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与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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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与骚动-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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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回楼上躺着去吧。”迪尔西说。“我一分钟就能让他止住痛,他就不会哭了。行了,您走吧。”

“把他留在这儿,好让你们再变着法儿折磨他。”母亲说。“有他在这儿又吼又叫,我在楼上又怎么能躺得住呢。班吉明。马上给我停住。”

“他没地方去。”迪尔西说。“咱们可不跟以前那样有那么多房间。他又不能老待在院子里让所有的街坊都看他哭。”

“我知道,我知道。”母亲说。“这都是我不好。我反正快要不在人世了,我一走你们和杰生日子都会好过了。”她哭起来了。

“您也快别哭了。”迪尔西说。“这样下去又该病倒了,您回楼上去吧.勒斯特这就带他到书房里去,好让我把他的晚饭做出来。”

迪尔西陪着母亲走出去了。

“住嘴。”勒斯特说。“你给我住嘴。你想要我把你另外一只手也烫一下吗。你根本不痛。别哭了。”

“给你这个。”迪尔西说。“好了,快别哭了。”她递给我那只拖鞋①,我就停住了哭声。“带他到书房去吧,”她说。“要是再听见他哭,我就自己来抽烂你的皮。”

①这是凯蒂穿过的一只旧拖鞋,它能给班吉带来安慰。

我们走进书房。勒斯特开亮了灯。几扇窗户变黑了,墙上高处显出一滩黑影,我走过去摸摸它。‘乞象一扇门,只不过它不是门。

在我背后,炉火升了起来,我走到炉火前,在地板上坐了下来,手里拿着那只拖鞋。火头升得更高了,它照亮了母亲坐椅上的垫子。

“别嚷嚷了。”勒斯特说。“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我在这儿给你生起了火,你连看也不看一眼。”

你的名字是班吉。①凯蒂说。你听见了吗。班吉。班吉。

①回到改名那天。

别这样叫他②,母亲说。你把他领到这边来。

②康普生太太不赞成用班吉明的小名“班吉”来叫他。

凯蒂把手插在我胳肢窝底下,抱我起来。

起来,毛——我是说,班吉,她说。

你不用抱他嘛,母亲说。你不会把他领过来吗。你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明白吗。

我抱得动他的,凯蒂说。“让我抱他上楼吧,迪尔西。”③

③回到大姆娣去世那晚。

“你走吧,小不点儿。”迪尔西说。“你自己还只有一点点大,连只跳蚤都拖不动呢。你走吧,安安静静的,就跟杰生先生吩咐的那样。”

楼梯顶上有一点灯光。父亲站在那儿,只穿着衬衫。他那副模样就象是在说“别出声”。凯蒂悄声说,

“母亲病了吗?”

威尔许把我放下,我们走进母亲的房间。⑤屋子里生着火。火在四面墙上一会儿高一会儿低。镜子里也有一堆火。我能闻到生病的气味。那是母亲头上搁着的一块叠起来的布上发出来的。她的头发散开在枕头上。火光达不到那儿,可是照亮了她的手,那几只戒指一跳一跳地在闪闪发光。

④指康普生先生。

⑤改名那天。

“来,去跟母亲说声晚安。”凯蒂说。我们来到床前。火从镜子里走出去了,父亲从床上站起来,抱我起来,母亲伸手按在我头上。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母亲说。她的眼睛闭着。

“七点差十分。”父亲说。

“现在让他去睡还太早了点。”母亲说。“天不亮他就会醒来的,再象今天这样过一天,我真要受不了啦。”

“又来了,又来了。”父亲说。他拍拍母亲的脸颊。

“我知道我对你只不过是一个负担。”母亲说。“不过我也快要走了。到时候我再也不会拖累你了。”

“别说了。”父亲说。“我带他到楼下去玩一会儿。”他把我抱起来。“来吧,老伙计。咱们下楼去玩一会儿。昆丁正在做功课,咱们得轻一点儿。”

凯蒂走上前去,把头怄倒在床上,母亲的手进到火光里来了。她那几只戒指在凯蒂的背上跳跃。

母亲病了,父亲说。①迪尔西会带你们上床去睡的。昆丁在哪儿啦。

①大姆娣去世那晚。

威尔许找他去了,迪尔西说。

父亲站在那儿,瞧着我们走过去。②我们能听到母亲在她卧房里发出的声音。凯蒂说,“嘘。”杰生还在上楼。他两只手插在裤兜里。

②改名那天。

“你们今天晚上都得乖些。”父亲说。“要安静些,不要惊吵妈妈。”

