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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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魇-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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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得她们有胆子有地位。彩云仍作〃彩云〃,显然这一句也是一七五四本前补加的。加金钏儿的时候,同时在以上三回安下根,使我们对她已经有了个印象。

祭钏泼醋二回是一七五六年春新写的。书中添上金钏儿这人物,却在一七五四本前的〃红楼梦〃期前,大约一七四○年间。换句话说,写了金钏儿之死,至少七八年后才写祭金钏。为什么中间隔了这么久?

我在〃初详红楼梦〃里分析全抄本这句异文:〃晴雯(他本作〃檀云〃)又因他母亲的生日接了出去了〃(第二十四回),也考虑到此处〃晴雯〃是〃檀云〃笔误,因为〃雯〃〃云〃相差不远,再不然就是抄手见檀云名字陌生,妄改〃晴雯〃。其实这都是过虑,这些脂本的笔误都是一望而知是错字,抄手决不会费心思揣测,去找字形近似的人名,更不会自作主张代改。

当然原文是〃晴雯〃,否则此处宝玉叫人倒茶,袭人麝月秋纹碧痕,连几个做粗活的丫头不在侧的原因都一一解释过了,独有晴雯没有交代。去替母亲拜寿的如果不是晴雯,那么晴雯到哪里去了?

第三十三回贾环向贾政解释他为什么乱跑:〃只因从那井边一过,那井里淹死了一个丫头,我看见人头这样大,身子这样粗,泡的实在可怕,所以才赶着跑了过来。〃金钏儿被母亲领了回去,投的井在府内,显然父母是荣府家人,住在府中。

第六十三回行〃占花名儿〃酒令,探春抽的签主得贵婿,众人说〃我们家已有了个王妃,难道你也是不成?〃显然早本元妃原是王妃,像曹寅的女儿,平郡王纳尔苏的福晋。可见第六十三回写得极早。回内林之孝家的来查夜,反对宝玉叫〃这几位大姑娘们〃的名字:〃虽然在这里,到底是老太太太太的人……〃

袭人晴雯都笑说:〃这可别委屈了他,直到如今,他还姐姐不离口,不过顽的时候叫一声半声名字……〃林之孝家的笑道:〃这才好呢,……别说是三五代的陈人,现从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里猫儿狗儿……〃

袭人晴雯都是贾母给宝玉的,袭人又改在王夫人处领月费,算王夫人房里的人,这一席话当然是指她们俩。袭人不是〃家生子儿〃,除非早本不同,但是至少晴雯是〃三五代的陈人〃,荣府旧仆的子孙。

第二十六回佳蕙向红玉讲起丫头们按等级领赏:〃可气晴雯绮霞他们这几个,都算在上等里去,仗着老子娘的脸,众人倒捧着他去。〃晴雯的父母职位相当高。

原先晴雯并不是孤儿,十岁卖到赖大家,被赖嬷嬷〃孝敬了贾母使唤〃。她的出身与金钏儿相仿,而似乎父母地位较高。同是涉嫌引诱宝玉,被逐后一定也是羞愤自杀,因为倘是病死的,病中环境不够凄惨,就也没有探晴雯那样动人心魄的一幕。

晴雯的身世与下场改为现在这样,檀云在第二十四回代替了有母亲的晴雯。全抄本此回的〃晴雯〃是个漏网之鱼。此后檀云这名字还在第三十四、第五十二回出现过。第三十四回袭人去见王夫人,嘱咐〃晴雯麝月檀云秋纹等〃守护重伤的宝玉。挨打插入金钏儿事件后改写此回,顺便在宝玉房中婢女花名册上添了个檀云,照应前文,两次都是晴雯金钏儿分裂为二人的当口。

此外只有第五十二回有檀云。第五十二回是晴雯补裘,晴雯〃正文〃之一,足见檀云这名字与晴雯的故事关系之深。回内晴雯病中宝玉夜间不让她挪出暖阁去,自己睡在外床,薰笼搬到暖阁前,麝月睡在薰笼上。早上麝月怕老嬷嬷们担忧传染,主张先把薰笼搬开。〃麝月先叫进小丫头子们来收拾妥了,才命秋纹檀云等进来,一同伏侍宝玉梳洗毕。〃晴雯补裘想必是晴雯金钏儿分道扬镳后的新发展,所以又一提檀云,表示确有此人,不是第二十四回现找了个名字来作晴雯的替身。

