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世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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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世记-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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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丰苦着一张脸说道:“大嫂,没头发会被人笑话死的,好歹我也是个女孩子,要不是实在没办法,又怎么会卖头发?为了区区四百钱卖掉自己的头发,这也就是我,别人是决不肯的,您一看就是个善良的人,一定能够体谅我的苦处,请不要再压价了。”

    “什么大嫂不大嫂的,我姓张,称我张二娘就行了。我说你这个小叫花可真够难缠的,——算了,我也没功夫给你磨牙,我出二百五十钱,你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快滚,再啰嗦一句,我让人把你扔出去。”张二娘倒也是个爽快人。

    张丰忙说:“行,二百五就二百五吧,不过这点钱实在不够,只好把我兄弟的头发也剃了,我这就去把他找过来。”

    看着张丰匆匆离去的背影,张二娘也高兴地笑起来,此番好好做两副巾帼出来,赚个几百钱是轻而易举的,若能拿到直市去卖,还能再多些,又不禁暗叹,那个小叫花倒想得开,心思也灵活,世上那么多吃不上饭的人,只想到卖身却没人想起来卖发,不过回心一想,即便有人想到头发能卖钱,也未必有多少人肯卖,不说别人,她自己就是不肯的,试着想象了一下自己顶着颗光头的情景——哎呀!真是不能活了!张二娘摇头笑了笑,还真有点同情起张丰来

    张丰跑出一段路之后又跑了回来,喘着大气说:“张二娘,今日天晚了,明天一早我和小弟再一同过来,好不好?”

    张二娘嘲笑道:“怎么,怕我抢了你啊?”

    张丰忙陪笑道:“哪里话,我兄弟不懂事,我怕一时无法说动他,不敢劳您久候罢了。就这样说定了啊?”

    “行了,你去吧,人不大心眼倒不少。”

    张丰只当没听见,一溜烟跑走了,确实,她就是怕晚上拿到钱之后不安全,才把交易时间推迟到明天早晨的,不过她也不算撒谎,因为她确实没有把握说服张裕剃头。

    张丰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张裕还没有回来,她便把稻草解开坐在那里等 ,钱的事情有了眉目,张丰心里也轻松起来,很难得没有再胡思乱想,可是这一闲下来,身体上的不适就更加无法忽视了。

    难受死了!这种不适虽不是病却真正要人命,张丰抱着头一阵狠挠,然后又在身上乱抓一通,感觉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痒的地方,让她恨不得揭下一层皮来。

    正痒得发躁,张裕回来了,张丰连忙转移注意力,问道:“打听到哪儿有陶土没有?” 又忍不住抱怨道:“该死的虱子,喝我血不说,还这样折磨我!真是恩将仇报。”

    张裕看着她苦恼的样子不禁笑了,笑完又有点难过,她这个样子真的不像姐姐,但他不敢多想,于是连忙把自己打听到的情况说出来。

    “开始我向瓷器行的伙计打听,可他不肯告诉我,后来我看到有人挑了碗碟卖与佟家的铺子,便问他们从何处来,有一个人就说他们是燕集的,我又问他燕集怎么走,他说顺着官道往西走十里就到了,还问我是不是想到窑上做工,我一想,那也好啊,正好学点手艺,谁知那人只是逗趣,根本不当真的。我本想偷偷跟着他们去,又怕你找不到我会着急,就没去,我想窑上总是要用陶土的,明天我们到了燕集一定能问到。”

    张丰搂过他,夸赞道:“裕儿真能干,明天我们就去燕集,找到陶土就可以开工了,以后咱就是士农工商的工了,比这西市里的商贩还高一级。”

    张裕嘿嘿地笑,问张丰:“姐,筛子和转轮有着落了吗?”

    “嗯,我正有件要和你说呢。”张丰扯了扯他的头发,“我决定把头发卖了,已经和巾帽行的掌柜说好了,明天就把头发剪下来给她,能卖二百五十钱,买筛子和转轮尽够了,我现在就是想问一下,你愿不愿意把你的头发也卖了,和我做个伴,不然我一个人顶着个光头可有点难为情。”

    张裕心里挣扎了半晌,终于咬了咬牙说:“好,我陪姐一起。”

    张丰悄悄笑了笑,柔声说:“快睡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找张二娘卖头发。”

