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下的花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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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下的花环-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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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文一武有好多话题可闲聊。然而,既然他还不晓得我是高干子弟,压根还不知我

为啥要颠到这九连来,我可懒得跟他去谈啥沂蒙山……

躺在铺上,我浑身酸疼睡不安宁。听他也不时轻轻翻身儿。他大概认为我睡着

了,划火柴抽起烟来。象他这样的人并不怕吃苦,大概也是感到寂寞难熬吧?是想

“春妮”了?我猜。……我不知不觉地迷糊过去了。外面哗哗的雨声又将

我唤醒。朦胧中,我听见他下床了。那扎腰带的声音告诉我,他要冒雨去查铺查哨。

当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后,我心中涌起阵阵恻隐之情。是的,象他这样的连长,

以及那些土头土脑的战士,无疑都是忠于职守的。对他们,我可以表示同情,怀有

怜悯,甚至还可以赞美他们!但是,要让我长期和他们滚在一块,我却不敢想象…



咳!这被称为“熔炉”的连队,这真正的“大兵”生涯!没有“苦行僧”的功

夫,我该怎样继续熬下去!我又恨起“雷神爷”来,要不是为了躲开他,我何用

“曲线调动”来九连“修炼”呀!

第四章

第四章

单兵爆破、土工作业、排连进攻、刺杀对抗、周末会操……团司令部下连按

“操典”逐一进行验收,指导员竟毫无例外地要做一名战斗员接受考核。

文部建设、季度总结、“双学”评比、党团发展、谈心次数……团政治处要求

政治工作渗透在练兵场,指导员的工作包罗万象,很难胜任。

最令我望而生畏的是每星期二早晨那“十公里全副武装越野”,尽管我几次都

没跑到过目的地,但每遭下来,小腿肚儿准转筋,有一次还差点虚脱过去。另外,

可供转化为热量的一日三餐,也常使我感到度日如年。馒头、大米、玉米面倒可放

开肚皮吃,就是副食太差。我真不晓得造物主赐给人的胃都一样,为啥梁三喜他们

竟吃得那般香甜。我几次试图让炊事班长改善一下生活,炊事班长叫苦不迭。说伙

食标准没增加,物价日见涨。要改善也只能做些“金银卷”(白面、玉米面合制),

把碗中菜用皮儿包起来(大包子)。

连队驻在深山沟,我有钱也没处下馆子。一次,我到团部开会时从服务社买回

两包点心。人面前不敢吃,每次都是趁人不在时慌忙吞两块,那滋味就跟偷了人似

的……

掰着指头数日子,我下连差两天还不到一个月。照照镜子:脸黑了!摸摸腮帮:

人瘦了!

每次冲澡时我都发现,身上的皮一层一层朝下蜕……

我已两次给妈妈写信,让她尽快展开“外交攻势”。妈妈来信说,她那头好说,

准备安排我到军区新闻科当摄影记者,只是我这头还不行。她已给师里有关领导同

志写过信打过长途电话,得到的回音是:眼下不是前几年,调动之事切不可操之过

急,过急了太显眼,太显眼容易出漏子。让我在连队干半年再调不迟……

天,半年?那我就熬成“瘦骆驼”了!

这天中午,我到营部开会回连,全连已吃过午饭。我到饭堂把炊事班留给我的

饭菜胡乱吃了些,便回到宿舍倚在铺上想心事。

猛然间,紧急集合号响了。我忙扎好腰带,走出连部。

只见全连列队站在饭堂门前。梁三喜面对全连,脸上“乌云翻滚”:“……不

象话!简直是不象话!”

想不到他的脾气竟是这样大,我第一次见他如此动怒。我不知连里出了啥不象

话的事,便悄悄站在队列里洗耳恭听。

“馒头,有人把雪白的一个半馒头扔进了猪食缸!”他用手拍了拍心口窝,

“同志们,扪心问一问,感情,我们还有没有劳动人民的感情?还有没有?!”

我呆了!适才我吃午饭时,炊事班给我留了三个馒头在碗里,我只吃了一个半,

便把剩下的扔进了猪食缸……

“解散!”梁三喜怒吼着,把手一挥:“现场参观!”

战士们围著饭堂旁边的猪食缸,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靳开来把目标对上了段雨国:“段雨国,你这花花公子,说,这是不是又是你

干的!”

