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搁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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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搁浅-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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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来。
  办公桌前有两人,除了他,还有个并不陌生的女人——苏眉。宗晨正俯身与她说着什么,浅灰的绘画铅笔在他的左手里,像根灵活的指挥棒。
  宗晨是个左撇子,只有吃饭的时候会用右手,为此我曾取笑了他很多回。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顿几秒,淡淡说了句,“请稍等。”之后又继续和苏眉讨论着关于建筑密度的一些政策处理意见,神色间隐着不易察觉的疲惫感。
  我趁着这个机会仔细打量他的办公室——果然和人一样,闷骚。
  办公桌是黑檀木的,放满了建筑类的杂志,厚重的文件夹与图纸,旁边是个八菱形的笔筒,一排齐唰唰的铅笔,几乎全是差不多的高度,让人叹为观止。其他的东西统共三样,茶杯,笔记本,日历,简单极了。墙上挂着几张建筑的图,摩天大楼,音乐厅,体育馆等,大多有着浓重的现代风格——他果然是个实用派。
  又过会,苏眉才拿着一叠厚重的资料,目不斜视的出去。
  宗晨将眼镜摘下,揉了揉太阳穴,疲倦之色溢于言表,他今天穿了件丝面的砖红色衬衫,衬得肤色越发的白,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匀称而修长的手臂,这样的天,也不嫌热。
  “简浅,是这样,我们这边需要一份用户对木质结构建筑的调查反馈表,因为是首次在这个地区采用该结构,需要收集的数据较多,后期工作很紧,你现在去,下班之前交过来。这些是关于木质结构的一些材料,以及在上海的几个案例,你自己先琢磨。”
  他淡淡看我一眼,便低头做事了。
  我对木质结构的概念简直一无所知,便拿着材料跑回部门,埋首研究。
  没到午饭时间,我便点开他的小人头像,将问卷发了过去。没几分钟,屏幕上冷冰冰的两个字:过来。
  我站在他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他用左手食指将问卷推过来,皱眉问道,“我需要的是一份关于木质结构的别墅建筑问卷,而不是诸如‘您希望邻居是从事什么职业的——’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无关紧要?一个好邻居是很重要的,我们可以根据调查结果,有针对性的锁定相关客户群。”我又将问卷推了回去,“正因为面向的是高端用户——他们更注重社区的氛围,如果一个明星隔壁住着个爱好八卦的家庭主妇……”
  “我相信这位明星很乐意多了条宣传绯闻的渠道,”他冷冷的打断我,“况且客户群已经很明确了,你认为有多少人能买的起均价千万的别墅?我更需要一些关实质性的回馈——比如他们对木质建筑的了解,对是否抗震,环保,防火等各方面功能性的要求。”
  “可我认为,邻居令人厌的话,就算那房子再怎么抗震防火,绿色环保,也会失去相当大的吸引力。”
  “哦,你觉得开发商卖房子前,还有义务对每位业主进行人品调查?”
  我一时词穷,好久,才着宣传海报上的大字,振振有词:“以人为本。”
  “我们非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吗?”他低下头,翻起手头的资料,“简小姐,我很忙,如果下班前赶不出一份需要的问卷,那请你现在说一声,我可以马上换人。”
  他淡淡抬眉,毫不留情的吐出一句:“如果你还带着以前学习时的态度来工作,那恕我奉陪不了。”
  我杵在那,跟个木头似的,看着宗晨将问卷纸揉成一团,抛进一侧的垃圾箱里,一如从前我丢数学卷子那样准确无误。
  我怔住,仿佛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空气里蔓延着难堪的沉默,他已埋头做起其他事,仿佛面前是一团空白的空气。我能明白他的意思,他以为——我和家教时期一样,在无理取闹,在无事生非?
  我忽然觉得很可悲,或者说,很讽刺。当我曾真的放弃时,他一次次的耐心包容,而当我全心全意着去完成工作时,他却说奉陪不了。
  我没再说什么,走到垃圾桶旁,里面很干净,只有那张被揉成皱巴巴的纸,突兀的沉在中央,扎眼极了,我弯腰捡起,又将它展开,重新放到他的面前。
  “宗先生,麻烦你提些需要性的建议。”我微微弯身,口吻诚恳谦虚。
  他没答话,左手也没停下,铅笔在纸上发出轻微细碎的声音,我低声重复。还是死一般的沉寂,我轻咬下唇,又说了一遍,语气越发讨好。
  他终于抬头,唇角带着一抹明显的嘲讽:“简浅,你现在倒是学会了如何正确的请教别人。”
  我怔怔的看着他,许久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是的,眼前一幕多么熟悉,只是,我们互换了角色,一次次发起刁难的人是我。
  我低了低头:“是,现在可以说了吗?”