    张裕为剃发的事纠结半天才释然,接着才想起另外一件事。

    “姐,我今天看到范二了。”张裕的声音里透着兴奋,他恨范二,巴不得有人杀了他,但如果要他亲手去杀,估计他也就笑不出来了。

    “他怎么了?”张丰口气很淡,她也恨范二,虽然他害死的不是辛情,但范二的恶毒,让她觉得此人死有余辜,不过从未直面过死亡的她,对于死亡的承受力同样不足。

    “他从小屋那边爬出来了,我看到他坐在路边乞讨,小四要抢他的吃食,却被他打了一顿,铃当他们就拿石块砸他。”张裕继续述说着自己的见闻。

    “活该,让他也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张丰快意的说道。

    作为乞丐,范二无论长相和年纪都很难搏得别人的同情,所以便经常打劫别的小乞丐,这个人欺软怕硬不说,心思还非常阴狠,喜欢迁怒,睚眦以报,西市的乞儿们大多对他又怕又恨,这会儿他腿残了,别人当然要报仇。

    张丰和张裕在愉快的心情中进入梦乡。

    第二天,为了不耽误别人做生意,张丰和张裕一早就去了张二娘的铺子。张二娘用嫌弃的目光看着两人,面带笑容地说着刻薄话,让仆佣带他们去洗头,洗净擦干之后,又用细密的篦细细地蓖了几遍,刮下无数的虱虮,不过经过这番折腾,那头乱草似的头发却变得干净顺滑了许多,然后又抹了一遍刨花水,张二娘这才满意的笑了,嘴里却骂道:“这买卖真是不值,花五百钱买下两把乱草,还得再花本钱去收拾,二娘我可从未吃过这种亏。”

    张二娘这是卖乖呢。张丰笑道:“二娘放心,好心招来回头客,下次有好东西我还会找二娘的。”

    张二娘笑笑,示意等在旁边的剃头师傅动手,她可不相信这小叫花总有钱让她赚。

    张裕看着剃头师傅手里明晃晃的刀,心里紧张得直打鼓,一见他的目光朝自己射过来,便不由自主地躲到张丰后面,张丰抬头对上剃头师傅的目光,微笑道:“我先剃。”

    张丰心里也很紧张,剪头发她是不怕的,可是剃光头,她也一样觉得没脸见人,但现在的形势简直和“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没有两样,她也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年头不少胡人都有剃发的习俗,有的剃成秃顶,有的剃成锅盖,或者剃得东一块西一块跟狗的啃一样,不过这些人剃下的碎头发是作不了什么用的,不然张二娘也不会这么热心。胡人们大多粗鲁急躁,他们的钱并不好赚,所以剃头师傅的手艺都练得十分精湛,不过一刻功夫,张丰一头密密的头发就全都被剃下来,只剩一个秃瓢。张二娘笑呵呵的说:“这一剃看着倒俊了。”张丰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向张二娘说:“能不能借镜子看一眼?”

    张二娘让人捧来自己的镜子给张丰照,张丰看了一眼镜子里的光头少女,然后又凑近了仔细端详自己的容貌,努力在这张萎黄干瘦的脸上寻找着成为美貌佳人的资质,结果却只有四个字:不得而知。

    别的人都对着张丰的光头呵呵呵的笑,张裕却笑不出来,因为剃头师傅的手已经按上了他的脑袋,张丰看着紧张不安的张裕,笑嘻嘻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念道:“一轮明月照九洲,西瓜葫芦油篓,梳子不沾头,虱虮难留,光溜溜,净肉,球。咱以后晚上就不用点灯了,而且不用梳头,还不会痒,好处多着呢。”

    这是一首减字诗,骂秃子的,张丰以前看到觉得好玩所以记得很熟,这会为了逗张裕放松念出来,首先被骂的就是她自己,众人哄笑起来,张裕也笑了,剃头师傅说:“小哥倒是好口才。”

    张二娘说:“她可不是小哥,是个小娘子呢,虽是个叫花子,倒有胆有识,还真不能小瞧了她。”转眼向张丰道:“哎,昨天听你说什么钱少了不够用的,我问你,这个钱到底你想做什么用?”

    张丰说:“想做点小买卖。”

    张二娘说:“你们两个这样小,能做什么买卖?不要被人欺了去。”

    张丰说:“多谢二娘好心提醒,我姐弟虽然年幼,却也识得好坏人,会多加小心的。”

    张二娘笑道:“哦?那你看我是好人坏人?”