“我们一定不吵。”凯蒂说。“杰生,现在你可得安静些了。”她说。我们跺起了脚。

我们能听到屋顶上的声音。我也能看见镜子里的火光。凯蒂又把我抱了起来。

“好,来吧。”她说。“一会儿你就可以固到炉火边来的。好,别哭了。”

“凯丹斯。”母亲说。

“别哭,班吉。”凯蒂说。“母亲要你过去一会儿。你要乖点儿。马上就可以回来的。班吉。”

凯蒂把我放了下来,我不哭了。

“就让他待在这儿吧,妈妈。等他不要看火了,您再告诉他好了。”

“凯丹斯。”母亲说。凯蒂弯下身子把我抱了起来。我们跌跌撞撞的。“凯丹斯。”母亲讲。

“别哭。”凯蒂说。“你还是可以看到火的。别哭呀。”

“把他带到这边来。”母亲说。“他太大,你抱不动了。你不能再抱他了。这样会影响你的脊背的。咱们这种人家的女子一向是为自己挺直的体态感到骄傲的。你想让自己的模样变得跟洗衣婆子一样吗。”

“他还不算太重。”凯蒂说。“我抱得劫的。”

“反正我不要别人抱他。”母亲说。“都五岁了。不,不。别放在我膝上。让他站直了。”

“只要您抱住他,他就会不哭的。”凯蒂说。“别哭了。”她说。“你一会儿就可以回去的。哪。这是你的垫子。瞧呀。”

“别这样,凯丹斯。”母亲说。

“只要让他看见垫子,他就会不哭的。”凯蒂说。“您欠起点儿身子,让我把垫子抽出来。哪,班吉。瞧呀。”

我瞧着垫子,就住了声。

“你也太迁就他了。”母亲说。“你跟你父亲都是这样的。你们不明白到头来吃苦头的还是我。大姆娣把小杰生惯成那样,足足花了两年才把他的坏习惯改过来,我身体不好,再要叫我教好班吉明精力是不够的了。”

“您不用为他操心。”凯蒂说。“我喜欢照顾他。是不是啊,班吉。”

“凯丹斯。”母亲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这样叫他,你父亲一定要用那个愚蠢的小名叫你,这已经是够糟糕的了,我可不允许人家用小名叫他,叫小名顶顶俗气了。只有下等人才用小名。班吉明。”她说。

“你看着我呀。”母亲说。

“班吉明。”她说。她用双手托住我的脸,把我的脸转过来对着她的脸。

“班吉明。”她说。“把那只垫子拿走,凯丹斯。”

“他会哭的。”凯蒂说。

“把那只垫子拿走,照我吩咐的做。”母亲说。“他必须学会要听大人的话。”

那只垫子拿走了。

“不要哭,班吉。”凯蒂说。

“你上那边去给我坐下来。”母亲说。“班吉明。”她把我的脸托住,对准她的脸。

“别这样。”她说。“别这样。”

可是我没有住声,母亲就搂住我哭了起来,我也哭着。接着垫子回来了,凯蒂把它举在母亲的头上。她把母亲拉口到椅子里去,母亲仰靠在红黄两色的椅垫上哭着。

“别哭啦,妈妈。”凯蒂说。“您回楼上去躺着,养您的病去。我去叫迪尔西来。”她把我带到炉火前,我瞧着那些明亮、滑溜的形体,我能听见火的声音和屋顶上的声音。

父亲把我抱了起来。①他身上有一股雨的气味。

①当天后来。

“嗨,班吉。”他说。“你今天乖不乖啊。”

凯蒂跟小杰生在镜子里打了起来。

“你怎么啦,凯蒂。”父亲说。

他们还在打。杰生哭起来了。

“凯蒂。”父亲说。杰生在呜呜的哭。他不打了,可是我们可以看见凯蒂还在镜子里打,于是父亲把我放下,走到镜子里去,也打起来了。他把凯蒂举了起来。凯蒂还在乱打。杰生赖在地上哭。他手里拿着剪刀。父亲拉住了凯蒂。

“他把班吉所有的纸娃娃都给铰了。”凯蒂说。“我也要铰破他的肚子。”

“凯丹斯。”父亲说。

“我要铰。”凯蒂说。“我要铰嘛。”她在挣扎。父亲抱住了她。她用脚踢杰生。杰生滚到角落里去,离开了镜子。父亲把凯蒂抱到炉火边。他们全都离开了镜子。只有炉火还在那里面。就象是火在一扇门里似的。

“别打了。”父亲说。“你又要让母亲躺在她房间里生病吗。”

