    领头官差不耐烦了,过来催促。冷凝霜让开位置,眼看着几个衙差上了马,拖着破旧的板车,出了村头往北山矿场的方向去了。

    冷凝霜下意识往前追了两步,却在他远去时含笑的眼光里停住了脚。他笑眯眯地冲她招了招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旅行的。

    然而他越是这样的表情,她的心里越堵得难受。

    眸子里酝酿着让人心惊的凛冽风暴,她的双手握得紧紧的。

    北山矿场已经不同于昔日的矿场了,自打乔知府上任后,那座矿场上的普通工人几乎全被裁员,取而代之的则是牢狱内的廉价苦力。他们没有薪酬可领,穷凶极恶,有的甚至还是臭名昭著的罪犯。外人进了那里,就等于进了人间炼狱,也许不会死,但却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乔知府,你够狠!

娘子篇 第九十三章 拉他下马

    冷凝霜在几个相熟村妇的安慰下,于村里人同情的目光中步履看似稳健,实则凌乱地回到家中,人有些呆滞,像个失了魂魄的木偶般愣愣冷冷的。

    此时的家中乱作一团,双胞胎仿佛有感应似的,在屋里放声大哭。桑葚子哄完这个又要哄那个,急得满头是汗。云鹤道人对小孩子最没辙,在一旁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一张老脸苦成菊花。

    哈二见大兔二兔哭个没完,也很焦虑,围着哄孩子的桑葚子转着圈踏踏地走来走去。就连小黄瓜也不再舔爪子洗脸,愣愣地发呆。

    冷凝霜刚一进去,屋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她憋闷着一口气,沉默地走进里屋坐下,停了一会儿,恼怒地灌下一杯凉茶。

    堂屋里,二兔顿了一顿,忽然哇地又哭了,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大声喊:

    “大大……大……”

    仔细听,他似乎是想叫“爹爹”,却因为发音不准,只能叫出“大大”。

    自己的儿子好像会说话了,只是最先叫出的不是“娘”,而是“爹爹”,冷凝霜在思绪混乱中似乎觉察到了这件事。然而此时的她已经没心情欢喜、欣慰或者是对白兔长久以来只知道教孩子叫“爹”却不教他叫“娘”而不满了。

    心口处淤积的是无法简单压抑或排遣的焦躁与愤怒。

    桑葚子掀开门帘子的一角,悄悄探进头问:

    “那个……”

    冷凝霜忽然站起身,将门关起来换了件衣服,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我去一趟城里,你好好帮我照看孩子。”

    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到里正家租了头毛驴。

    被人用同情的眼光注视是件很难受的事。然而冷凝霜已经没有心情去理会这种难受,骑上毛驴,一路往城里去。

    到达城里时,已经是下午了,她骑着驴一路来到谢府大门口,望了望朱红大门顶上的楠木匾额,与门前的簇簇轿马,转身去了角门。见那里有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粗糙汉子,正坐在一条大板凳上说东道西。

    她上前去,摸出一粒碎银子递过去。道:

    “我是谢三少奶奶的朋友,今天是来见谢三少奶奶的,劳烦哪位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冷凝霜来访。”

    几个人初时并没在意,懒洋洋地抬起头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上穿一件月白色纱衫,下系一条杨妃色罗裙,头上插了两根金簪。并不算富贵。然而定睛一看,立刻有人噌地站起来,慌慌张张地道:

    “白、白夫人,原来是白夫人呐,小人们失礼了,白夫人纳福!”

    “白夫人纳福!”一排人仿佛忽然全明白了什么似的。全都站起来,异口同声地说。

    冷凝霜愣了愣:“你们……认得我?”

    “是,是。”那小厮嘿嘿干笑。全城皆知眼前这位是三爷的绯闻相好,那桩人命案子三爷也是因为她才被卷进去的,他怎么可能不认得。有传闻三爷对白夫人的倾慕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得罪了谁也不敢得罪白夫人呐,“白夫人是来找我们三爷吧。这银子您拿着,白夫人。里边请。”

    冷凝霜愣了一愣,她是来找谢宛飏的,但怕说出口门口的小厮不让进,才说想找徐镜儿。看来是自己画蛇添足了。手里捏着小厮塞还给她的银子,她跟着他进入谢府,先在偏房中候了一会儿,那小厮进去回话。

    不多时,谢宛飏的贴身小厮绿容从里边飞奔出来,笑嘻嘻地道:

    “白夫人,奴才给您带路。”

    冷凝霜便将手里的碎银子又塞给替她传话的那个小厮,淡淡说了声“给你了”,转身和绿容进了里院。

    那小厮手里捏着银子,瞪大了眼睛看了一会儿,歪过头,满心欢喜地腹诽:不愧是三爷的相好啊,既大方又优雅,一点不小家子气,那份气度丝毫不输给名门闺秀,难怪三爷稀罕!

    小厮绿容才十六岁,因为年纪小,过去一直给绿云打下手,直到谢宛飏掌管谢家忙起来之后,他才正式被提拔成贴身小厮。

    绿容带着冷凝霜逶迤来到外书房,刚走到门口,隔着纱窗子却听里头传来一个又软又糯的娇嗲嗓音:

    “三爷,这是妾亲手为您熬的冰糖燕窝,让妾喂您吃吧!”

    冷凝霜愣了一愣,这声音并不是徐镜儿的,低声问绿容:“屋子里有客?”

    绿容亦悄声回道:“是三爷新纳的欢姨娘。”

    姨娘?谢宛飏纳妾了?

    冷凝霜皱了皱眉。

    绿容隔着窗子咳嗽了两声,高声回道:“三爷,白夫人来了。”

    屋子里便响起谢宛飏冷漠沉静得读不懂他情绪的声音:“我要会客,你回去吧。”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不多时,一个身穿杏黄色纱罗,千娇百媚的美人从书房里气冲冲地出来,狠狠一摔帘子,赶集似的大步过来,抬头看见冷凝霜,先是狠狠瞪了她一眼,继而提着裙摆狂走而去。

    冷凝霜进了书房,只见里边金碧辉煌,文章闪灼,谢宛飏正坐在一张红檀木书案后头托着腮,双眼噙笑地看着她。

    “你纳妾了?”她问了一句。

    “吃醋吗?”他吟吟浅笑。

    “哈?”她满头黑线地看着他。

    “开个玩笑。”他无趣地往椅背上一仰,也不用她问,就自己汇报道,“是你说的,有能用的就要尽情利用。她是江南第二商族乔家的庶女,也算是太太娘家的远房亲戚。这次乔家主动向我示好,我也决定先友好个几年,直到将乔家吞并了为止。”

    他懒洋洋地浅笑着,才刚刚坐稳谢家当家的位置没多久,他的眸子就已经沾染上了傲视一切的野心和坚持。仿佛找到了一个能为之努力一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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