段雨国大眼一瞪:“吃柿子单拣软的捏,你就看我好欺侮!面对上帝起誓,谁

扔的谁是乌龟蛋!”

三班长出面证实,说中午吃饭时没见段雨国扔馒头。靳开来才不吱声了。

梁三喜余怒未息:“谁扔的,可个别找班长、排长讲一下。今晚各班都要召开

班务会,好好议一下这种少爷作风!”

也许我对“公子”、“少爷”这样的字眼尤为敏感,我当下便认定是梁三喜借

一个半馒头整我,是想转着圈子丢我的丑。我心中拱着一团火,扭头急步回到连部,

气鼓鼓地倒在铺上。过了会,梁三喜进来了。我怒气冲冲地对他说:“连长同志,

要整我,明着来!不必效仿‘文化大革命’来个发动群众!一个半馒头,是我扔的!”

“指导员,我……不知你去营部开会已回来了。我确实不知那馒头是你扔的。

要知道是你,我会同你个别交换意见的。”梁三喜尴尬地解释。

我“腾”一下转过身去,把脸对着墙壁,又听他叹口气说:“指导员,千万别

为这事影响团结。我不是表白自己,我这个人……还没搞过那种背后插绊子的事。

我和原来的王指导员共事三年多,俺俩争也争过,吵也吵过,有时也脸红脖子粗。

但俺俩始终如同亲兄弟,团结得象…个人。”

我仍不吱声。停了阵,他讷讷地说:“我这就让司号员小金去通知各班,晚上

的班务会,不……不开了。”

为这事我三天没理梁三喜。

这事发生后的一天中午,三班战士段雨国趁梁三喜不在时溜进了连部。

“指导员,别理那‘七撮毛’!”段雨图察颜观色地望着我,“大上个月我把

吃剩的一块馒头扔进了猪食缸,也是挨了‘七撮毛’一顿好整!”

“什么‘七撮毛’!”

“嘿嘿……是我用艺术手法给连长起的绰号。”段雨国得意的笑着。他从梁三

喜那破旧的绿色军用牙缸里取出一支牙刷,“指导员,你瞧瞧,他用的这支牙刷象

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一撮,两撮,三撮……哟,不是七撮,是九撮……这不,又掉

下一撮来,那么,就叫他‘八撮毛’吧!”

我没搭腔。和梁三喜一个月的相处,我虽没数过他用的牙刷还剩几撮毛,但我

早已觉得他是个地地道道的乡巴佬,连一分钱也舍不得乱花。

“每月六十元钱的军官,他连支新牙刷都舍不得买!”段雨国把那“八摄毛”

的牙刷扔进牙缸里,“攒钱,就知道攒钱,典型的小农民意识!世界已进入高消费

的时代,听说日本人衣服穿脏了连洗都不洗,扔进垃圾堆里就换新的。可咱这里,

‘八撮毛’竟然借一个半馒头整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也!”

看来段雨国是来寻找“同盟军”,跟我搞“统一战线”来了。尽管我对梁三喜

已怀有成见,但指导员这职务的最起码的约束,我也不会跟段雨国这样的战士搞在

一起。

见我不吭气,他又搭讪道:“指导员,你还不赶快调走呀!”

我一惊:“你听谁说我要调走?”

他笑笑:“这还用谁说,我自己估计呗!”

我沉下脸来:“你……”

“这怕啥哟。”少停,他问我,“指导员,听说你爸爸的官挺大,是六级,还

是七级?”

“你瞎说些啥!”我有些火了。

“嘿嘿……你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呢。”他仍嬉皮笑脸,“事情明摆着,咱们

跟‘八撮毛’这些乡下佬在一起,哪有共同语言?哪有共同向往?年底,我就打报

告要求复员!”他说罢,又跟我套近乎道,“指导员,你要买大彩电和收录机啥的,

给我说一声就行。我爸妈都在外事口工作,买进口货对我段雨国来说,是小菜一碟!

