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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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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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摇船帮手,顷刻也拿到来。赵昂、杨洪、杨江各打六十,依律问斩。两个帮

手各打四十,拟成绞罪。俱发司狱司监禁。朱四府将廷秀父子被陷始末根繇,备

文申报抚按,会同题请,不在话下。

且说廷秀弟兄送朱四府去后,回到里边,易了公服。那时王员外已知先来那

官便是张文秀,老夫妇齐出来相见。问朱四府因甚拿了赵昂,廷秀说出其情。王

员外咬牙切齿,恨道:“原来都是这贼的奸计!”正说间,丫鬟来报,瑞姐吊死

了!原来瑞姐知得事露,丈夫拿去,必无活理。自觉无颜见人,故此走了这条径

路。王员外与徐氏因恨他夫妻生心害人,全无苦楚。一面买棺盛殓,自不必说。

王员外分付重整筵席款待,一面差人到舟迎取陈氏。一时间家人报道:“朱爷差

人送太老爷来了!”廷秀弟兄、王员外一齐出去相迎。恰好陈氏轿子也至,夫妻

母子一见,相抱而哭。正是:

苦中得乐浑如梦,死里逃生喜欲狂!一家骨肉重聚会,千载令人笑赵昂。

张权道:“我只道此生永无见期了,不料今日复能父子相逢!”一路哭入堂

中。先向王员外、徐氏称谢,王员外再三请罪。然后二子叩拜,将赵昂设谋陷害

前后情,一一细诉。说到伤心之处,父子又哭。不想哭兴了,竟忘记打发了朱爷

差人。那差人央家人们来禀知,廷秀发个谢帖,赏差人三钱银子而去。当下徐氏

邀陈氏自归后房,玉姐下楼拜见,姑媳又是一番凄楚。少顷,筵宴已完,内外两

席,直饮到半夜方止。次日,廷秀弟兄到府中谢过朱四府,打发了船只,一家都

住于王员外家中。等邵爷到后,完姻赴任。廷秀又将邵爷愿招文秀为婿的事,禀

知父母。备下聘礼,一到便行。半月之后,邵爷方至,河南褚长者夫妻也到,常

州府迎接的吏书也都到了。那时王员外门庭好不热闹。廷秀主意,原作成王三叔

为媒,先行礼聘了邵小姐,然后选起吉日,弟兄一齐成亲。到了是日,王员外要

夸炫亲戚,大开筵宴,广请宾朋;笙箫括地,鼓乐喧天。花烛之下,乌纱绛袍,

凤冠霞帔,好不气象。恰好两对新人,配着四双父母。有诗为证:四姓亲家皆富

贵,两双夫妇倍欢娱。枕边忽诉伤心话,泪珠犹然洒绣帻。

那府县官闻知,都去称贺。三朝之后,各自分别起身。张权夫妇随廷秀常州

上任,褚长者与文秀自往京中,邵爷自往福建。王员外因家业广大,脱身不得,

夫妻在家受用。不则一日,圣旨颁下,依拟将赵昂、杨洪、杨江处斩。按院就委

廷秀监斩。行刑之日,看的人如山如海。都道赵昂自作之孽,亲戚中无有怜之者,

连丈人王员外也不到法场来看。正是: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劝君莫把欺心使,湛湛青天不可欺。

廷秀念种义之恩,托朱爷与他开招释罪。又因父亲被人陷害,每事务必细询,

鞫出实情,方才定罪。为此声名甚著。行取至京,升为给事。文秀以散馆点了山

西巡按。那张权念祖茔俱在江西,原归故土,恢复旧业,建第居住。后来邵爷与

褚长者身故,廷秀兄弟,各自给假为之治丧营葬。待三年之后,方上表,复了本

姓。廷秀生得三子,将次子继了王员外之后,三子继邵爷之后,以表不负昔年父

子之恩。文秀亦生二子,也将次子绍了褚长者香火。张权夫妇寿至九旬之外,无

疾而终。王员外夫妻亦享遐龄。廷秀弟兄俱官至八座之位,至今子孙科甲不绝。

诗曰:

繇来白屋出公卿,到底穷通未可凭。凡事但存天理念,安心自有福来迎。

 第二十一卷 张淑儿巧智脱杨生

自昔财为伤命刃,从来智乃护身符。贼髡毒手谋文士,淑女双眸识俊儒。已

幸馀生逃密网,谁知好事在穷途。一朝获把封章奏,雪怨酬恩显丈夫。

话说正德年间,有个举人,姓杨,名延和,表字元礼,原是四川成都府籍贯。

祖上流寓南直隶扬州府地方做客,遂住扬州江都县。此人生得肌如雪晕,唇若朱

涂;一个脸儿,恰像羊脂白玉碾成的。那里有什么裴楷,那里有什么王衍?这个

杨元礼,便真正是神清气清。第一品的人物。更兼他文才天纵,学问夙成;开着

古书簿叶,一双手不住的翻,吸力豁剌,不够吃一杯茶时候,便看完一部。人只

道他查点篇数,那晓得经他一展,逐行逐句,都稀烂的熟在肚子里头。一遇作文

时节,铺着纸,研着墨,蘸着笔尖,飕飕声,簌簌声,直挥到底,好像猛雨般洒

满一纸,句句是锦绣文章。真个是:笔落惊风雨,书成泣鬼神。终非池沼物,堪

作庙堂珍。

七岁能书大字,八岁能作古诗,九岁精通时艺,十岁进了府庠,次年第一补

廪。父母相继而亡,丁忧六载。元礼因为少孤,亲事也都不曾定得。喜得他苦志

读书,十九岁便得中了乡场第二名。不得首荐,心中闷闷不乐,叹道:“世少识

者。”不耐烦赴京会试。那些叔伯亲友们,那个不来劝他及早起程。又有同年兄

弟六人,时常催促同行。那杨元礼虽说不愿会试,也是不曾中得解元气忿的说话,

功名心原是急的。一日,被这几个同年们催逼不过,发起兴来,整治行李。原来

父母虽亡,他的老尊原是务实生理的人,却也有些田房遗下。元礼变卖一两处,

为上京盘缠,同了六个乡同年,一路上京。

那六位同年是谁?一个姓焦,名士济,字子舟;一个姓王,名元晖,字景照;

一个姓张,名照,字彛灰桓鲂蘸挚岛睿灰桓鲂战澹掷裆

一个姓刘,名善,字取之。六人里头,只有刘、蒋二人家事凉薄些儿,那四位却

也一个个殷足。那姓王的家私百万,地方上叫做小王恺。说起来连这举人也是有

些缘故来的。那时新得进身,这几个朋友好不高兴,带了五六个家人上路。一个

个人材表表,气势昂昂,十分济整。怎见得?但见:轻眉俊眼,绣腿花拳;风笠

飘飘,雨衣鲜灿。玉勒马,一声嘶破柳堤烟;碧帷车,数武碾残松岭雪。右悬雕

矢,行色增雄;左插鲛函,威风倍壮。扬鞭喝跃,途人谁敢争先;结队驱驰,村

市尽皆惊盼。正是:

处处绿杨堪系马,人人有路透长安。

这班随从的人打扮出路光景,虽然悬弓佩剑,实落是一个也动不得手的。大

凡出路的人,第一是“老成”二字最为紧要,一举一动,俱要留心。千不合,万

不合,是贪了小便宜。在山东兖州府马头上,各家的管家打开了银包,兑了多少

铜钱,放在皮箱里头,压得那马背郎当,担夫痑软。一路上见的,只认是银

子在内,那里晓得是铜钱在里头。行到河南府萦县地方相近,离城尚有七八十里。

路上荒凉,远远的听得钟声清亮,抬头观看,望着一座大寺。苍松虬结,古柏龙

蟠。千寻峭壁,插汉芙蓉;百道鸣泉,洒空珠玉。螭头高拱,上逼层霄;鸱吻分

张,下临无地。颤巍巍恍是云中双阙,光灿灿犹如海外五城。寺门上有金字牌扁,

名曰“宝华禅寺”。

这几个连日鞍马劳顿,见了这么大寺,心中欢喜。一齐下马停车,进去游玩。

但见稠阴夹道,曲径纡回;旁边多少旧碑,七横八竖,碑上字迹模糊,看起来唐

时开元年间建造。正看之间,有小和尚疾忙进报。随有中年和尚油头滑脸,摆将

出来。见了这几位冠冕客人踱进来,便鞠躬迎进。逐一位见礼看座,问了某姓某

处,小和尚掇出一盘茶来吃了。那几个随即问道:“师父法号?”那和尚道:

“小僧贱号悟石。列位相公有何尊干,到荒寺经过?”众人道:“我们都是赴京

会试的,在此经过,见寺宇整齐,进来随喜。”那和尚道:“失敬,失敬!家师

远出,有失迎接,却怎生是好?”说了三言两语,走出来吩咐道人摆茶果点心。

便走到门前观看,只见行李十分华丽,跟随人役,个个鲜衣大帽,眉头一蹙,计

上心来,暗暗地欢喜道:“这些行李,若谋了他的,尽好受用。我们这样荒僻地

面,他每在此逗留,正是天送来的东西了。见物不取,失之千里。不免留住他们,

再作区处。”转身进来,就对众举人道:“列位相公在上,小僧有一言相告,勿

罪唐突。”众举人道:“但说何妨。”和尚道:“说也奇怪,小僧昨夜得一奇梦,

梦见天上一个大星,端端正正的落在荒寺后园地上,变了一块青石。小僧心上喜

道:必有大贵人到我寺中。今日果得列位相公到此。今科状元,决不出七位相公

之外。小僧这里荒僻乡村,虽不敢屈留尊驾,但小僧得此佳梦,意欲暂留过宿。

列位相公若不弃嫌,过了一宿,应此佳兆。只是山蔬野蔌,怠慢列位相公,不要

见罪。”