    张丰笑道:“二娘爽朗大方,童叟无欺,是市井间的侠女,自然是好人,不然我怎么会找上你呢。”

    剃头师傅停下持刀的手笑道:“小娘子好一张巧嘴!不过这话倒是一点没错,二娘的确是个巾帼丈夫。”

    张二娘哈哈大笑道:“果然识得好坏!小娘子,你叫什么?我张二娘认下你这个知已啦。”

    “小女子张丰,谢二娘子赏识。”张丰微微屈膝施了一个万福礼以示郑重,这个不难,以前电视上常见的。

    “原来还是本家,二娘子,今后可真得多照应些了。”剃头师傅凑趣道。

    张二娘呵呵笑着道:“好说,好说。”

    张丰倒不相信这个,但机会却不可错过,于是笑道:“正有事想求二娘。我姐弟二人从今天起不再做乞丐,但这个样子出去,肯定还会被人当成要饭的,不知二娘肯不肯行个方便,让我们在此洗个澡,再找两套干净的旧衣服给我们——当然,我们也不会让二娘白白破费,只希望二娘出个便宜些的价格。”

    张二娘点点头,“放心,你如此知情识趣,我定不会让你吃亏的。”转脸向女佣吩咐道:“杏娘,你去找两套旧衣来。”

    杏娘很快拿了两了旧衣出来,张二娘往杏娘手上瞅了一眼,对张丰说:“这两套衣衫虽然旧,却都没破,放在沽衣铺里至少要卖你百十钱,我收你五十钱,洗澡的柴钱我也不再和你要,就当招待客人了,你可满意?”

    “我很满意,谢谢你帮忙。”张丰诚挚地说。

    张二娘卖给张丰的衣服相当大,而且两套都是男装,张丰借了剪刀和针线,肥瘦不管,喀嚓几下把衣服剪短,也不重新缝边,只用剪下来的布缝了两条腰带,把铜钱缝到里面,又缝了一个钱袋,把急用的钱放进去,最后用剩下的布拼了两块包头巾遮羞。此时张二娘等人已经去前面开门做生意了,只有杏娘在后面照看,张丰洗完澡后就水洗了脏衣,用布条捆了提在手上,出来向张二娘道了谢,便和张裕往铁器行走去。

出走

    剃了光头,张丰和张裕都感觉很别扭,走出去时心里发虚,担心被人笑话,因此脸上透着不自在,可是,不久他们就发现根本没有人注意自己,心里也就坦然了一些。其实,此时的长安各民族的人杂居在一起,各种各样的服色,各种各样的口音,简直无奇不有,他们这点小异常根本就不够看,别说还包着头,即使就那么光着,走在人群里估计也不会太引人注目。

    来到铁匠铺的时候,两人已经自在多了,张裕隔着外衣摸着沉甸甸的腰带,感觉自己成了有钱人,抬头挺胸地走在张丰身边,颇有些庄严的意思,进了门便沉着一张小脸大声冲王铁匠说:“我们要买一把铁锹!”

    王铁匠瞥了他一眼,手上不停,声音平板地说:“六十钱。”

    一百钱并不是一把铁锹的价钱,只是镶在木掀上的铁刃部分,必须到木器店买一把木掀来,把两者组合起来才能得到一把所谓的铁揪,一把木掀二十钱,可这么一条寸许宽的铁刃就要六十钱,确实够贵的。

    “太贵了,能不能便宜些?”张裕一本正经地问。这个价钱虽然让张裕受到一点打击,但生平第一次怀揣这么多钱,第一次当上尊贵的消费者,他当然不会轻易退缩。

    “不能。”王铁匠一边丁丁当当地打铁,一边非常干脆地说。

    张裕去看姐姐,却发现她正在看铺子里的铁器,顿时觉得这样才真正像花钱的人该做的,于是学着张丰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参观起铁匠铺的产品。

    铺子里农具很少,大部分是武器和厨具,而且看起来很粗劣,张丰不知这位铁匠的手艺属于几流,不过现在她也没什么挑剔的资格,以她的财力,便是这种货色也已经是奢侈品了。但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如果有可能,她还是希望能买一把好用的铁锹,有些东西买起来贵,用起来并不贵,长远算真情为反比便宜的东西合算得多。

    张丰参观了一圈,重新回到铁匠炉附近,看着王铁匠做完手上的活,才开口道:“我想订制一把铁锹。”

    王铁匠看了她一眼,拿着刚打好的菜刀一边检查,一边不以为然的说:“铁锹全都一样,没什么好订做的,那有几个打好的,你挑一个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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