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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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森林-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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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定。不过这个人一定不是你,你从来就不浪漫,一向都是。”

她说“一向都是”时,甚至加强了语气。

“是因为我是选孔雀的人吗?”

她没回答,但也没否认。

我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到机车旁,拿出那个袋子,再跑回她身旁。

打开袋子,右手伸进去抓了一大把,然后洒向天空。

一张张红色小卡片在空中慢慢飘落,苇庭的眼神显得很惊讶。

“这里总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张,我花了一个星期完成,本来打算在

三年前的情人节送你的。”我一面说,一面伸手抓卡片,撒向天空,

“我买不起九千朵玫瑰,只好用红色卡片代替,我知道这样很天真,

甚至是愚蠢,但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用心。”

我越说越急,越抓越多,越撒越快,隔在我和她之间已是一团红影。

苇庭始终站着不动,大约有十几张卡片安稳地落在她的头发和身上。

有时从空中、有时从地下、有时从头发、有时从身上,

她或拿或抓或捡了一张又一张卡片,一次又一次看着上面的字。

然后她看着我,我发觉她的眼里有泪光,于是我停止所有的动作。

当空中飞舞的最后一张卡片落地后,她终于泪如雨下。

我低头看了看袋子里,大概还剩下几十张卡片。

双手抓起最后这些卡片,背对着她,转身面对即将沉没的夕阳。

仰起头,张开双臂,用力撒向天空。

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正在开屏的孔雀。

夕阳下山后,我立刻载苇庭赶她七点的饭局。

一路上我们完全没交谈。

上车前她眼角还挂着泪,到达餐厅时眼睛虽微红,但不再有泪光。

看了看表,才六点半,但我觉得气氛沉重得让我一分钟也待不住。

我说了声保重,她回了声你也是。

没有不舍、惆怅、缱绻或其他足以令人觉得荡气回肠的告别语言。

顶多只有挥挥手吧,我想。

回到家时也还不到七点,荣安仍然躺在床上,看到我时又吓了一跳。

“一起吃饭吧。”我说。

“我还是不要当电灯泡好了。”他说。

“没有电灯泡,就只有我跟你。”我说。

他微微一愣,便起身跟我出去吃饭。

吃完饭,荣安找借口待在楼上的房间,我一个人在楼下看电视。

右手拿着遥控器,频道先递增到Maximum,再递减到Minimum。

然后周而复始。

直到眼睛有些睁不开,才关掉电视,走出房间来到院子。

楼上房间的灯熄了,荣安应该睡了吧。

我只犹豫三秒钟,便跨上机车,往Yum的方向疾驶。

小云看到我一个人走进来,一言不发直接坐在吧台左侧角落。

“荣安又出事了吗?”她走近我,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啊。”我说,“他只是在睡觉而已。”

“哦。”小云应了声,表情有些古怪。

我心下恍然。

因为我总是和荣安来这里,除了荣安住院时以外,但也只有那么一次。

所以小云看我这次又独自一人,才会认为荣安可能又出状况。

“我要跟荣安说你诅咒他出事。”

“你别想再敲诈我。”她笑了笑,“还是喝咖啡吗?”

我摇摇头,然后说:“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吧。”

“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麻省理工学院索拉波的研究吗?”

“当然记得。”她说,“他的结论是:当两个完全陌生的人碰在一起,

结果发现彼此有共同认识的朋友,并没有想像中困难。”

“如果曾经熟识后来却变陌生的两个人,不小心重逢的几率是多少?”

“我不知道。”她想了一下,“不过这几率应该也是比想像中要高。”

“我想也是。”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今天碰到你学姐柳苇庭了。”

小云吓了一跳,不仅没接腔,也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我要一杯GinTonic。”我说。

“好。”她说。

小云调好一杯GinTonic放在我面前,笑了笑后便退开了。

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听见有人说:“GinTonic是寂寞的人喝的酒。”

第四章(5)

我转过头,又看到那位点Martini的男子。

“是啊。”我说。

他牵动嘴角,做出微笑的表情,可惜有些僵硬。

他嘴角附近的肌肉好像生锈的铁门,一旦拉动仿佛可以听到轧轧声。

在Pub的吧台边,一位陌生的男子先跟你说话的几率是多少?

如果我是女的,几率一定很高。

但我是男的,所以几率应该很小吧。

我低头默默喝着酒,Martini先生(姑且这么叫他)也不再跟我说话。

本来以为胡思乱想一些几率的问题可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几率跟统计有关,统计又跟苇庭有关,所以我还是避不了。

试着让脑袋放空,但脑袋却越放越重,压得我抬不起头来。

叹了一口气后,店内音响传来的钢琴旋律戛然而止。

我缓缓抬起头,小云已站在我面前。

再环顾四周,店里的客人竟然只剩下我一个人。

“想听新鲜的钢琴声吗?”她说。

“新鲜的钢琴声?”我很疑惑。

小云走出吧台,到角落的钢琴边,背对着我坐了下来,掀开琴盖。

试弹了几个音后,便开始弹奏一首曲子。

旋律很轻柔,软软凉凉的,有点像正在吃麻啰冰淇淋的感觉。

一曲弹完后,她刚转头看着我,我立刻说:“encore。”

她笑了笑,点点头,又转过头去。

我又吃了另一个麻啰冰淇淋。

“我弹得如何?”

最后一个音还在空气中游荡,她的手指尚未离开琴键,便问了一句。

“不好意思,我不懂钢琴,只觉得很好听。”

“这就够了。”

她站起身,放下琴盖。

“你真是令人猜不透。”我说,“没想到你钢琴弹得这么好。”

“兴趣而已,从小就喜欢弹。”她说,“不过很久没弹了。”

“虽然很久没弹,但你不看谱还是可以弹得很好,真不简单。”

她笑了笑,然后说:“我曾想过,如果有天我失去记忆,我应该会忘了

所有的人和经历过的事,但我一定还会弹钢琴。”

“是吗?”

