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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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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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说,搜索他搭膊中,恰好是十五贯钱,一文也不多,一文也不少。众人齐发起

喊来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却与小娘子杀了人,拐了钱财,盗了妇女,

同往他乡,却连累我地方邻里打没头官司!”

当下大娘子结扭了小娘子,王老员外结扭了崔宁,四邻舍都是证见,一哄都

入临安府中来。那府尹听得有杀人公事,即便升厅。便叫一干人犯,逐一从头说

来。先是王老员外上去,告说:“相公在上,小人是本府村庄人氏,年近六旬,

只生一女,先年嫁与本府城中刘贵为妻。后因无子,取了陈氏为妾,呼为二姐。

一向三口在家过活,并无片言。只因前日是老汉生日,差人接取女儿、女婿到家,

住了一夜。次日,因见女婿家中全无活计,养赡不起,把十五贯钱与女婿作本,

开店养身。却有二姐在家看守。到得昨夜,女婿到家时分,不知因甚缘故,将女

婿斧劈死了!二姐却与一个后生,名唤崔宁,一同逃走,被人追捉到来。望相公

可怜见老汉的女婿,身死不明;奸夫淫妇,赃证现在,伏乞相公明断!”府尹听

得如此如此,便叫陈氏上来:“你却如何通同奸夫,杀死了亲夫,劫了钱,与人

一同逃走,是何理说?”二姐告道:“小妇人嫁与刘贵,虽是个小老婆,却也得

他看承得好,大娘子又贤慧,却如何肯起这片歹心?只是昨晚丈夫回来,吃得半

酣,驮了十五贯钱进门。小妇人问他来历,丈夫说道:为因养赡不周,将小妇人

典与他人,典得十五贯身价在此。又不通我爹娘得知,明日就要小妇人到他家去。

小妇人慌了,连夜出门,走到邻舍家里,借宿一宵。今早一径先往爹娘家去,教

他对丈夫说,既然卖我有了主顾,可到我爹妈家里来交割。才走得到半路,却见

昨夜借宿的邻家赶来,捉住小妇人回来,却不知丈夫杀死的根由。”那府尹喝道:

“胡说!这十五贯钱分明是他丈人与女婿的,你却说是典你的身价,眼见的没巴

臂的说话了。况且妇人家如何黑夜行走?定是脱身之计。这桩事须不是你一个妇

人家做的,一定有奸夫帮你谋财害命,你却从实说来。”那小娘子正待分说,只

见几家邻舍一齐跪上去告道:“相公的言语,委是青天。他家小娘子昨夜果然借

宿在左邻第二家的,今早他自去了。小的们见他丈夫杀死,一面着人去赶,赶到

半路,却见小娘子和那一个后生同走,苦死不肯回来。小的们勉强捉他转来,却

又一面着人去接他大娘子与他丈人,到时,说昨日有十五贯钱付与女婿做生理的。

今者女婿已死,这钱不知从何而去。再三问那小娘子时,说道:他出门时,将这

钱一堆儿堆在床上。却去搜那后生身边,十五贯钱分文不少。却不是小娘子与那

后生通同作奸?赃证分明,却如何赖得过?”府尹听他们言言有理,就唤那后生

上来道:“帝辇之下,怎容你这等胡行?你却如何谋了他小老婆,劫了十五贯钱,

杀死了亲夫?今日同往何处?从实招来!”那后生道:“小人姓崔,名宁,是乡

村人氏。昨日往城中卖了丝,卖得这十五贯钱。今早偶然路上撞着这小娘子,并

不知他姓甚名谁,那里晓得他家杀人公事?”府尹大怒,喝道:“胡说!世间不

信有这等巧事!他家失去了十五贯钱,你却卖的丝恰好也是十五贯钱,这分明是

支吾的说话了。况且他妻莫爱,他马莫骑,你既与那妇人没甚首尾,却如何与他

同行共宿?你这等顽皮赖骨,不打如何肯招?”当下众人将那崔宁与小娘子,死

去活来拷打一顿。那边王老员外与女儿并一干邻佑人等,口口声声,咬他二人。

府尹也巴不得结了这段公案。拷讯一回,可怜崔宁和小娘子受刑不过,只得屈招

了,说是一时见财起意,杀死亲夫,劫了十五贯钱,同奸夫逃走是实。左邻右舍

都指画了十字,将两人大枷枷了,送入死囚牢里。将这十五贯钱给还原主,也只

好奉与衙门中人做使用,也还不勾哩。府尹叠成文案,奏过朝廷,部覆申详,倒

下圣旨,说:“崔宁不合奸骗人妻,谋财害命,依律处斩。陈氏不合通同奸夫,

杀死亲夫,大逆不道,凌迟示众。”当下读了招状,大牢内取出二人来,当厅判

一个斩字,一个剐字,押赴市曹,行刑示众。两人浑身是口,也难分说。正是:

哑子谩尝黄蘖味,难将苦口对人言。

看官听说,这段公事,果然是小娘子与那崔宁谋财害命的时节,他两人须连

夜逃走他方,怎的又去邻舍人家借宿一宵?明早又走到爹娘家去,却被人捉住了?