凯蒂不挣扎了。“他把毛——班吉和我做的娃娃全给铰坏了。”凯蒂说。“他是存心捣乱才这样干的。”

“我不是的。”杰生说。他坐了起来,一边还在哭。“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他的。我还以为是些废纸,”

“你不会不知道。”凯蒂说。“你完全是存心的。”

“别哭了。”父亲说。“杰生。”他说。

“我明天再给你做多多的。”凯蒂说。“咱们再做许多许多的。哪,你还可以看看这只垫子嘛。”

杰生进来了。①

①回到“当前”。班吉的二哥杰生下班回家,走进书房。

我不是一直叫你不要哭吗,勒斯特说。

这又是怎么的啦,杰生说。

“他这是在存心捣乱。”勒斯特说。“今天一整天他都这样。”

“你不惹他不就完了吗。”杰生说。“要是你哄不住他,那你就把他带到厨房里去。我们这些人可不能象母亲那样,把自己关在一间屋子里。”

“姥姥说要等她做完了晚饭才能让班吉进去。”勒斯特说。

“那你就陪他玩,别让他瞎吵吵。’杰生说。“莫非我忙了整整一天,晚上还要回到一所疯人院里来不成。”他打开报纸,看了起来。

你可以看火,看镜子,也可以看垫子的,凯蒂说。②你用不着等到吃晚饭的时候才看垫子的。我们能听到屋顶上的声音。我们也能透过墙壁听见杰生哭喊的声音。

②改名那天。

迪尔西说,“你回来啦,杰生。你没惹他吧,惹了吗。”③

③“当前”。

“没惹,姥姥。”勒斯特说。

“昆丁小姐在哪儿。”迪尔西说。“晚饭快要好了。”

“我不知道。”勒斯特说。“我没看见她。”

迪尔西走开了。“昆丁。”她在门厅里嚷嚷。“昆丁。晚饭得了,”

我们能听到屋顶上的声音。昆丁身上也有雨的气味。①

①改名那天。这个昆丁是班吉的大哥。

杰生干了什么啦,他说。

他铰坏了班吉所有的娃娃,凯蒂说。

母亲说了别再叫他班吉,昆丁说。他在我们身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我真希望天不要下雨,他说。什么事情都设法干。

你跟别人打过架了,凯蒂说。打了没有。

就只打了几下,昆丁说。

一眼就看出来了,凯蒂说。父亲会看出来的。

我不怕,昆丁说。我真希望天别下了。

昆丁②说,“迪尔西不是说晚饭得了吗。”

②指小昆丁。这里又回到“当前”。

“是的,您哪。”勒斯特说。杰生瞧了昆丁一眼。接着他又读他的报。昆丁进来了。“她是说快得了。”勒斯特说。昆丁重重地往母亲的椅子上坐下去。勒斯特说,

“杰生先生。”

“什么事。”杰生说。

“给我两毛五分钱吧。”勒斯特说。

“为什么。”杰生说。

“让我今天晚上去看演出。”勒斯特说。

“不是迪尔西要替你向弗洛尼讨两毛五吗。”杰生说。

“她给了。”勒斯特说。“我丢了:我和班吉找那只镚子儿找了一整天呢。你可以问他。”

“那你向他借一个好了。”杰生说。“我的钱都是干活挣来的。”他又读报纸。昆丁在看着炉火。火光在她的眼睛里和她的嘴上跳动。她的嘴是血红血红的。

“我是一直留心,不想让他到那边去的。”勒斯特说。

“你少跟我罗嗦。”昆丁说。杰生盯着她看。

“我没跟你说过,要是我看见你再跟那个戏子混在一起,我要怎么办吗。”他说。昆丁瞧着炉火。“你难道没听见吗。”杰生说。

“我当然听见了。”昆丁说,“那你怎么不办呢。”

“这可不用你操心。”杰生说。

“我才不操心呢。”昆丁说。杰生又读起报来。

我能听见屋顶上的声音。父亲伛身向前,盯着昆丁看。①

①回到改名那天,这里的昆丁又是“大”昆丁了。

喂,他说。谁赢啦。

“谁也没赢。”昆丁说。“他们把我们拉开了。老师们。”

“对手是谁呢。”父亲说。“你能讲给我听吗。”

“没什么好说的。”昆丁说。“他跟我一般大。”

“那就好。”父亲说。“你能告诉我是为了什么吗。”

“不为什么。”昆丁说。“他说他要放一只蛤蟆在她的书桌里,而她肯定不敢用鞭子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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