“嗯。因为钢琴不是存在于记忆中,而是存在于灵魂和血液中。”

她走进吧台内,边磨咖啡豆边说:“别喝酒了,我请你喝杯咖啡。”

我点点头说谢谢。

“研究所毕业后,我做过本行的工作,前后共三个。”

她突然说这些让我觉得错愕,但我仍然问:“后来为什么不做了?”

“第一个老板很器重我,但同事看我学历高又是女生,便不能容我。”

“会这样吗?”我说。

“南部的人重男轻女的观念很重,就像我的第二个老板,他始终觉得

女孩子念那么多书干吗?我受不了这种歧视,没多久便辞职了。”

“那第三个工作呢?”

“第三个老板常升我的职,最后叫我做他的特别助理。后来他暗示

只要我当他的小老婆,就不用辛苦工作,要什么有什么。”

“这太过分了。”

“我想通了,不管再怎样努力工作,别人也会认为我是靠美貌攀升。”

她把刚煮好的咖啡端到我面前,笑着说:“咖啡好了,请用。”

“调酒是我的兴趣……”

“你兴趣还真多。”

“我是选马的人,喜欢尝试新鲜的东西。”她笑着说,“既然工作做得不开心,而我又喜欢自由自在,不想看人脸色,干脆就开了这家店。”

“开店得看客人的脸色吧。”

“我连老板都不甩,”她笑得很开心,“又怎么会在乎客人呢?”

我点点头,笑了笑。

“这家店我想营业就营业,要休息就休息,还蛮自在的。”她说,

“如果哪天累了或腻了,干脆歇业或关门,好好去玩一阵子再说。”

“调酒师不好当吧?”我说。

“叫酒保比较亲切。”她笑了笑,“我的专业技术还不太行,

不过我很会跟客人聊天打屁哦。”

“如果客人点了你不会调的酒,那该怎么办?”

“其实常被点到的鸡尾酒大概只有20种,

而我自己背得滚瓜烂熟的鸡尾酒有40种,所以还可以应付。”她说,

“万一碰到客人偏要点稀奇古怪的酒,我就只好搬出法宝了。”

“什么法宝?”

小云把食指贴住嘴唇比出嘘的手势,然后眨了眨眼,弯下身去。

没多久又起身,把一本书放在吧台上,书名叫《BartenderHandbook》。

“这里面有几百种鸡尾酒酒谱。”她小声说。

“原来如此。”我笑了笑,“算你行。”

“每次偷翻这本书时,都会让我觉得回到学生时代哦。”她说。

“怎么说?”我问。

“就像考试时偷看藏在抽屉里的书呀。”

说完后,她呵呵大笑。我被她感染,也笑了起来。

我笑了许久,竟然觉得嘴巴有些酸,收起笑容,喝了口咖啡后,说: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哪些?”

“存在于灵魂中的钢琴、差点成小老婆的工作、偷偷作弊的酒保等。”

“想转移你的注意力呀。”她说,“我成功了吗?”

“很成功。”我说,“谢谢你。”

她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便开始收拾吧台。

我想我该走了,起身结账时,她却说:“有人帮你付了。”

“是谁?”我非常惊讶,“难道是Martini先生?”

“Martini先生?”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微笑,“这样称呼他不错,

我也只知道他老是点Martini,其他一概不知。”

“他为什么要请我?”

“不知道。”她耸耸肩,“只知道你真幸运,酒钱有人帮你付,

而我也请你喝咖啡。”

“可是我现在饿了。”我笑着说,“如果还有人请吃饭就更幸运了。”

门口突然传来声响,荣安竟然推门进来!

他走进来时,拐杖还被快阖上的门绊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我吓了一跳,“还有,你怎么来的?”

“坐出租车来的。”他把拐杖靠在吧台边,找了位子坐下后,说,

“我看你这么晚还没回家,以为你在这里喝醉了,所以来接你。”

小云看了看我,露出诡异的笑,仿佛在说:你还嫌不够幸运?

我也笑了笑,心头暖暖的。

“我还包了个羊肉炒饭,你要吃吗?”荣安说。

我又吓了一跳,小云似乎也吓了一跳。

荣安搔了搔头,呐呐地说:“我想你这时候大概会想吃羊肉吧。”

我果然是一只幸运的孔雀。

第五章 中国娃娃

天气开始转凉了。

荣安的脚好了,又开始蹦蹦跳跳、莽莽撞撞,令人怀疑他是否曾经受过伤。

在常去的Yum里,偶尔会见到Martini先生。

而我跟苇庭大概就这样了,不会再有新鲜的记忆产生,

除非那个索拉波又算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几率。

我已经四年级了,也该认真准备毕业论文了,我可不想念太久。

于是待在学校的时间变长了,坐在电视机前的时间缩短了。

但我和荣安还是常一起吃晚餐,偶尔他也会带宵夜到研究室找我。

有次我和他到附近一家新开的餐厅吃饭,一进门服务生便说:

“请问你们有订位吗?”

“没有。”我说。

“这样啊……”服务生露出犹豫为难的表情,说,“请在这里稍等。”

然后他便往里面走进去。

我和荣安低声交谈着没想到这家餐厅生意这么好的话题。

过了一会,服务生走出来对我们说:“请跟我来。”

我们跟在他身后前进,发现整座餐厅空荡荡的,还有近20张空桌。

正确地说,除了某桌有三个女客人外,只有我和荣安两个客人。

“明明就没什么人,干吗还要问我们有没有订位?”荣安说,

“生意不好又不是多丢脸的事。”

“这老板一定是个选老虎的人。”我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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