这段冤枉,仔细可以推详出来。谁想问官糊涂,只图了事,不想捶楚之下,何求

不得。冥冥之中,积了阴骘,远在儿孙近在身。他两个冤魂,也须放你不过。所

以做官的,切不可率意断狱,任情用刑,也要求个公平明允。道不得个死者不可

复生,断者不可复续,可胜叹哉!

闲话休题。却说那刘大娘子到得家中,设个灵位,守孝过日。父亲王老员外

劝他转身,大娘子说道:“不要说起三年之久,也须到小祥之后。”父亲应允自

去。光阴迅速,大娘子在家巴巴结结,将近一年。父亲见他守不过,便叫家里老

王去接他来,说:“叫大娘子收拾回家,与刘官人做了周年,转了身去罢!”大

娘子没计奈何,细思:“父言亦是有理。”收拾了包裹,与老王背了,与邻舍家

作别,暂去再来。

一路出城,正值秋天,一阵乌风猛雨,只得落路,往一所林子去躲,不想走

错了路。正是:

猪羊走屠宰之家,一脚脚来寻死路。

走入林子里去,只听他林子背后,大喝一声:“我乃静山大王在此!行人住

脚,须把买路钱与我。”大娘子和那老王吃那一惊不小,只见跳出一个人来:头

带乾红凹面巾,身穿一领旧战袍,腰间红绢搭膊裹肚,脚下蹬一双乌皮皂靴,手

执一把朴刀,舞刀前来。那老王该死,便道:“你这剪径的毛团!我须是认得你,

做这老性命着与你兑了罢!”一头撞去,被他闪过空。老人家用力猛了,扑地便

倒。那人大怒道:“这牛子好生无礼!”连搠一两刀,血流在地,眼见得老王养

不大了。那刘大娘子见他凶猛,料道脱身不得,心生一计,叫做脱空计。拍手叫

道;“杀得好!”那人便住了手睁员怪眼,喝道:“这是你甚么人?”那大娘子

虚心假气的答道:“奴家不幸丧了丈夫,却被媒人哄诱,嫁了这个老儿,只会吃

饭。今日却得大王杀了,也替奴家除了一害!”那人见大娘子如此小心,又生得

有几分颜色,便问道:“你肯跟我做个压寨夫人么?”大娘子寻思,无计可施,

便道:“情愿伏侍大王。”那人回嗔作喜,收拾了刀杖,将老王尸首撺入涧中。

领了刘大娘子到一所庄院前来,甚是委曲。只见大王向那地上,拾些土块,抛向

屋上去,里面便有人出来开门。到得草堂之上,分付杀羊备酒,与刘大娘子成亲。

两口儿且是说得着。正是:

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不想那大王自得了刘大娘子之后,不上半年,连起了几主大财,家间也丰富