  从宗晨办公室出来时,我慢吞吞的走,还同路飞说了笑话,可一出了设计部的门,再也持不了步子,快步回了座位。
  将问卷丢进碎纸机,看着几日来的成果瞬间消失,我想要是人的心也能这样就好了,碾碎了,便再不用感受沉甸甸的完整。
  从一开始,我便知道,他与我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他和张筱的起跑线,比我高得多得多。
  即使没有任何可能,我也曾想过,要多用功,才能赶上那段距离,在他离开之后,我发狠了似的学习,好像那样,就能离他近一些直到现在,一切不言而喻,才发现那种权衡有多可笑。
  我也问自己,赶上了又怎样,想了很久,才告诉自己——除去感情,至少在某方面上我们是一样的。直到现在,一切不言而喻,才发现那种权衡有多可笑。
  下班时间一到,大部分职员们便如雨后乌云,迅速消散,偌大的空间陡然安静下来。
  我对着电脑,键盘敲的噼里啪啦,满脑子的木质结构。
  人做事久了往往忘了些生理需求——比如说,肚子饿了。
  我随手拨了楼下外卖的电话,接通还没响几声便被挂了,一只手按在了话机上,宗晨俯身,冰冷的白炽灯下,他的神色意外的带着几丝柔和。
  “没吃饭?”是不是中国人都爱问这句话,可我讨厌这样的他。
  “什么事?”
  “先去一起吃顿饭吧。”
  “哦,不了,我吃外卖就成。”我拨开他按在话机上的手,指尖冰凉的触感让人心里一颤,“还得赶东西。”
  “简浅,”许是因为夜色太暖,烘着他的声音也温和起来,“下去吃吧,这附近的外卖都放辣椒。”
  我忽然有想掉泪的冲动。
  只差一点,便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是不是真的像看起来那么冷,那么僵,宗晨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你,和以前一样,是在引诱着让我心软,让我产生乱七八糟的想法,让我心里越发的乱。
  是的,我吃不惯辣椒,一点都吃不惯。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每次总要这么来撩拨我的心。
  我压下自己的情绪,克制道:“不麻烦了,谢谢。”
  他并不妥协:“我说了,一起去。”
  我忽然就火了,这算什么,猫逗老鼠?“够了!”我狠狠的将桌面上的文件夹一摔,“这样逗着我很好玩?一会冷冰冰的让我难堪,一会又是故弄玄虚的关心,我麻烦你,宗先生,情绪转变前请来个预告,不是说恨我吗?那就别管我,再也别管我,我吃不吃,有没有辣椒都不干你的事,工作之外,咱就当不认识,行吗?”
  他身形一怔,僵在那,我甚至能看清遮住他眼脸的睫毛,黯淡的隐没在阴影里,仿佛清晨弥漫着雾气的森林,离得这么近却怎么也看不清。
  良久,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快步走了。
  “宗晨”我站了起来,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微微发颤,“请不要再给我任何假象,就算是托我妈妈的情,也不需要。”
  我觉得自己疯了,可刚刚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脆弱那么明显,我做不到,也控制不了心底蠢蠢欲动的念头,就这样吧,将最后的一丝可能都扼杀掉。
  他停了下来,背对着光,巨大的阴影将光线遮盖,沉默蔓延。
  “简浅,我很忙,这几天都不会在公司,只能利用这顿饭时间和你敲定问卷的事,”他声音冷淡的不带一丝起伏,“如果给你造成了什么假象,那我实在抱歉,请不要再随便犯这些低级错误了——对你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于是又安静了,我站在那,泪如雨下。
  哭着哭着,手机响了,是卫衡。
  “我在你公司楼下。”
  我擦干泪,走下去。风很大,吹着头发晕。
  卫衡朝我扬扬手里的东西,笑道:“我猜出你没吃晚饭,厉害吧。”
  我没出声,静静走到他面前。
  “哭了?”
