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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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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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上用个封条封记,这一夜料没甚事。”潘用依了他说话。其夜老夫妻也用了几

杯酒,带着酒兴,两口儿一头睡了,做了些不三不四没正经的生活,身子困倦,

紧紧抱住睡熟。故此五汉上来,开闭窗槅,分毫不知。

且说五汉摸到床边,正要解衣就寝,却听得床上两个人在一头打齁,心中大

怒道:“怪道两夜咳嗽,他只做睡着不瞅采我。原来这淫妇又勾搭上了别人,却

假意推说父母盘问,教我且不要来,明明断绝我了!这般无恩淫妇,要他怎的!”

身边取出尖刀,把手摸着二人颈项,轻轻透入,尖刀一勒,先将潘婆杀死。还怕

咽喉未断,把刀在内三四卷,眼见不能活了。覆刀转来,也将潘用杀死。揩抹了

手上血污,将刀藏过。推开窗子,把梯儿坠下,跨出楼窗,把窗依旧闭好,轻轻

溜将下来,担起梯子,飞奔回家去了。

且说寿儿自换了卧房,恐怕情人又来打暗号,露出马脚,放心不下。到早上

不见父母说起,那一日方才放心。到十馀日后,全然没事了。这一日睡醒了,守

到巳牌时分,还不见父母下楼,心中奇怪。晓得门上有封记,又不敢自开。只在

房中声唤道:“爹妈起身罢!天色晏了,如何还睡?”叫唤多时,并不答应。只

得开了房门,走上楼来。揭开帐子看时,但见满床流血,血泊里挺着两个尸首。

寿儿惊倒在地,半晌方苏,抚床大哭,不知何人杀害。哭了一回,想道:“此事

非同小可!若不报知邻里,必要累及自己。”即便取了钥匙,开门出来,却又怕

羞,立在门内喊道:“列位高邻,不好了!我家爹妈不知被甚人杀死,乞与奴家

作主!”连喊数声,那些对门间壁,并街上过往的人听见,一齐拥进,把寿儿到

挤在后边。都问道:“你爹妈睡在那里?”寿儿哭道:“昨夜好好的上楼,今早

门户不开,不知何人,把来双双杀死!”众人见说在楼上,都赶上楼,揭开帐子

看时,老夫妻果然杀死在床。众人相看这楼,又临着街道,上面虽有楼窗,下面

却是包檐墙,无处攀援上来。寿儿又说门户都是锁好的,适才方开;家中却又无

别人。都道:“此事甚是跷蹊,不是当耍的!”即时报地方总甲来看了,同着四

邻,引寿儿去报官。可怜寿儿从不曾出门,今日事在无奈,只得把包头齐眉兜了,

锁上大门,随众人望杭州府来。那时哄动半个杭城,都传说这事。陆五汉已晓得

杀错了,心中懊悔不及,失张失智,颠倒在家中寻闹。陆婆向来也晓得儿子些来

踪去迹,今番杀人一事,定有干涉,只是不敢问他,却也怀着鬼胎,不敢出门。

正是:

理直千人必往,心亏寸步难移。

且说众人来到杭州府前,正值太守坐堂,一齐进去禀道:“今有十官子巷潘

用家,夜来门户未开,夫妻俱被杀死,同伊女寿儿特来禀知。”太守唤上寿儿问

道:“你且细说父母什么时候睡的?睡在何处?”寿儿道:“昨夜黄昏时,吃了

夜饭,把门户锁好,双双上楼睡的。今早巳牌时分,不见起身,上楼看时,已杀

在被中。楼上窗槅依旧关闭,下边门户一毫不动,封锁依然。”太守又问道:

“可曾失甚东西?”寿儿道:“件件俱在。”太守道:“岂有门户不开,却杀了

人?东西又一件不失,事有可疑。”想了一想,又问道:“你家中还有何人?”

寿儿道:“止有嫡亲三口,并无别人。”太守道:“你父亲平昔可有仇家么?”