原先晴雯的故事大概只是第三十一回与袭人冲突,恃宠撕扇;发现绣春囊后有人进谗,被逐自尽。

金钏儿这人物是从晴雯脱化出来的。她们俩的悲剧像音乐上同一主题而曲调有变化,更加深了此书反礼教的一面。

金钏儿死后本来没有祭奠,因为已经有了祭晴雯,祭金钏犯重。但是酝酿多年之后,终于又添写祭钏一回,情调完全不同,精彩万分。

金钏儿嘲宝玉一场,庚本夹批:〃有是事,有是人。〃又批她的对白:〃活像。活现。〃〃有是事,有是人〃这句的语气听上去像是此人只在书中出现这一次。在实生活里,这人后来不会是自杀的。金钏儿的下场本来属于另一个姿态口吻的晴雯。晴雯的下场改了,羞愤自杀的下场就等再找到一个合适的个性作根据,人与故事融合了,故事才活生生起来。此处借用这人的一件小事介绍金钏儿出场,十分醒目。

金钏儿的故事的形成,充分显示此书是创作,不是根据事实的自传性小说。此外还有麝月——第二十回写正月里丫头们都去赌钱了,宝玉晚饭后回来,只有麝月一个人在看家。宝玉问她为什么不去。



三详《红楼梦》 ——是创作不是自传 第49页

四十九

麝月道:〃都顽去了,这屋里交给谁呢?〃

庚本夹批:〃正文。〃这就是说,这是麝月的正文。眉批:〃麝月闲闲无语,令余酸鼻,正所谓对景伤情。丁亥夏,畸笏。〃显然麝月实有其人,是作者收房的丫头,曹雪芹故后四五年,她跟着曹家长辈畸笏住。

回内宝玉替她篦头消磨时间,被晴雯撞见。明义〃题红楼梦〃诗廿首中有两首与今本情节不同,内中第八首如下:

帘栊悄悄控金,不识多人何处游。留得小红独坐在,笑教开镜与梳头。

书名〃红楼梦〃期的抄本中,是替红玉篦头——〃篦头〃不能入诗。

周汝昌认为这首诗还是写麝月。〃按'小红'一词,乃借用泛名,与红楼梦中丫鬟林红玉通称小红者无涉。'小红'似始见于刘梦得文集卷第十'窦夔州见寄寒食日忆故姬小红吹笙因和之'诗题,后来被借用,如大家习知的姜夔'小红低唱我吹箫'这一句诗,实亦暗用刘禹锡诗题中事,并非范成大赠他的青衣真个叫做小红,元人笔记所纪,也大类痴人说梦。与明义交游唱和的永忠,其延芬室稿(乾隆四十四年卷)戏题嬉春古意册(敦诚四松堂集卷三有文为此册题记)绝句之七云:'扫眉才子校书家,邺架亲拈当五车;低和紫箫吹澈曲,小红又泼雨前茶。'即借名泛义的用法。又如同时人钱泳履园丛话'谭诗'类所引马药庵赠婢改子诗第三首云:'多谢小红真解事,金筒玉碗许频餐。'亦正同其例。〃(周汝昌着〃红楼梦新证〃第一○六九页)

第二十四回宝玉初见红玉,刚巧他房里的丫头都不在,晴雯是她母亲生日接了出去。第二十六回小丫头佳蕙代红玉不平,因为宝玉病后按等级发赏钱,她没份:〃可气晴雯绮霞他们这几个,都算在上等里去,仗着老子娘的脸,众人倒捧着他去。〃这两节内的晴雯都不是孤儿,父母在荣府当差,职位相当高,红玉这两场戏显然来自晴雯金钏儿还未一分为二的早本。早本〃红楼梦〃前已有金钏儿,因此一定有红玉这两场。

初见这一场快完的时候补叙红玉的来历:〃原来这小红本姓林,(批注:'又是个林。')小名红玉,(批注:'〃红〃字切绛珠,〃玉〃字则直通矣。')只因'玉'字犯了林黛玉宝玉,(批注:'妙文。')便都把这个字隐起来,便叫他小红。〃林红玉这名字影射黛玉,黛玉也是怀才不遇,抑郁不忿。此处的批注庚、戚本都有。庚、戚本相同的批注都是较早的,明义所见的〃红楼梦〃里大概不会没有。即使没有,书中特别着重解释小红这名字的由来,予人印象特深。有了个小红,又是个突出的人物,明义诗中却用〃小红〃这典故,称麝月为〃小红〃,把人搅糊涂了,那太不可思议。

〃帘栊悄悄控金〃,纱罗的窗帘白天用帐勾起来,正如竹帘白天卷起来,晚上放下。〃不识多人何处游〃,不知道到哪里逛去了。这句语气非常自然。显然是白昼,丫头们都出去游园了。红玉〃因分入在大观园的时节,把他便分在怡红院中,倒也清幽雅静,不想后来命人进来居住,偏生这一所儿,又被宝玉占了。〃她是自有大观园以来就派在怡红院打扫看守,当然各处都逛够了,所以只有她在家。第二十回麝月那一节,宝玉晚上回来,正月里大家都去赌钱,不是不知道到哪里逛去了,与明义诗中的时间与情况都不同。