了。大娘子甚是有识见,早晚用好言语劝他:“自古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

难免阵中亡。你我两人下半世也勾吃用了,只管做这没天理的勾当,终须不是个

好结果!却不道是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不若改行从善,做个小小经纪,也

得过养身活命。”那大王早晚被他劝转,果然回心转意,把这门道路撇了。却去

城市间赁下一处房屋,开了一个杂货店。遇闲暇的日子,也时常去寺院中,念佛

持斋。忽一日在家闲坐,对那大娘子道:“我虽是个剪径的出身,却也晓得冤各

有头,债各有主。每日间只是吓骗人东西,将来过日子。后来得有了你,一向买

卖顺溜。今已改行从善,闲来追思既往,止曾枉杀了两个人,又冤陷了两个人,

时常挂念,思欲做些功德,超度他们,一向未曾对你说知。”大娘子便道:“如

何是枉杀了两个人?”那大王道:“一个是你的丈夫,前日在林子里的时节,他

来撞我,我却杀了他。他须是个老人家,与我往日无仇,如今又谋了他老婆,他

死也是不甘心的。”大娘子道:“不恁地时,我却那得与你厮守?这也是往事,

休题了!”又问:“杀那一个,又是甚人?”那大王道:“说起来这个人,一发

天理上放不过去,且又带累了两个人,无辜偿命。是一年前,也是赌输了,身边

并无一文,夜间便去掏摸些东西。不想到一家门首,见他门也不闩,推进去时,

里面并无一人。摸到门里,只见一人醉倒在床,脚后却有一堆铜钱,便去摸他几

贯。正待要走,却惊醒了。那人起来说道:这是我丈人家与我做本钱的,不争你

偷去了,一家人口都是饿死。起身抢出房门,正待声张起来。是我一时见他不是

话头,却好一把劈柴斧头在我脚边,这叫做人急计生,绰起斧来,喝一声道:不

是我,便是你。两斧劈倒。却去房中将十五贯钱,尽数取了。后来打听得他,却

连累了他家小老婆,与那一个后生,唤做崔宁,说他两人谋财害命,双双受了国

家刑法。我虽是做了一世强人,只有这两桩人命,是天理人心打不过去的!早晚

还要超度他,也是该的。”那大娘子听说,暗暗地叫苦:“原来我的丈夫也吃这

厮杀了,又连累我家二姐与那个后生无辜被戮。思量起来,是我不合当初执证他

两人偿命。料他两人阴司中,也须放我不过。”当下权且欢天喜地,并无他说。

明日捉个空,便一径到临安府前,叫起屈来。那时换了一个新任府尹,才得

半月。正值升厅,左右捉将那叫屈的妇人进来。刘大娘子到于阶下,放声大哭。

哭罢,将那大王前后所为:怎的杀了我丈夫刘贵,问官不肯推详,含糊了事,却

将二姐与那崔宁,朦胧偿命。后来又怎的杀了老王,奸骗了奴家。今日天理昭然,

一一是他亲口招承。伏乞相公高抬明镜,昭雪前冤!说罢又哭。府尹见他情词可

悯,即着人去捉那静山大王到来,用刑拷讯,与大娘子口词一些不差。即时问成

死罪,奏过官里。待六十日限满,倒下圣旨来:“勘得静山大王谋财害命,连累

无辜。准律:杀一家非死罪三人者,斩加等,决不待时。原问官断狱失情,削职

为民。崔宁与陈氏枉死可怜,有司访其家,谅行优恤。王氏既系强徒威逼成亲,

又有伸雪夫冤,着将贼人家产,一半没入官,一半给与王氏养赡终身。”刘大娘

子当日往法场上,看决了静山大王,又取其头去祭献亡夫,并小娘子及崔宁,大

哭一场。将这一半家私,舍入尼姑庵中,自己朝夕看经念佛,追荐亡魂,尽老百

年而终。有诗为证:

善恶无分总丧躯,只因戏语酿殃危。劝君出话须诚信,口舌从来是祸基。

 第三十四卷 一文钱小隙造奇冤

世上何人会此言,休将名利挂心田。等闲倒尽十分酒,遇兴高歌一百篇。物

外烟霞为伴侣,壶中日月任婵娟。他时功满归何处?直驾云车入洞天。

这八句诗,乃回道人所作。那道人是谁?姓吕,名嵒,号洞宾,岳州河东人

氏。大唐咸通中应进士举,游长安酒肆,遇正阳子锺离先生,点破了黄粱梦,知

宦途不足恋,遂求度世之术。锺离先生恐他立志未坚,十遍试过,知其可度。欲

授以黄白秘方,使之点石成金,济世利物,然后三千功满,八百行圆。洞宾问道:

“所点之金,后来还有变异否?”锺离先生答道:“直待三千年后,还归本质。”

洞宾愀然不乐道:“虽然遂我一时之愿,可惜误了三千年后遇金之人,弟子不愿

受此方也!”锺离先生呵呵大笑道:“汝有此好心,三千八百尽在于此。吾向蒙

苦竹真君分付道:‘汝游人间,若遇两口的,便是你的弟子。’遍游天下,从没

见有两口之人。今汝姓吕,即其人也。”遂传以分合阴阳之妙。洞宾修炼丹成,

发誓必须度尽天下众生,方可上升。从此混迹尘途,自称为回道人。回字也是二

口,暗藏着吕字。尝游长沙,手持小小磁罐乞钱,向市上大言:“我有长生不死

之方,有人肯施钱满罐,便以方授之。”市人不信,争以钱投罐,罐终不满,众

皆骇然。忽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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