寿儿道:“并没有甚仇家。”太守道:“这事却也作怪。”沉吟了半晌,心中忽

然明白。教寿儿抬起头来,见包头盖着半面。太守令左右揭开看时,生得非常艳

丽。太守道:“你今年几岁了?”寿儿道:“十七岁了。”太守道:“可曾许配

人家么?”寿儿低低道:“未曾。”太守道:“你的睡处在那里?”寿儿道:

“睡在楼下。”太守道:“怎么你到住在下边,父母反居楼上?”寿儿道:“一

向是奴睡在楼上,半月前换下来的。”太守道:“为甚换了下来?”寿儿对答不

来,道:“不知爹妈为甚要换。”太守喝道:“这父母是你杀的!”寿儿着了急,

哭道:“爷爷,生身父母,奴家敢做这事?”太守道:“我晓得不是你杀的,一

定是你心上人杀的。快些说他名字上来!”寿儿听说,心中慌张,赖道:“奴家

足迹不出中门,那有此等勾当?若有时,邻里一定晓得。爷爷问邻里,便知奴家

平昔为人了。”太守笑道:“杀了人,邻里尚不晓得,这等事邻里如何晓得?此

是明明你与奸夫往来,父母知觉了,故此半月前换你下边去睡,绝了奸夫的门路。

他便忿怒杀了。不然,为甚换你在楼下去睡?”

俗语道:贼人心虚。寿儿被太守句句道着心事,不觉面上一回红,一回白,

口内如吃子一般,半个字也说不清洁。太守见他这个光景,一发是了,喝教左右

拶起。那些皂隶飞奔上前,扯出寿儿手来,如玉相似,那禁得恁般苦楚。拶子才

套得指头上,疼痛难忍,即忙招道:“爷爷!有,有,有个奸夫!”太守道:

“叫甚名字?”寿儿道:“叫做张荩。”太守道:“他怎么样上你楼来?”寿儿

道:“每夜等我爹妈睡着,他在楼下咳嗽为号,奴家把布接长,系一头在柱上垂

下,他从布上攀引上楼。未到天明,即便下去。如此往来,约有半年。爹妈有些

知觉,几次将奴盘问,被奴赖过。奴家嘱咐张荩,今后莫来,省得出丑,张荩应

允而去。自此爹妈把奴换在楼下来睡,又将门户尽皆下锁。奴家也要隐恶扬善,

情愿住在下边,与他断绝。只此便是实情。其爹妈被杀,委果不知情由。”太守

见他招了,喝教放了拶子。起签差四个皂隶速拿张荩来审。那四个皂隶,飞也似

去了。这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

且说张荩自从与陆婆在酒店中别后,即到一个妓家住了三夜。回家知陆婆来

寻过两遍,急去问信时,陆婆因儿子把话吓住,且又没了鞋子,假意说道:“鞋

子是寿姐收了,教多多拜上,如今他父亲利害,门户紧急,无处可入。再过几时,

父亲即要出去,约有半年方才回来。待他起身后,那时可放胆来会。”张荩只道

是真话,不时探问消息。落后又见寿儿几遭,相对微笑,两下都是错认。寿儿认

做夜间来的即是此人,故见了喜笑。张荩认做要调戏他上手,时常现在他眼前卖

俏。日复一日,并无确信。张荩渐渐忆想成病,在家服药调治。那日正在书房中

闷坐,只见家人来说,有四个公差在外面,问大爷什么说话。张荩见说,吃了一

惊,想道:“除非妓弟家什么事故!”不免出厅相见,问其来意。公差答道:

“想是为什么钱粮里役事情,到彼自知。”张荩便放下了心,讨件衣服换了,又

打发些钱钞,随着皂隶望府中而来,后面许多家人跟着。一路有人传说潘寿儿同

奸夫杀了爹妈,张荩听了,甚是惊骇,心下想道:“这丫头弄出恁样事来?早是

我不曾与他成就,原来也是个不成才的烂货!险些把我也缠在是非之中。”不一

时,来到公厅。太守举目观看张荩,却是个标致少年,不像个杀人凶徒,心下有

些疑惑。乃问道:“张荩!你如何奸骗了潘用女儿,又将他夫妻杀死?”

那张荩乃风流子弟,只晓得三瓦两舍,行奸卖俏,是他的本等,何曾看见官

府的威严,一拿到时,已是胆战心惊。如今听说把潘寿儿杀人的事坐在他身上,

就是青天里打下一个霹雳,吓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挣了半日,方才道:“小人与

潘寿儿虽然有意,却未曾成奸。莫说杀他父母,就是楼上从不曾到。”太守喝道:

“潘寿儿已招与你通奸半年,如何尚敢抵赖!”张荩对潘寿儿道:“我何尝与你

成奸,却来害我?”起初潘寿儿还道不是张荩所杀,这时见他不认奸情,连杀人

事到疑心是真了。一口咬住,哭哭啼啼,张荩分辨不清。太守喝教夹起来,只听

得两傍皂隶一声吆喝,蜂拥上前,扯脚拽脚。可怜张荩从小在绫罗堆里滚大的,

就捱着线结也还过不去,如何受得这等刑罚。夹棍刚套上脚,就杀猪般喊叫,连

连叩头道:“小人愿招!”太守教放了夹棍,快写供状上来。张荩只是啼哭道:

“我并不知情,却教我写甚么来?”又向潘寿儿说道:“你不知被那个奸骗了,

却扯我抵当!如今也不消说起,但凭你怎么样说来,我只依你的口招承便了。”

潘寿儿道:“你自作自受,怕你不招承!难道你不曾在楼下调戏我?你不曾把汗

巾丢上来与我?你不曾接受我的合色鞋?”张荩道:“这都是了,只是我没有上

楼与你相处!”太守喝道:“一事真,百事真。还要多说,快快供招!”张荩低

头。只听潘寿儿说一句,便写一句,轻轻里把个死罪认在身上。画供已毕,呈与

太守看了,将张荩问实斩罪。寿儿虽不知情,因奸伤害父母,亦拟斩罪。各责三

十,上了长板。张荩押付死囚牢里,潘寿自入女监收管,不在话下。

且说张荩幸喜皂隶们知他是有钞主儿,还打个出头棒子,不致十分伤损。来

到牢里叫屈连声,无门可诉。这些狱卒分明是挑一担银子进监,那个不欢喜,那

个不把他奉承。都来问道:“张大爷,你怎么做恁般勾当?”张荩道:“列位大

哥,不瞒你说,当初其实与那潘寿姐曾见过一面。两下虽然有意,却从不曾与他

一会。不知被甚人骗了,却把我来顶缸!你道我这样一个人,可是个杀人的么?”

众人道:“既如此,适才你怎么就招了?”张荩道:“我这瘦怯怯的身子可是熬

得刑的么?况且新病了数日,刚刚起来,正是雪上加一霜。般若招了,还活得几

日。若不招,这条性命今夜就要送了。这也是前世冤业,不消说起。但潘寿姐适

才说话,历历有据,其中必有缘故。我如今愿送十两银子与列位买杯酒吃,引我

去与潘寿姐一见,细细问明这事,我死亦瞑目!”内中一个狱卒头儿道:“张大

爷要看见潘寿儿也不难,只是十两太少。”张荩道:“再加五两罢。”禁子头道:

“我们人众,分不来,极少也得二十两。”张荩依允。两个禁子扶着两腋,直到

女监栅门外。

潘寿儿正在里面啼哭,狱卒扶他到栅门口,见了张荩,便一头哭,一头骂道:

“你这无恩无义的贼!我一时迷惑,被你奸骗,有甚亏了你,下这样毒手,杀我

爹妈,害我性命?”张荩道:“你且不要嚷,如今待我细细说与你详察。起初见

到你时,多承顾盼留恋,彼此有心。以后月夜我将汗巾赠你,你将合色鞋来酬我。

我因无由相会,打听卖花的陆婆在你家走动,先送他十两银子,将那鞋儿来讨信。

他来回说:鞋便你收了,只因父亲利害,门户紧急,目下要出去几个月,待起身

后,即来相约。是从那日为始,朝三暮四,约了无数日子,已及半年,并无实耗。

及至有时见你,却又微笑,教我日夜牵挂,成了思忆之病,在家服药,何尝到你

楼上?却来诬害我至此地位!”寿儿哭道:“负心贼!你还要赖哩!那日你教陆

婆将鞋来约会了,定下计策,教我等爹妈睡着,听下边咳嗽为号,把布接长,垂

下来与你为梯。到次夜,你果然在下边咳嗽,我依法用布引你上楼,你出鞋为信。

此后每夜必来。不想爹妈有些知觉,将我盘问几次。我对你说:此后且莫来,恐

防事露,大家坏了名声。等爹妈不提防了,再图相会。那知你这狠心贼,就衔恨

我爹妈。昨夜不知怎生上楼,把来杀了。如今到还抵赖,连前面的事,都不肯承

认!”

张荩想了一想道:“既是我与你相处半年,那形体声音,料必识熟。你且细

细审视,可不差么?”众人道:“张大爷这话说得极是。若果然不差,你也须不

是人了,不要说问斩罪,就问凌迟也不为过!”寿儿见说,踌躇了半晌,又睁目

把他细细观看。张荩连问道:“是不是?快些说出,不要迟疑!”寿儿道:“声

音甚是不同,身子也觉大似你。向来都是黑暗中,不能详察,止记得你左腰间有

个疮痕肿起,大如铜钱,只这个便是色认。”众人道:“这个一发容易明白。张

大爷,你且脱下衣来看。若果然没有,明日禀知太爷,我众人为证,出你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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