  我还是没说话,只是靠着他的肩膀哭。
  他亦没出声,轻轻的拍着我的肩,气息温和。
  我忽然觉得,伤心时,有个人陪着,真好。

  谢谢你们曾经伤过我

  第二天,我顶着熊猫眼去找苏眉。
  她并没有多加刁难,反而笑着的说,问卷做的不错,辛苦了。
  我莫名其妙:“可我还没交过来。”
  “哦,因为要得急,宗先生昨晚已经发给我了。”她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低头从包里拿出一小罐东西,“看你黑眼圈挺重的,昨晚熬夜了吧,拿这个,回家敷一下。”
  “不用了,苏主管,既然这样,那我先回去了,谢谢啊。”我忽然明白过来——宗晨已经替我将问卷完成了。
  她也不再勉强,“好的。”
  我迅速回到座位,打开邮箱,里面有封宗晨的未读邮件,附件里,正是一份问卷,我打开看,问卷的最后一题——“您希望邻居是从事什么职业的?”
  宗晨,你非得这样,一次次的,周而复始的折磨我,然后再满怀慈悲的帮我处理好所有的事?
  真的,就有这么恨吗?
  可为什么,每一件事,每一件事,都能让我想起从前的美好——
  那时候的我,剪着极短的头发,却染成了亚麻色,在阳光底下分外的耀眼,穿着件夸张的大T恤,上面印着背着吉他的摇滚歌手,哦,还嚼着口香糖,穿着有零碎破洞的牛仔裤,及一双人字拖鞋,好像不这样不足以表明自己的存在一样。
  “宗晨,我来不及完成了,你帮我写作业好不好?”
  后面的那个少年,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整齐而干净的白衬衫,剪裁合体的米色卡其裤,肩上还背着个厚重的书包。
  他会皱着眉头说:“不行。”
  我一本正经抱怨:“可这都怪你啊——老是补课补课,害我连做作业的时间都没有。”
  “这样吧,我陪着你完成,这样快点。”
  刚开始。
  “宗晨,这道题不会。”
  “这个……先找规律,然后代公式。”
  “这题也不会。”
  “唔,设两个未知数……”
  过了几个小时……
  “宗晨,我困了,这么教下去也来不及,不如你帮我做吧。”
  “不行。”他拒绝我的时候,总是扶扶镜桥,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为什么不行,不做完会挨骂,一挨骂就更没积极性了,再说,要不是你拖着我补课,我会没时间做作业吗?”
  为什么那时的自己总有说不完的歪理,而且还能歪的这么理直气壮。
  而每次的结果,都是我趴在桌上一觉睡醒,他在一旁努力奋战。
  时值今日,我依然能记得那些午后。
  阳光自窗户懒懒洒进,空气里总是弥漫着糕点的香味,每次我一去,宗晨的妈妈便会拿出许多好吃的糕点,桂花糕,绿豆糕,糯米糕——我想,也许我只是贪吃。
  宗晨就坐在我的对面,额前的黑发不时掉下,有次我实在看不过去,便趁着他皱眉思索时,偷偷走到他背后,将自己的发夹别上去,结果——他生气了。
  然后,第二天,他便剪了个很短很短的发型,虽然也好看,可我还是喜欢原来的,之后我再三保证永不拿发夹作弄他了,宗晨才留回了原来的发型。
  后来他看穿了我的招数,虽然依旧会帮我赶作业,但事后的每次补课,也多了项任务,他会将作业中一些重要的题抄出来,让我重新完成。
  有时我想,他这样的耐性,不去当老师真是可惜了。
  他的一板一眼,却让我那么着迷,虽然我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虽然我的前后左右都愿意给我作业抄,可我就是喜欢看着他,认真的蹙着眉,一题一题仔仔细细的写。
  我的本子上,全部都是他的字迹,看的我喜滋滋的乐。
  我总觉得,这样的宗晨,认真地为我做作业的感觉,很幸福。
  幸福到,要将这些记忆抹掉是如此艰难。
  收回思绪,我自嘲的笑笑——不能再想了,过去再美好,也是过去的,想起昨晚酣畅淋漓的泪,我默默的将邮件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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