众举人听见说了星落后园,决应在我们几人之内,欲待应承过宿。只有杨元

礼心中疑惑,密向众同年道:“这样荒僻寺院,和尚外貌虽则殷勤,人心难测。

他苦苦要留,必有缘故。”众同年道:“杨年兄又来迂腐了。我们连主仆人夫,

算来约有四十多人,那怕这几个乡村和尚。若杨年兄行李万有他虞,都是我众人

赔偿。”杨元礼道:“前边只有三四十里,便到歇宿所在,还该赶去,才是道理。”

却有张彛肓跞≈际羌咝说呐笥眩纳现皇且。栽竦溃骸扒夷堤

时已晚,赶不到村店;此去途中,尚有可虑。现成这样好僧房,受用一宵,明早

起身,也不为误事。若年兄必要赶到市镇,年兄自请先行,我们不敢奉陪。”那

和尚看见众人低声商议,杨元礼声声要去,便向元礼道:“相公,此处去十来里

有黄泥坝,歹人极多。此时天时已晚,路上难保无虞。相公千金之躯,不如小房

过夜,明日蚤行,差得几时路程,却不安稳了多少。”元礼被众友牵制不过,又

见和尚十分好意;况且跟随的人,见寺里热茶热水,也懒得赶路,向主人道:

“这师父说黄泥坝晚上难走,不如暂过一夜罢。”元礼见说得有理,只得允从。

众友吩咐抬进行李,明早起程。

那和尚心中暗喜中计,连忙备办酒席,吩咐道人,宰鸡杀鹅,烹鱼炮鳖,登

时办起盛席来。这等地面那里买得凑手?原来这寺和尚极会受用,件色鸡鹅等类,

都养在家里,因此捉来便杀,不费工夫。佛殿旁边转过曲廊,却是三间精致客堂,

上面一字儿摆下七个筵席,下边列着一个陪桌,共有八席,十分齐整。悟石举杯

安席,众同年序齿坐定。吃了数杯之后,张彛缘溃骸傲形荒晷郑匦胄幸

酒令,才是有兴。”刘取之道:“师父,这里可有色盆?”和尚道:“有,有!”

连唤道人取出色盆,斟着大杯,送第一位焦举人行令。焦子舟也不推逊,吃酒便

掷,取么点为文星,掷得者卜色飞送。众人尝得酒味甘美,上口便干。原来这酒

不比寻常,却是把酒来浸米,曲中又放些香料,用些热药,做来颜色浓酽,好像

琥珀一般。上口甘香,吃了便觉神思昏迷,四肢痑软。这几个会试的路上吃

惯了歪酒,水般样的淡酒,药般样的苦酒,还有尿般样的臭酒,这晚吃了恁般浓

酝,加倍放出意兴来。猜拳赌色,一杯复一杯,吃一个不住。那悟石和尚又叫小

和尚在外厢陪了这些家人,叫道人支持这些轿夫马夫,上下人等,都吃得泥烂。

只有杨元礼吃到中间,觉酒味香浓,心中渐渐昏迷,暗道:“这所在那得恁般好

酒!且是昏迷神思,其中决有缘故。”就地生出智着来,假做腹痛,吃不下酒。

那些人不解其意,却道:“途路上或者感些寒气,必是多吃热酒,才可解散,如

何倒不用酒?”一齐来劝。那和尚道:“杨相公,这酒是三年陈的,小僧辈置在

床头,不敢轻用。今日特地开出来,奉敬相公。腹内作痛,必是寒气,连用十来

大怀,自然解散。”杨元礼看他勉强劝酒,心上愈加疑惑,坚执不饮。众人道:

“杨年兄为何这般扫兴?我们是畅饮一番,不要负了师父美情。”和尚合席敬大

杯,只放元礼不过。心上道:“他不肯吃酒,不知何故?我也不怕他一个醒的跳

出圈子外边去。”又把大杯斟送。元礼道:“实在吃不下了,多谢厚情。”和尚

只得把那几位抵死劝酒。

却说那些副手的和尚,接了这些行李,众管家们各拣洁净房头,铺下铺盖。

这些吃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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