价格嘛,保准比市面上便宜一半……”

“我啥也不会托你买!请回吧。”

见我冷冰冰的样子,段雨国才怏怏而去。

…………

十月中旬,梁三喜的休假报告批下来了。他几次打点行装要动身回沂蒙山,但

几次又搁下了。

想走又觉得不能走,我看出他的心情是极为复杂和矛盾的。显然,他早已觉出

我是个十二分不称职的指导员,他担心他走后我会把连队搞得一团糟……

这天,他去团部参加为期一天的军训会议返回连里,已是晚上八点多了。

灯下,他把军训会议的精神简要对我讲了一下,说转眼就是年终考核,劲可鼓

不可泄。说罢,他望着我:“指导员,我想明天就动身休假。这样,回来还误不了

年终考核。你看呢?”

“那就走呗!”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他。

他把黑乎乎的旱烟末卷起一支,吸了两口,很难为情地对我说:“指导员,我

这个人有话憋在心里怪难熬的。前些日子我就听说过,这次去团部开会,我又听到

关于你要调走的风言风语。”

我打了个愣。他接上道:“我想,这也可能是有人瞎传。不过,你真要

调走的话,这假我暂时不休了。如果没有那回事,那我明天就动身。”

事情既已点破,我也就不在乎了。我没好气地对他说:“休不休假,你自己看

着办!至于有人议论我,舌头长在他们嘴里,我任凭他们说长道短!反正组织上还

没通知我,让我调走!”

他没有再说啥。第二天,他没有动身。以后,他再也不跟我提休假的事了。

我和梁三喜以及连里其他干部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明显了。每逢星期六晚上,

连部里空荡荡的,他们早就不愿和我凑到一块甩老K、谈老婆,逗笑取乐了。

一天,这里进行正常性的战备教育。按团政治处拟定的教育内容是:把越寇近

年来在我广西和云南边境多次进行的武装挑衅,综合起来给战土们讲一次,以激发

大家的练兵热锗。我便找来一些报纸,念了几篇有关这方面内容的消息、通讯、以

及我外交部对越南当局的照会等等。我毫无个人发挥,完全是照本宣读……

下课后,炮排长靳开来竟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指导员,你讲得不错!飞机上

挂暖瓶,你水平高得很唻!放心,啥时打起仗来,我们保证跟着你这当指导员的屁

股后头,一个劲地往前冲!”

面对他的讥讽挖苦,我扭头而去……

我调动的事,妈妈抓得越来越紧了。每隔几天,我总会收到她的信。她在信中

不断向我说明调动一事的进展,叹息她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办的事……

我本想“曲线调动”的事连里是不会知道的。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时,

尽管这里还没谁了解其全部内幕,但我来九连是为了调走这一点,不仅连里干部全

知道,连消息灵通的部分战士也挤眉眨眼地晓得了。

我苦熬硬撑到十一月底。这天,我又收到妈妈一封信。她在信中告诉我,调动

的事总算有眉目了。她让我一旦接到调令,务必尽快离开连队。她在信的结尾部分,

煞是神秘地告诉我,说她听说我们这支部队可能有行动。但告诫我:切莫声张!切

莫瞎传!

面对两个带叹号的“切莫”,我琢磨不透我们这支部队能有啥行动。不错,南

边的形势是够紧张的,但那是小打小闹,枪声离我们这里还远着呢!我竟违背了妈

妈的叮嘱,趁没人时悄悄把电话挂到师里那位帮我办调动的领导家里,当我把意思

拐弯抹角地说明后,对方哈哈笑了起来,说他压根还没听到啥,说我妈妈的神经太

过敏了……

我放心了。但我却一天也不愿在连队里熬了。我天天盼着调令来!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心烦意乱地到山溪边散了会步返回营房。当我走到

连部窗前时,听屋内梁三喜和靳开来在高声谈论,我便悄悄停下来。

靳开来:“连长,除了那件大衣是新的,你总共就那么点破家当,又穷鼓捣啥!”

梁三喜:“伙计,你也抽空拾掇拾掇吧,看来是快开拔了。”

靳开来:“开拔?见鬼,往哪开拔?”

梁三喜:“往南边!你不觉得该打一仗了?”

靳开来:“仗看来是要打的。可全国这么多军队,你咋知我们这支部队要往前

开?”

梁三喜:“你别问了。等着瞧就行了。”

靳开来:“连长,是不是上面已给你透风了?……怎么,对咱还保密呀!”

梁三喜:“上面没谁给我透风。该咱连级干部知道的事,老百姓也差不多知道

了。”

靳开来:“那,你是……”

梁三喜:“我是从指导员他母亲那里得来的消息。”

靳开来:“活见鬼,那老娘们能给你啥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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