明义廿首诗中还有更明显的与今本情节不符,如第九首:

红罗缬束纤腰,一夜春眠魂梦娇。晓起自惊还自笑,被他偷换绿云绡。

夜间袭人的红汗巾换了绿的。今本宝玉借用袭人的绿(〃松花〃)汗巾,换来蒋玉菡的红汗巾;夜间袭人系着的汗巾——没提什么颜色——被宝玉换了红的。改写的原因之一想必是男用汗巾不应当太鲜艳,所以蒋玉菡的汗巾本来是绿色;改为大红,作为婚礼的预兆更富象征性,小旦的衬里衣着鲜艳点也无妨。显然早本〃红楼梦〃还没有〃茜香罗〃这名色——茜草是染大红的颜料。第二十八回总批内的〃茜香罗〃当是收入一七五四本时改的。

明义的第八首诗是咏红玉,剩下唯一的疑点是廿首诗中只有这一首写书中人直呼其名。这是因为小红刚巧是泛指姬妾婢女的名词,正好用这典故。

第二十四回宝玉晚上回来,也是丫头们都出去了,只有红玉一个人在家,与早本〃红楼梦〃中红玉篦头,第二十回麝月篦头一节都是相仿的局面。除了白天晚上与众人出游去向的分别,这三段的异同如下:

茍早本〃红楼梦〃中,丫头们都出去顽了,红玉独坐。宝玉显然不是初见红玉,否则不会替她篦头。

啕第二十回:丫头们都出去顽了,麝月独坐。麝月是从小伏侍的,当然不是初见。宝玉替她篦头,被晴雯撞见了,当面讥诮他们。

咮第二十四回:宝玉初见红玉。丫头们都出去了,为了各各不同的原因,不是游玩。红玉自后院走来代倒茶,被秋纹碧痕撞见了,在宝玉背后责骂她。

各点都是咮独异,茍、啕相同,除了被晴雯撞见这一点,不确定茍有没有。

三段中茍、啕两段犯重,不会同时并存。啕是今本,显然是根据茍改写的。原先是咮、茍,宝玉自从那次初见红玉,又有一次白天回来,只有她一个人看家,长日无聊,替她篦头。今本初见这一场基本上与早本相同,形容她〃倒是一头黑鬒鬒的好头发,〃(戚、全抄本;庚本〃鬒〃作〃真〃,缺〃好〃字)可见这是她最引人注目的一个特征,也是她与宝玉下一场戏中的要角。



三详《红楼梦》 ——是创作不是自传 第50页

五十

替她篦头当然远不及替麝月篦头亲切自然,又有麝月晴雯个性上的对照。如果替红玉篦头也被晴雯撞见了,红玉与晴雯一样尖利,倘若忍让些,也是为了地位有高低。晴雯与麝月地位相等,一样吃醋,对红玉就像是倚势压人,使人起反感。

麝月后来成为实生活中作者的妾。她的〃正文〃——最能表现她的为人的——却是套用红玉篦头一段,显然是虚构的,不是实事。这是此书是创作不是自传的又一证。

但是麝月晴雯红玉金钏儿到底都是次要的人物,不能以此类推到主要人物上。书中有许多自传性的资料,怎见得不是自传性的小说?

第二十一回总批引〃有客题红楼梦一律〃:

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茜纱公子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几多!是幻是真空历遍,闲风闲月枉吟哦。情机转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

末句引〃红楼梦〃末回情榜宝玉评语。下面又说作这首诗的人〃深知拟书底里〃。看来批者作者公认宝玉是写脂砚。而个性中也有曹雪芹的成份。第三回王夫人提起宝玉,说〃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批〃四字是作者痛哭〃。

书中的家庭背景是作者与脂砚共有的,除了盛衰的变迁与〃借省亲写南巡〃,还有以祖母为中心的特点。曹寅死后他的独子曹颙继任江宁织造,两年后曹颙又早死,康熙帝叫曹寅妻李氏过继一个侄子,由他继任江宁织造,以赡养孤寡,因此整个这份人家都是为李氏与曹颙遗孤而设,李氏自然与一般的老院君不同。一说曹颙妻生了个遗腹子曹天佑,那么阖家只有他一个人是曹寅嫡系子孙。脂砚如果是曹天佑,那正合宝玉的特殊身分——在书中的解释是祖母溺爱,又是元妃亲自教读的爱弟。

第九回上学,〃宝玉忽想起未辞黛玉〃,戚本批注:〃妙极,何顿挫之至。余已忘却,至此心神一畅。一丝不走。〃没有署名,但是当然是脂砚了,原来黛玉是他小时候的意中人,大概也是寄住在他们家的孤儿。宝钗当然也可能是根据亲戚家的一个少女,不过这纯是臆测。

第二十八回宝玉说药方一段,庚本批:

前〃玉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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